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遇一詞,甚是奇妙。


    浸想不到自己尋尋覓覓心結久久,最終卻被一個陌生男子點撥開悟。


    雖仍有一絲絲遺憾,但可忽略不計。沒有記憶的她,在陪伴阿妖的幾百年裏不快樂嗎?


    不,很滿足了。阿妖想盡千方百計四處搜尋法陣的下落,還曾以身犯險去往極寒之地找到了‘冰棱法陣’。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浸一身的寒冷氣息應該與這法陣有關,最後結果是沒有。但結果真的重要嗎?有時候真的不重要啊。


    人們常說,過程美好勝過結局完滿!


    是啊!她早就找到自己的歸屬了不是麽!


    她與阿妖,早已成為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哪怕浩劫來臨,她也覺得不虧了。


    若有,便是心中的愧疚。是她一力促成阿妖陷入了趙高的陰謀中抽不了身,也是她代阿妖決定了出賣扶蘇。


    卑劣的人一直都是她啊!隻要阿妖能活,她不介意與全世界為敵,也不在意自己成為眾人口中的小人。


    所幸,扶蘇還在!是啊,隻要他在,阿妖的自責也會輕一些。隻要他在,總歸會有蘇醒的一天不是麽!


    如果,如果可以,她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醒來。因為,這是她欠他的。


    夏夜的風,吹啊吹,若能帶走這世間所有煩惱,該有多好!


    嶺南山間院落裏,一字排開四張竹椅,上麵躺著四個人。


    浸一身冰晶在暗夜裏晦暗的院燈下顯然有些模糊,隻偶爾在轉動間折射出些微光亮。


    六月鬧騰了會兒便沉沉睡去了,小小的身子窩在椅子裏,姬戎淵從裏屋取了張毯子蓋在她身上。彌生望著漫天星光不知在想些什麽,朦朧間似也有了些微睡意。


    撲愣愣…林間突然有雀鳥驚飛而起。三人不約而同從椅子上直立起身,警惕地看向密林深處。沒有靈力,也沒有什麽大型走獸的氣味。


    ?!彌生、戎淵兩人習慣性地對望一眼,不禁皺起了眉頭。怪異能量引發世間多場災難,不由得令人有些緊張。


    異於尋常,哪怕隻是風吹草動的小事也能引起他們的警惕心,好比驚弓之鳥。深心中,他們都知道也許這場浩劫怕是趟不過了…


    突然,漫天星河旖旎流動起來,隨後快速滑落。並不是真的有星辰墜入地球,而是在頭頂的虛空中有無數道密集的星光之力正衝這處院落襲來!


    北彌生瞬間從椅子上飛身躍起欲去阻擋星光之力,而姬戎淵則第一時間奔去將六月抱於懷中。


    相較兩人的本能反應,浸的動作則更快一些,看不清她的身影是如何掠至半空的,隻見與星光可堪一比的光芒亮起,道道無形冰晶棱鏡布於院頂。


    星光之力卻好似無視了一切結界,或者說,靈力織就的結界與星光之力從根本上不屬於同一元素。盤冥洞開啟,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須臾之間,萬道星光以無匹之姿沁入冰晶棱鏡的結界,在盤冥洞還未完全成形之時,紛紛穿牆而入探進屋內。北彌生心中大駭,不好,扶蘇!


    遁影,入屋。星光已沒,悉數消失無蹤。


    自星光陡然滑落,至其消失,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浸的敏捷遠超北彌生,然而,她的靈力結界卻未起到任何作用。


    隻是,好生奇怪!星光之力呢?去哪兒了?


    兩人入到屋內隻見躺於床榻上沉睡的扶蘇仍安好無恙,心驚之下不約而同釋出靈力去探,卻被一層無形氣浪彈開。


    北彌生伸出右手,抬掌,紅藍相間的靈力悉數回歸入體。往前一步,卻發現再難寸進。浸也一樣,剛挪了一步便發覺麵前似有一堵氣牆。


    床榻上的人仍在沉睡,而距床榻直徑一米以外,似有結界將所有一切都隔絕在了外間。然而,卻沒有一絲靈力的氣息。


    “戎淵!”北彌生低喊一聲,姬戎淵將六月護於‘無餘’之中,掠影入屋。


    “是結界嗎?為何沒有靈力波動的痕跡?”浸疑惑問道。


    她張開雙眼,竟連瞳力也沒有發現有何異樣。但就是這麽奇怪,明明被隔離在外,卻連靈力蹤跡都探不到!


