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精神折磨]


    “傑克·馬丁,是吧?就是這個名字對吧?”


    蘇利文念叨著小傑克的本名,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三羊鎮來了這麽一位英雄好漢,這幾個月我從來沒見過你,或許你一直都很懂事,是個好孩子。”


    這麽說著,蘇利文先生挑弄指節,轉而雙手互握,十指交叉虛抱,枕在膝蓋上,一舉一動端莊得體————完全看不出他是個食人魔。


    但是小傑克明白,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的,就是香水瓶幫的劫匪強盜,與“高雅貴氣”沾不上半點幹係。


    “我該怎麽稱呼你?”傑克小哥壓下心中強烈的恐懼,拭淨額頭的冷汗,“我……我還沒準備好呢我.你.你為什麽突然來到我的家……”


    蘇利文沒有急著回答這個問題,他摘下帽子,掛在小櫃子的掛鉤上。


    這短短十數步的動作,包括蘇利文先生摘下帽子的行為,在小傑克看來,心中都是一驚一乍的。直到蘇利文先生回到座位,又變成了那副輕鬆愜意的模樣。


    這位強盜就像一個長輩,一個溫柔可親的,和藹慈悲的老師。準備向小傑克這個有些不聽話的壞學生,傳授第一堂課。


    “我的全名是蘇利文·奧科佩拉。”這麽說著,蘇利文先生換了個手勢————他慢慢的,動作絲滑柔順,用右手撥弄著空氣一樣,像是在撫摸情人吹彈可破的臉頰。


    隨著動作結束,小傑克身後的廳門就此關閉。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門關上了!


    小傑克臉色劇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是魂威!]


    蘇利文講起套近乎的範式台詞,幾乎和文不才一樣。


    “我與你,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一麵。”


    小傑克立馬否決:“絕對沒有!”


    蘇利文:“我相信,曾經我們有過一次親昵的會晤。”


    小傑克執著堅定:“那一定是你記錯了!蘇利文大人!”


    稱呼也從[先生],變成了[大人],小傑克還有些僥幸心理,在樹懶鎮的集會所廣場,他用圍脖領巾蒙住了臉,或許蘇利文這家夥認不出來!


    可是驚惶失措的神色不會騙人——他的腦子依然逞強,身體卻早一步求饒,要不由自主的跪下來。


    他的內心已經陷入恐懼的泥沼,他無法解釋這一切,更無法理解家中的親屬和家犬,這些事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思考著。


    [如果我在此時,說錯一句話。我的叔叔嬸嬸,我的妹妹,我的狗……]


    [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我得想辦法!我一定要想到辦法!]


    蘇利文捂著側臉,輕輕用食指敲打太陽穴,眉頭緊皺:“真的是我記錯了?傑克·馬丁.”


    “yes!yes!yes!”小傑克反複強調著,好比剛剛長大的幼犬,向族群領袖露出肚皮那樣示弱:“絕不會欺騙你!蘇利文先生,誰都知道,欺騙或忤逆香水瓶幫的下場!”


    蘇利文先生的表情由憂轉喜,又問:“你是本地人對嗎?”


    小傑克:“不是.我剛搬來這兒”


    蘇利文:“你熟悉亞利桑那?”


    小傑克:“並非如此……我在愛丁堡長大,父親一直忙於工作,祖父在我剛剛成年的時候就過世了,母親跟著叔叔和嬸嬸來西部拓荒,做地皮生意,後來她得了肺結核,又喝了假藥死掉。”


    蘇利文:“可憐的孩子。”


    小傑克:“謝謝您的同情心。”


    蘇利文:“聽得出來,家人在你心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小傑克:“是的,蘇利文大人,我願意為保護我的家人付出生命。”


    蘇利文:“我認同你的決心。”


    小傑克:“我的叔叔對我很好……”


    蘇利文:“他是個好人,進門時,他為我擦幹淨靴子,送來兩支旱煙,分不同口味的,非常貼心。”


    小傑克:“我的嬸嬸也對我很好……”


    蘇利文:“她也是個好人,在招待客人時,她喜歡用量角器來計算麵粉和黃油,對待食物和對待客人都是細心而周到。”


    小傑克:“我的妹妹是個粘人精。”


    蘇利文:“她當然是個好人,我想去花園看一看,她卻帶著我繞著整棟樓參觀了一遍。連地窖都沒落下,熱情柔美的甜妹。”


    小傑克:“我家的狗……”


    話音未落,蘇利文吹著響亮的口哨,像是傳喚奴工一樣,喚來了傑克家的那條大丹犬。


    看著家犬在大院窗外嚶嚶狂吠,興奮而歡喜地搖動尾巴,在水渠和花壇之間來回蹦跳,然後猛然一躍,跳進室內。


    它先是舔舐著蘇利文先生的手背,又用好奇而熱情的打量著小傑克。


    此情此景,仿佛小傑克才是客人——而蘇利文先生,已經變成了一家之主。


    蘇利文先生揉搓著大狗的脖頸,指頭伸進黝黑的毛皮下,給這頭大狗撓癢。“他們都很好,傑克。”


    小傑克吞咽著口水,喉頭鼓動,眼神閃躲。


    蘇利文扣住大犬脖頸上的皮箍,仿佛隻要他一鬆手,小傑克就會被自家的狗咬死。


    過了許久,蘇利文確信,這個毛頭小子的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潰,在這個時候,他才開始問起正事。


    “傑克,我知道你是個良民,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


    傑克按住了胸口的警徽,“是的。”


    蘇利文:“你不會包庇一個華工,不會包庇一個奴隸,對嗎?”


