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是六少爺同父異母的姐姐,是個大學生,回來接六少爺,順帶寫生。


    中午我和金媽媽,碧荷去接二小姐。北方的冬天太陽便是野地裏的火爐,要是碰到陰天就如今天這樣的,大風一刮就如一把刀做的掃帚呼在人身上一寸寸冷冰冰火辣辣的疼。


    到下午人終於來了,馬車的搖曳帶來了張府嬌貴女。隨著金媽媽的一聲“二小姐!”,我順著看過去,一個身披雪白繡花過膝白色披風的高挑少女出現在我視線裏。打底上衣的那摸亮藍,仿佛是染了北方高闊天空的色彩,下擺鮮紅的棉裙幹淨利落,白皙的皮膚,明亮的雙眼,熱烈的笑容,那笑聲暖透了我整個人,讓我的心為之滾燙。


    好亮麗的女子,在這舊敗的屋舍街道裏,在這裹攜著塵土的無聊的大風的空氣中,在這灰舊的,壓抑的,軟踏踏的天空下。這才是北方的女兒!這才是北方的女兒!從這一刻起,我知道這個人或者說畫麵裏的這個人,是我的陽光照亮了夢魘般昏沉無望的生活,是我崇拜的人,是我想做的人。


    晚上二小姐來到六少爺房裏,春喜來叫我時,我正在廚房幫忙。


    進門就見二小姐在仔細打量這房間,“二小姐好。”我恭敬的行禮。


    二小姐回身眼睛一凝,“我們下午見過,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回二小姐,我叫婉娘。”


    “哦”,說著拉著我的手把我按到了凳子上。


    “早在家聽說二姨娘給六弟找了個小媳婦兒,沒想到這麽小,你隻有十二三吧?”


    “回二小姐,我今年十二。”


    “哎呀,不要小姐小姐的客氣,我叫張梓臻,你叫我的名字或隨六弟叫我二姐也行。”


    二小姐目光灼灼的看著我,不叫反而不行了,“那我叫您梓臻姐吧。”


    “行”,二小姐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兒,也很健談。她這個完全生長在新時代的女孩兒,對我們這活在封建社會的木乃伊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在五少爺回來之前,她已經問完了令她感到疑惑的所有問題,依舊興致勃勃。完了還對我無意間說的一個歇後語反複推敲咀嚼,“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二小姐的來到無疑讓我一潭死水的生活流動起來,大城市來的姑娘果然不一樣,她的一切都那麽生活,勾動著那恍如隔世的熟悉感,讓我感覺不像是一個過客,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我感覺活在大城市的她是那麽的讓我向往和熟悉,仿佛我就是從那個世界來的。


    二小姐會背著她的畫本在大街小巷中散步,會為了美麗的風景停留,坐在光滑的石頭上安靜的畫畫,也會在商鋪中找一些美麗的小玩意兒。


    她的畫新奇又美麗,纖陌屋舍出現在她的畫紙上,大樹下補納衣服的老奶奶出現在她的畫紙上,家裏的庭廊桌椅出現在她的畫紙上,我,也出現在她的畫紙上。


    美麗的日子總是過得戀戀不舍,過得立體起來,過得生動起來,過得抹上彩色,過得披上紗裙,過得跳起舞來。七天的時間蓋過了我三年的歲月,我甚至乞望時光飛逝,我早點飛到我渴望的那個自由年代。


    抬眼便是離別,繁星未收的清晨,二小姐帶著儼敏要回上海。黑乎乎的街道上隻能聽見嗚嗚的風聲和偶爾的犬吠聲。等我們到達鎮上時,鎮上的小張管家已經在路口等候了。


    二小姐堅持讓我們回去,我便隻能匆匆告別,我把儼敏給我的那幾本食譜送給二小姐,拜托她讓老媽子給儼敏做些吃的。


    “婉娘,我會回來接你的”,儼敏戀戀不舍的看著我。


    儼敏已經至我胸口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他還是一個在太師椅上坐都坐不穩的小孩兒,一時間竟感到離別如此的酸澀。


    “嗯,你要多吃飯,好好鍛煉身體,不要生病。”我把他身上的圍巾盡量往上拉蓋住他凍得發青的嘴唇。


    “好了,晚娘,不早了,我們要走了。”


    搖曳的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回到箤禹天已經微亮了墨藍的天空漸稀,天邊的月亮變得悠遠,寬闊的街頭有勤快的小販已經開張,我突然感到這個世界是那麽的真實。原來失去比得到更讓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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