    一道巫靈之門以極小的姿態打開,罩在床榻上方,卻也一樣被無形氣牆頂著無法探查。


    自星光滑落之地,三人都沒有感應到那攪動世間的怪異能量。


    這就說明眼前發生的一切與怪異能量無關。正當三人疑惑迷茫的當兒,床榻之上亮起兩道熠熠光輝。


    千島湖大戰之夜,彌生與戎淵兩人是見識過扶蘇的星塵紗衣的。當這兩道光亮同起之時,兩人便想到了當時的場景。


    兩道光亮自扶蘇平攤著的雙掌中綻放著華芒,不刺眼,很溫和的星光。


    難道?難道這也是扶蘇的能力之一麽?可是,他不是隻得了帝柏樹魂之靈麽?!


    屋內登時陷入了一片靜諡,三人隻定定地看著被護在無形氣牆中沉睡的人,摒住氣息等待著。


    等待心中那個猜想變成現實,等待化靈複歸的扶蘇再次蘇醒!


    ……………………………


    風,從遙遠的湖麵吹來。


    世界一片安靜。


    天與地,仿似從未沾染過一絲塵埃。


    碧空澄淨如湖,湖麵倒映著天空的澄淨。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不分彼此。在這片漫無邊際,沒有盡頭的天地間,孤零零地立著一棵參天巨樹。


    一棵美麗的樹!通體發亮,卻不再閃耀金色光芒。


    它好似是冰雕玉砌出來的,通體透亮,並非雪白,而是那種猶如冰封一般的晶瑩。


    粗大的軀幹仿佛一根巨大的冰柱頂於這片澄徹碧淨的天地之間,巋然不動,如山昂然。


    樹身上的枝叉葉片全都閃著銀光,如冰淩、似星光,盈著點點閃爍似乎還能聽見其中發出的細微聲響。叮咚叮咚,風鈴一般美妙。


    風,不屬於世間的風,吹過這片無人的天地,發出一聲歎息!


    自星光陡然滑落,至其消失,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浸的敏捷遠超北彌生,然而,她的靈力結界卻未起到任何作用。


    ‘聽!’遼遠的湖麵響起蒼茫的聲音。


    呼嘯的風聲中,無數哀嚎、慘叫、哭泣、祈禱、咒罵之聲細碎縈繞。


    有山崩於遠空,有河碎於暗穀,幹涸的土地裂如蛛網、沙礫磨礪扭曲陷落地心,深海狂吼席卷城池、熔漿迸發火舌吞噬陸地…


    ‘看’蒼茫的聲音再次響起。


    黑灰塵霧猶如怪獸的觸手,一道一道自幽暗中伸出,裹挾著毀滅的力量將美麗的藍色星球縛捆於其中。


    好似隻要那些觸手齊齊發力,這顆美麗的星球便會被勒斷分崩轟作齏粉。


    人們四處逃竄、心生怨憤、互相殘殺、絕望死去。一個又一個種族相繼消失,生靈塗炭的世間好似練獄,四野隻餘觸目驚心的紅與黑,別無其它。人人


    紅是鮮血,是火;黑是光亮隱去,是茫無邊際的遠古蠻荒。天地,好似回到了混沌撥開之前。


    ‘你是誰?’


    …‘我?我是你。’


    …‘我是誰?’


    …‘你?你是我。是眾生,是螻蟻,是天地間的一棵樹,是世間最後一絲光亮。’


    ‘哦!我記得,我有個名字,可是,為什麽我想不起來了?’


    ‘你忘了’


    …蒼茫的聲音像似地歎息。


    隨著這聲歎息,冰封於參天巨樹外的晶瑩瞬間碎裂化為漫天芒白星光,點點落入湖麵。湖麵倒映著漫天星光,金色靈力汩汩湧向樹軀底部,悉數鑽入巨樹之中。


    ‘我忘了?…是啊,我忘了!’


    ‘忘了又如何!’


    聲音不再那般遼遠,似是在耳邊,又好像來自於身後,或者頭頂觸手可及的低空。


    金光與星光在相聚的刹那凝結出一個人形,緩慢織就,呈現於巨樹底下、湖麵之上。


    他仰頭望著眼前愈來愈耀眼的參天巨樹,似是若有所思,又好像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裏。


    扶蘇…婉轉如夜鶯,清脆似山泉,熟悉的聲音。


    他四下張望,他偏頭沉思,細細傾聽,等待著這個聲音再次響起。


    然而,澄徹的世界裏除了參天巨樹、如鏡湖麵以及湖麵上倒映著的身影之外,空無一物。


    ‘你的心在呼喚你。想起了嗎?’


