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百九越輕鬆將於大夫從坑裏撈出時,那句“啊喲,我的老腰啊”被於大夫咽住一半就無聲了,他哪料想這深山裏竟還有其他人出入,看俊男模樣與其氣質便知此人生得尊貴,於大夫感激,連聲道謝。得知薑世寧與百九越認識時,倒也驚詫了一會後神情恢複自如,道是有緣,竟在深山也能相遇,這話說出來,薑世寧很是尷尬,想必於大夫自己都未有幾分相信。


    最後是百九越背著於大夫下山,薑世寧在身後帶著工具跟著,一路閑聊,於大夫沒少借機向百九越套話,然後薑世寧就聽到百九越將有的沒的都回答了一通。


    回到藥鋪,已是午時,於大夫雖是傷了腰,但不至於動不了,仗自己行醫多年,自己的傷需要用什麽藥自是清楚,叫了店裏的夥計拿了藥便回房裏趴著讓其上藥。


    而薑世寧終於鬆了口氣,她坐在後院的幾個台階處,抱著自己的雙膝,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似是尋覓一處安全庇護。身旁放著今日采來的藥材,她未去挑練出來,藥材不多,估計曬幹也沒個十兩重。想起在山裏發生的事,仍是後怕,汗毛細細密密豎了起來,這時的她突然冷靜地想了許多。


    百九越出現在她身後負手而立,看著坐在台階上的薑世寧,她的整個身形看上去非常孱弱。


    百九越思忖一會,他走下台階,身子一彎,屈膝蹲在薑世寧麵前,這樣一來,坐在台階處的薑世寧就比百九越高了些許。


    百九越一身紅衣,衣襟邊緣有金絲繡出來的花紋,他伸出手,那手骨骼分明,勻長細瘦,指端圓潤,他輕輕握住薑世寧的手,肌膚間裏的貼合,流淌了兩人的溫暖,薑世寧抬頭看他,有所掙紮,並非是她不願他碰觸,隻是她的掌心有微薄的汗,她的第一想法就是不想弄髒了他的手,然而在她抽出時,百九越卻在她指尖處勾住了,從而一拉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身形也被帶著往他靠近了幾分,他再不容她掙開。


    “我手裏有汗。”薑世寧憋了許久才耿直地道出。


    百九越笑,他當然知道,那汗還是溫涼的,並不是因為熱而出汗的緣故,而是因為過度緊張生出了冷汗。他將薑世寧的手指一一攤開,爾後撚好自己的袖子將她掌心裏的薄汗擦拭掉。薑世寧呆呆地看著他,看著他低垂的眉眼,看著他認真為她拭汗,手鏈上的珠子流轉著光,有他清晰的倒影。


    做好後,百九越重新覆住她的手心,薑世寧心髒一跳,對視上他那雙狹長的眼。她突然明白為何會有狐狸精的說法。


    “有我在,以後不會讓你陷入危險之中。”百九越堅定地說道,為她允下此諾。


    這句話就像一顆定心丸,將薑世寧牢牢定住,將她困鎖在他那雙深邃的瞳孔裏,而那雙瞳孔是望不盡的黑暗,卻因她燃了一捧明火。


    怎能不動心?


    早在靈珠護住她時,她就知道他已經在默默保護她了。可她卻又搖了搖頭,“我已經沒事了,隻是……”說到這,薑世寧停頓了下來囁嚅著。百九越看著她,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其實他已經從她手上感知到她的緊張與猶豫。


    薑世寧想了會,最終憋了出來,“你的真身是什麽樣子?”


    百九越一愣,眉眼一挑,“啊?”


    他倒也不是沒聽清,隻是話題突轉讓他猝不及防,愣是沒想到她竟會突然問出這問題。然而薑世寧在問出後帶著真切地眼神眼巴巴地望著他,手上的力度也不由重了幾分。


    百九越張了張唇,目光低下,看著薑世寧不安分地小手在他掌心裏慢慢蜷縮成拳,他抬起另一隻空閑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思量著怎麽回話。


    這個問題,薑世寧在得知他是妖後就想過了,那時想的就是一隻狐狸的樣子,再不濟就是如畫本裏描寫的一隻巨大且狡猾的狐狸,想著他相貌可佳,想必真身不至於麵目可憎。但今日過後,她又重新審視這個問題,她連他真身都沒有見過,若是以後他顯現出的原型,超出她所承受的範圍內,她會不會如今日一樣生出害怕,生出恐懼,屆時,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對她失望?


    “可能會嚇到你。”百九越剛說完,薑世寧就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百九越:“……”


    百九越保持那姿勢,再次發愣,由著掌心裏抽空的溫度漸漸散去。也似是察覺出,她……在害怕他?


    薑世寧側了側身,以別過耳根頭發的動作來掩飾突然來臨的尷尬,“我……”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是百九越開了口,“不要自己累著了,深山裏遇到的那些畫麵也不要去想。”說到這裏時,他停頓了下,而後道了句,“我先走了。”說完,他站了起來,頎長的身影擋住了薑世寧眼前的光,薑世寧下意識抬頭望去,百九越一攏紅衣,端的是玉樹臨風,隻見他跨步走上那台階,衣抉飄起,在滿院子都是藥草曬幹的氣息裏,她隱隱約約聞見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薑世寧幾乎是在他走上台階時,毫無猶豫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同時身子也轉了過來,她抬頭望著他,而他頓住腳步低頭看向她。


    周遭一切靜悄悄,聽不到前堂門外人來人往的碎語,這一刻是安靜的,所有氣息可沉溺在午後的陽光裏,再慢慢被陽光炙熱掉。


    薑世寧剛想開口說話,後院廂房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夥計替於大夫上完藥後走了出來。薑世寧有所避諱,立刻鬆開了百九越的袖子,在夥計禮貌喚她,她點頭示意後,便對百九越感謝,“今日之事,謝謝你!”


