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裏一陳不變的時候我覺得無聊,可一下子這麽熱鬧,我反而有點膽怯不適應了。這大宅子就像一個牢籠,給了我棲息之所也禁錮了我的自由。


    月光澄明,恍若深海中的白晝。樹木枝椏投下的影子,黑的發亮,恍若水中的海藻。


    今天傍晚的時候二老爺一家回來了,這意味著我明天就要見我的“準公婆”了。


    漫不經心的遊蕩到小花園時,看見長廊上站著一個少年,挺高的個子,體型削瘦,穿著民國學生的中山裝,他側身對著我,看著漆黑的遠方,我一瞬間懵了一下。


    自打我九歲入府,到今天為止五年了,在張府我幾乎隔絕了所有男性。府裏規矩嚴,外男不許進入後院,後院的女人也不許隨意到前院去。五年來我身邊的雄性就是一個小屁孩兒,一個傻大黑粗的黑子,還大黃。


    突然看到後院站了一個男人,不知是不是應該避開。


    可能我是任性的,我沒有躲開,我坐在平日練舞的亭子裏,我們正好隔著一個柱子。


    他似乎不感到累一般,站了很久,我偷眼瞧他,氣宇磊磊,眉眼精致,我仿佛是陷入他容貌的魔咒般,那夜身不由己的感覺又效應在我身上,不自覺的僵硬。


    他的臉在澄明的月光下那麽清晰,在我腦海裏也是那麽清晰,但就如過去那麽多年一般,當我在心裏勾勒他的樣子時卻無從下手,就仿似一切隻是我的幻想一般,原本清晰的樣子被打亂,卻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他猶如水中倒影一般,在水麵平靜後再次清晰起來。


    我安靜的待到他離開,然後內心的滿足卻又化為了思念,久久勾扯著我的心。


    我心頭縈繞著一種迷霧,那迷霧是一種感覺,又是一個對前途的預兆,歡喜又悲哀。可我卻說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麽,又原何而出。


    唯一清楚的是自己壓抑的生活仿佛開了一條裂縫,吹入了清風,這種感覺太美妙了,一種強烈的感覺襲擊的心頭,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出來了。我感覺到了一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向我打開了。


    我不知道是著麽就哭了,就是覺得心裏快要承受不住,覺得那麽不公平,那麽委屈。人來人往的大宅院在我卻是一人的荒原,身體活在這裏卻沒有一個人理解自己,自己也無法融入他們的生活,可是無論自己多麽的淒惶,孤單,不安每天天一亮還要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


    哭聲終於驚動了外間的春喜,她在我身邊不住的安慰我,其實她不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安慰,越是綿軟溫暖的撫慰,原本麻木石化的心就軟化的越快,眼淚就越是肆無忌憚的崩流。


    其實我心底清楚,從我接受穿越的那天就知道終有一天我會因為一些事情而崩潰,也許是不堪忍受府裏高強度的生活而鋌而走險的逃走,也許是忍受不了府裏人們的有色眼光而不顧一切的衝過去與他們謾罵撕打,也許是在府裏日複一日的麻木生活下瘋掉死去。從一開始我還是害怕的,努力壓抑著自己,期待著有那麽一個人,一件事來打破這個詭異的牢籠,一顆心懸在空中時時刻刻準備著又期待著,直到分分秒秒,周而複始磨光了我的耐心,我突然就不害怕了。


    再後來我竟然還隱隱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我這個府裏的看戲人,不知不覺間自己也走進了這劇本,靈魂仿佛遊離於身體之外,想看看終於有一天有哪個倒黴的人或事正好撞到了這個身體的槍口上,那人會有著麽樣的下場,這個身體又會有著樣的反應,這成了我隱隱期待的樂趣。


    我沒有想到天寒地凍去山上砍柴我沒有爆發,從狼口裏死裏逃生我沒有爆發,生病到命懸一線,曾經那麽信任的姐妹卻袖手旁觀我也沒有爆發,我生病的那天晚上那麽蹊蹺,幾乎人人都知道感冒發汗不能睡熱炕,為什麽炕頭反而異常的熱,是有意還是大意,本來應該在外間照顧我的春喜為什麽被子整整齊齊壓根就沒想留下,是害怕被我傳染還是不想我有事而幫我的忙。這些當時攸關生死的疑問在事後我都選擇了視而不見,為什麽隻是這樣一件輕如羽毛的事就讓我爆發?


    在現代我聽過一句話叫,習慣了痛苦的人往往更害怕幸福。


    當時我隻當一句故弄玄虛的拗口的話,現在卻沒有任何一刻的清醒的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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