    沒有等來那個熟悉的聲音,蒼茫之聲低吟發問。


    他低頭看著湖麵上倒映著的身影,伸手撫向自己的臉龐。


    ‘哦,原來這個人就是,我!’…


    當湖底的金光靈力悉數盡入參天巨樹之中後,挺拔高聳的軀幹好似活了一般,魂境之中回蕩著無聲的低吟。


    枝杈伸展迎向天空,片片金葉之上綴著點點銀芒星光。燦目耀眼、生機奮然!


    ‘想起來了。我名,扶蘇!’


    意識一點一點重組生成完整的回憶


    …‘心結已解,釋然吧!’


    …‘哦,是的!’


    那個盤桓心底兩千年的怨念徹底消散了。


    那個恨意深重的人,終究還是由他親手了解了。


    釋然。是的,確實釋然了。心中那積沉著的鬱結不見了,通達!所以,魂境世界中的天地才會如此澄徹碧淨吧!


    他伸出一手掌心帖在碩大的樹軀上,唇畔浮現一抹笑意,不再是意識溝通,朗聲說道“謝謝你!”


    ‘哦,哈哈…’


    蒼茫的笑聲響徹整片澄徹世界。


    他知道,這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包括那個熟悉的銀鈴般的聲音,都隻存在於他的意識之中。


    為何?他歪著頭看向身旁的參天巨樹,心底疑問叢生。


    明明原神化靈而去了,可為何我還存在著呢?


    那個瞬間,他清淅地感覺到靈力撤體而散,意識漸漸模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最後看到的,隻有一片金茫…原神便是帝柏樹魂,原神散去,就意味著帝柏樹魂消解化去無蹤。


    也就是,死亡!人類無法真正的死而複生,靈力者亦相同。


    所以,是什麽樣的力量重修了他的原神?將散去的帝柏原神聚攏拚湊且無有缺漏呢?


    是她!蒼茫之聲在意識中響起,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扶蘇抬頭,望向一眼無際的參天巨樹,腦海中劃過一道流星似的念頭。


    “你知道?”‘是的,我知道。是她!她回來了!’這與扶蘇想的不一樣。她?!必然是桑夏。可是,‘她’回來了?!何意?


    蠻冥之主,她的名字,哦,她的名字我想不起來了。隻記得,她是那個國度的主人。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啊!過去這麽久,她又回來了!


    意識中,蒼茫的聲音很緩慢,還有些笨掘,像是在述說一個古老的故事一般。


    相融兩千餘年,扶蘇卻是第一次與帝柏樹魂對話。一直以來,他能感知到帝柏樹魂之力但卻從未嚐試過與樹魂交流。


    那種相融共生的默契並未讓他獲得樹魂萬餘年來的所見所聞。是啊!是他忽略了,一直以來都忽略了這個重要的存在!


    觀內自省!人類通過這個方式明心見性,但他作為一個靈力者竟卻將之遺忘。後知後覺好過無知無覺。扶蘇閉上眼,感受到意識中樹魂的震撼。


    “蠻冥之主?是什麽人?國度?又是什麽國度?”


    她。你心中的那個人,蠻冥之主。蠻荒冥國的主人。是她!她回來了,黑暗,亦將到來!


    無論曾遇到過什麽樣的敵手,帝柏樹魂從未展露過其獨立的意識。


    兩千年來,扶蘇隻是能感知到樹魂之力,無任何情緒、無所思亦無所想。這便令扶蘇認為,樹魂隻是一股與自身相融的能量。


    但這次被喚醒,他卻清晰地感應到了樹魂的意識。


    也是這個時刻,他才發現原來帝柏樹魂雖與自己共生,但仍保留著獨立的意識。隻是因為某種原因未曾呈現過。


    ‘去!’扶蘇心中疑惑重重,帝柏樹魂蒼茫的意識之聲響起。


    ‘回去吧,回到世間去!有人在等著你。’


    他抬頭,眸中現出堅定意味。


    是啊!她一定還在某處等著自己啊!蠻冥之主,桑夏,神蓢…


    不管她是誰,她都是他永遠的彩虹姑娘。他的承諾,無論她在哪裏,要去往何方,他都會陪伴於側。


    ‘記住!光亮…’當扶蘇出離魂境的刹那,聽到帝柏樹魂最後一聲意識之念,其中似乎隱著深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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