書房裏一片死寂,偶爾可以聽到李肇基把玩茶盞的聲音。</p>


    李肇基信心十足,知道哪怕自己說的全是假的,沈猶龍也不會拿自己怎麽樣,因為他還指望自己給他弄十萬兩捐餉呢。</p>


    而李肇基恰恰不知道的是,沈猶龍也是這麽想的,他分辨不出李肇基說的是真是假,因為掌權者永遠不會相信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更何況李肇基正處於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境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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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猶龍以為,李肇基說的三分真七分假的,但他不準備拆穿,因為他覺得,這些真真假假的訊息是李肇基在為那‘十萬兩捐餉’在鋪墊,如果自己把這鋪墊給攪亂了,那十萬兩銀子就沒了。</p>


    與十萬兩銀子相比,真真假假的又有什麽重要的呢?</p>


    沈猶龍想定了這一點,輕聲說道:“肇基說的,頗有道理......。”</p>


    他準備開了話頭,讓林察也接受這些觀點,畢竟接下來‘十萬捐餉’還需要林察提供幫助呢,他卻不知道,他的態度直接讓林察肝膽欲裂,在他話說了一句之後,林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p>


    “總督大人,卑職有罪,卑職該死,竟不慎被佛朗機人欺騙,幸李先生說出真相,若因卑職之愚蠢,壞了朝廷大事,卑職真是萬死難贖啊。”林察跪在地上,嘴裏大聲告饒,頭磕的咚咚作響。</p>


    沈猶龍嗬嗬一笑,心道這下不用費心思了,直接把林察攙起,他說道:“林總兵,洋夷犯邊之事,老夫早已知曉內情,就看你是否執迷不悟了。現在看來,林總兵懸崖勒馬,是要痛改前非了。</p>


    這很好,你起來說話,老夫要治你的罪,就不在書房裏見你了。”</p>


    李肇基嘿嘿一笑,心道沈猶龍果然老狐狸,明明是從自己這裏得知真相,卻裝作自己早就知道,一下就施‘饒命之恩’給林察了,讓這個總兵感恩戴德,這為官之術,當真是讓人歎為觀止。</p>


    “原來大人早就了然於胸,卑職惶恐,卑職定全心全意,為大人大略效犬馬之勞。”林察千恩萬謝,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再不敢堅持什麽。</p>


    林察坐下,偷偷瞄了李肇基一眼,他心裏再次忐忑不安起來,很擔心這廝會不會再說出什麽訊息,讓自己萬劫不複。</p>


    但李肇基接下來的話,卻讓林察心安了。</p>


    李肇基說:“總督大人,晚輩以為,當年洋夷寇海之事,是佛朗機人在作怪,自嘉靖朝,佛朗機人立足於澳門,便是壟斷了朝廷與泰西諸夷打交道,才有了今日朝廷被蒙蔽的事。</p>


    晚輩覺得,這件事不可聲張,不然朝廷威嚴何在,總督大人與總兵大人都該如何自處?”</p>


    沈猶龍微微點頭,他本就不想聲張這件事,問道:“肇基說的有理,但佛朗機人受我天朝恩遇,卻不思報效,反而有意欺瞞,利用大明清除異己,實在可惡。</p>


    林總兵,你以為當如何對待佛朗機人?”</p>


    林察這個時候已經不敢有什麽自己見解,隻說全憑總督大人定奪。</p>


    而沈猶龍眼見他已經被敲打成了順毛驢,也就</p>


    放心了,看向李肇基:“肇基啊,你將此間內情說出來,也算是一件功勞,也可見你對夷情是真的了解,你以為當如何?”</p>


    李肇基說:“現如今廣東地方也不安靖,而總督大人還要平八排瑤亂,倒是不宜與佛朗機人生事,若是嚴詞問責,反而容易生出事端,惹出麻煩。不如利用此時,略加敲打,讓其自贖前愆。”</p>


    趙文及眼睛放亮,說道:“肇基,你說能為朝廷籌餉十萬,還把此情著落在洋夷身上,便是利用佛朗機人欺瞞之事了......。”趙文及說到這裏,眼睛裏的亮光隨即消失了,他看向沈猶龍,發現他臉上也有失望神色,便是知道他的想法與自己一般無二。</p>


    雖說佛朗機人是有錯現在,但憑借這個過錯,衝他們要十萬兩銀子,人家怎會就犯?</p>


    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二人才有些失望,心道對李肇基期望過大了。</p>


    而李肇基卻根本不是這麽想的,當即說道:“趙先生這話說的,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問罪,這件事就公開了,損了朝廷威嚴啊,若不公開,佛朗機人怎會拿銀贖罪呢?</p>


    晚輩敢立軍令狀,是因為有其他辦法。”</p>


    這話一出,沈猶龍與趙文及臉上的失望一掃而空,沈猶龍忙不迭的問:“肇基,你到底如何計劃,且說來聽聽。”</p>


    李肇基說:“大人,洋夷雖然縱橫海上,但終究是以貿易為生的。澳門佛朗機人也是如此,原本澳門是東方貿易之中心,呂宋有來自美洲之白銀,其港口船隻,東至長崎,西至天竺、泰西,然而因為內外大事,這些貿易早已中斷了。</p>