    仿佛隻是簡單地感激之意。


    夥計看了一眼百九越,卻被他的眼神震懾住,麵上掩不住慌亂,但還是表示感激,感激他救了於大夫,便匆匆進了前堂。


    百九越沒說什麽,他走了出去。


    薑世寧懊悔,抬手就拍了自己的另一隻手。


    百九越路過酒樓時突然停下,他走了進去,在向店老板要兩壇桃花釀時,就聽到大廳圍坐在一起的酒客們一邊吃酒一邊聊盡天下趣聞,偶有竊竊私語或義憤填膺地拍案,酒樓一般都匯聚了各地的小道消息,通常想打聽什麽,來這一坐,上了桌,便免不了說故事。


    百九越耳朵靈,他聽到其中一人說道:“謝家這姑爺可真是奇怪,哪有人像他去搶著認罪當殺人凶手,我看,不是腦子不好使,就是想隨著謝家小姐而去,可憐那娃啊,小小年紀,親人接連離去……案子出結果了,謝大小姐是意外身亡,這謝家老爺啊還真是被謝姑爺毒殺的,你們沒去看,可刺激了,居然牽扯出了十多年前的命案,那案子在當年是草率結案的,聽說,謝老爺子那會殺了人,於是找了替罪羊給他頂罪,你猜那個替罪羊是誰……就是周生……謝姑爺的父親,這周生啊,入贅謝家就是為了給他父親報仇。”


    圍聽的幾人一陣唏噓,各自表達自己的觀點。


    “全是謝家府上叫朵兒的丫鬟抖出來的,丫鬟也奇怪,與先前的證詞完全對不上,不過說因為知道了周生是毒殺謝老爺的凶手,所以嫉恨周生,想讓周生給她家小姐老爺陪葬。這次,官兵都找著確鑿證據,周生這罪定下來了,終身監禁,若是按原先罪狀怕是執死刑。”


    “客官,您的酒打好了。”店老板提來了兩壇中小的酒瓶子過來,百九越接過,付了錢道了聲謝便走出酒樓。


    街上依舊嘈雜,絡繹不絕,隨著人流頗多,這熱氣也是蒸蒸向上。百九越提著兩壇桃花釀走進人群裏。


    回到宅中,望著院中的景象,百九越就頭疼的扶了扶額,無視院中激烈過後的慘狀成果,剛往前走兩步,蠻吳的整個身子不知從來蹦出來,“嗖”地一下,躥入百九越的懷裏,差點沒讓百九越手中的酒壇子打碎在地。緊接著,是及時刹住腳步的成玉,成玉的頭發淩亂,散了幾縷青絲在耳後,更甚的是,發間裏插了兩根烏黑的鴉毛,顯然是從成玉身上脫落的。見百九越回來,成玉似是做賊心虛,一腳麻溜地將腳下礙事的簸箕踢飛得遠遠的。


    成玉那張少年的臉先是皮笑肉不笑地跟百九越打了個招呼,“咋回來的這麽早啊!”這邊剛笑著招呼完,低頭就瞪著百九越懷裏的蠻吳,然後抬頭又繼續笑道,“嗐,這家夥太搗亂,可鬧心了,我這就把它帶走。”說著,上前想抱走蠻吳。


    可蠻吳不幹,扒拉著百九越的衣襟,就鑽進了百九越外裳裏,隻露了個頭,發出極其可憐地嚶嚶聲,仿佛在像百九越求助,好在它身小,不然百九越的外裳可掛不住它,不過也由此可見蠻吳並不想到成玉那裏去。


    百九越微微歎了口氣,“我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欺負它,你看看這院子。”


    院子確實一片狼藉,簡直是廝殺過後的犯罪現場,讓人無從下腳。


    蠻吳附和地叫了兩聲,表示非常讚同,要是能說話,“就是就是”這兩詞立馬來。


    成玉無辜,“九越啊,你不能因為它個兒小,就覺得是我欺負它,你看看,我這手,還有我這脖子,都是它撓的。”成玉撩起袖子,又昂起脖子給百九越看看他的傷,賣慘誰不會!模樣也裝得老可憐了,成玉又繼續控訴,“哪回不是它先招惹我的,它就是仗著你護著它,對我卻是越來越得寸進尺。”


    百九越看了兩眼,眉眼跳了跳,確實挺激烈的。百九越摸了摸蠻吳的腦瓜子,蠻吳倒是很受撫摸,閉著眼享受。但沒多久,百九越涼涼地開口道:“若是再讓我看見你倆鬧……”抬眼看向成玉,“你就給我滾回九狐山去。”


    成玉委屈,靜等了一會,等著百九越繼續說教蠻吳,可誰知沒了!百九越好像沒話了!成玉更是委屈了,差點跳起來,伸手指了指躲在百九越衣襟裏的蠻吳,“那它呢?它滾去哪?”


    百九越挑眉看他,意思很明顯,沒有。


    成玉氣急敗壞,“不帶你這麽偏心眼的!就隻知道說我。”說著哼了一聲,但不夠解氣,就抱胸又哼了兩聲,還是不夠解氣,餘眼瞥見百九越手中提了兩壇酒,過去就搶了他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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