    佛朗機人現在全靠與廣東貿易,才能安身立命。大人沒有去過澳門,林總兵去過,當知現在澳門市麵凋敝,佛朗機人難以為繼了。”</p>


    林察見沈猶龍看向自己,哪裏還敢說假話,當即說道:“正是,尤其是前總督張大人不許佛朗機人來廣州貿易後,佛朗機人日子難以為繼了。卑職前段時間奉命前去澳門宣威,佛朗機人便是請卑職求總督大人開恩,放開市禁,重開廣交會。</p>


    夷目還說,若是能成,願奉銀五千兩於總督大人,卑職想著,真若市禁放開,略施手段,可讓其捐餉一萬。”</p>


    林察說的也是半真半假,澳門總督答應如果林察把廣交會的事搞定,給他五千兩賄銀。</p>


    沈猶龍嗬嗬一笑,心道今天會商且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又搞定了一萬兩銀子。</p>


    而李肇基繼續介紹澳門的情況,從葡萄牙獨立與西班牙斷絕貿易,到日本鎖國不許荷蘭之外的歐洲國家去貿易,再到荷蘭東印,度公司搶奪其在印,度洋和南洋的據點,講的尤為詳細,把澳門佛朗機人的困境和盤托出,讓沈猶龍等人不僅對佛朗機人了解的更加全麵,也由此知曉了李肇基是確有本事的。</p>


    聽完李肇基的介紹,沈猶龍越發對李肇基的能力信服,說道:“肇基,你說著落在洋夷身上的十萬捐餉,到底如何操辦,你詳細說來。”</p>


    李肇基嗬嗬一笑,站起身來說道:“大人,俗</p>


    話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晚輩以為,雪中送炭也非極致啊。”</p>


    所謂雪中送炭,對於澳門佛朗機人來說,便是放開市禁,重開廣交會,這一點,其餘三人已經心知肚明了。</p>


    沈猶龍問:“那何為極致?”</p>


    “極致便是落井下石啊。”李肇基笑著說,又告罪:“是晚輩孟浪了。”</p>


    趙文及哈哈一笑說道:“肇基這話說的實誠,也是為國謀劃,東翁怎會怪罪你,你是商人,便是計策下成些,也是無妨,直言吧。”</p>


    李肇基看沈猶龍點頭,不再扭捏,說道:“澳門佛朗機人,現在唯一仰仗過活的,便是其與大明的壟斷貿易了,泰西諸夷到大明,都要經過其手, 若丟了這個權力,那佛朗機人也就過不下去了。</p>


    現在英吉利洋夷在外海求通商,朝廷索性做出答應的姿態,有商有量。且咱們已經知曉,其是英吉利紅毛,非與我大明為敵的荷蘭紅毛,佛朗己任無法使用陰損招數,除了捐輸糧餉,效於朝廷,還有其他辦法嗎?</p>


    若您再派人兵發香山,暗中問罪其欺瞞舊事,讓其知曉大明雷霆之怒,佛朗機人,豈不就犯?”</p>


    李肇基說完,仔細打量沈猶龍,發現他微微點頭,似乎頗為意動,卻又有些猶豫,李肇基心裏仔細回味,算是明白了。</p>


    這辦法,沈猶龍是接受的,問題在於麵子,泱泱華夏,天朝上邦,怎麽會用落井下石的計策去敲詐洋夷呢?</p>


    李肇基想通了這一點說:“其實佛朗機人那邊問罪不問罪的,倒也無所謂,到底這些年雙方磕磕絆絆的,佛朗機人也曾助大明剿賊平叛,大人雅量,寬免其罪也就是了。</p>


    欺瞞之事,就當沒發生,咱們就隻當英吉利紅毛是第一次來,大人見其謙卑,願給予其通商機會。佛朗機人願捐餉,那是其感沐朝廷大恩,有心報效。</p>


    說白了,總督大人隻點頭願意和英吉利紅毛就通商事談判就行。”</p>


    沈猶龍更是欣慰點頭,他隻願意接洽談判,是絕無問題的,不論對朝廷利益,還是對他個人聲名都是無損,沈猶龍笑著看向林察。</p>


    林察再蠢再笨,這個時候也已經明白了,他就是來當這個壞人的,什麽落井下石,什麽敲詐勒索,都讓他來做。</p>


    “總督大人,卑職以為李先生說的很有道理,卑職承蒙大人信任,主持洋船事,這件事當然由卑職處置了。”林察主動把鍋接過來。</p>


    沈猶龍點頭:“老夫就知道,林總兵是個實心任事的,很好。”</p>


    林察又問:“隻是這與英吉利紅毛通商,最後是個什麽結果,請大人示下。”</p>


    沈猶龍嗬嗬一笑,扭轉著脖子,說道:“這些時日天氣熱了,一到中午,便是困倦,今日就議到這裏吧。趙先生,林總兵和肇基都累了,你做東,招待一下午宴之事吧,老夫休息一會,下午還有要事。”</p>


    林察等都是明白,沈猶龍不願意介入太深,以後才好撇清責任,這件事名義上就由林察主持,而沈猶龍通過趙文及遙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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