    小傑克:“是的……是的。”


    蘇利文:“他既野蠻又危險,幫助他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對嗎?”


    小傑克:“是的……”


    蘇利文:“你一定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虧。”


    小傑克:“我的槍,四十多顆子彈,還有兩個鹿皮水袋,一套鞍子,還有還有我的馬——都被他搶去了。”


    蘇利文眯著眼故作責難的高位姿態,像是明知故問:“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呢?”


    小傑克:“我不知道……”


    蘇利文振振有詞:“你一定中了巫術,東方來的巫術。不過還好你遇上了我,傑克。我想你再怎麽愚蠢,也不會傻到去幫助一個忘恩負義的中國人。”


    小傑克:“是的……”


    突然——


    ——蘇利文站了起來。


    就像是麵對學生時,從蹲坐在地的狀態,一下子弓腰而起!


    手中的大犬狂吠不止,腥臭的唾沫噴灑飛濺。


    小傑克幾乎要嚇哭了,他掩麵而泣,嚇得蹲在大門旁的立櫃角落裏。


    蘇利文先生像是一頭狼,用側臉視人,好似據槍瞄準,要看清眼前這個年輕人。


    “你說過——”


    “——不會忤逆香水瓶幫,”


    “更不會對香水瓶撒謊……”


    小傑克蜷縮在大門前,隻知道瘋狂點頭,隻能懦弱啜泣。


    “是的……對不起,蘇利文大人,我騙了你,我欺騙了你啊……我確實幫助了那個中國人……我幫了他……”


    蘇利文由怒轉喜,重新化作慈祥的老師。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


    小傑克捂著腦袋,從指縫裏滲出淚水來:“真的嗎?你會放過我嗎?真的原諒我了嗎?”


    蘇利文重新坐了回去,放開手中的大丹犬。


    “真的哦。”


    大丹犬也不像剛才那般凶悍,嗅到熟悉的味道時,它熱情地舔舐著小傑克的臉龐,在脖頸和耳垂留下口水的臭氣。直到它舔夠了,把傑克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舔得幹幹淨淨,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這間令人絕望的餐廳,從窗口一躍而出。


    [part2·唯有信義]


    小傑克依然唯唯諾諾:“蘇利文大人,你剛才說,會放過我?”


    蘇利文:“是的。”


    小傑克:“也會放過我的叔叔和嬸嬸?”


    蘇利文:“沒錯。”


    小傑克:“我的狗,你也會放過它嗎?”


    蘇利文佝下腰,居高臨下看向小傑克。


    “你太貪心了傑克,你可真是個貪心的小機靈鬼呀。”


    “不不不!”小傑克搖晃著雙手,跪伏在蘇利文先生麵前,由下至上看著對方如尖尖的下巴,就像是蹲在狼吻下任人宰割的樣子,“我一點都不貪心,我是個大笨蛋,我真傻,真的,我不該幫他的……我是受了他的威脅——”


    是的,小傑克改口了。


    “——那個雜種!我明明救了他,他卻要害我呀!”


    是的,小傑克再一次撒謊了。


    “——我有槍,也有彈藥,還有一匹馬,所以他盯上我啦!他就是衝著我來的!”


    是的,這些理由聽上去非常真實。


    “——我哪裏敢和您作對呢?蘇利文大人!”


    話已至此,蘇利文先生運用魂威,將餐廳的門扉揭開。


    並且對傑克說:“你往身後看一看,傑克。”


    小傑克應聲看去,看見了難以形容的恐怖場景。


    他的叔叔嬸嬸,還有小妹本來在準備下午茶,都擠在過道裏來回忙碌,手中端著餐盤和各種飲食。


    聽見餐廳木門的聲音,他們三人齊齊轉頭看向傑克和蘇利文先生。本該是其樂融融的一幕。


    ——叔嬸二人臉上容光煥發,一點都看不出來已經年近五十。


    ——小妹的容貌光鮮動人,原本壯實的腰膀現在也變得凹凸有致。


    隻在短短幾秒之內,隻用了幾秒鍾的時間。


    傑克能清晰地看見,親人的臉龐爬上凹凸不平的皺紋,布滿頹老的色斑。像是讓某種惡靈附身了一樣,眼窩變得極深,身體中的生命力都被[百裏香]抽幹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家人們身上的怪異突變又恢複如初。


    蘇利文先生貼近小傑克的耳朵,在小傑克耳畔輕聲低語。


    “你不會騙我的……對嗎?”


    小傑克用力地點了點頭,連滾帶爬把大門關得嚴嚴實實。


    他的兩眼失神,臉上也失去了血色。


    蘇利文先生接著問:“那個中國人去哪裏了?”


    小傑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蘇利文沒有說話,他就像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一掌扶著耳廓,像是在傾聽什麽。


    小傑克馬上就聽見門外傳來了慘叫與驚呼,那是他的妹妹!


    屋外——


    ——安娜驚慌失措的大聲呼救:“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臉會變成這樣?!媽媽!你快來看看我!”


    屋內——


    ——小傑克立馬改口:“我知道!我知道!”


    蘇利文雙手合十,用力鼓掌,依然沒有說話,一隻手盡量往前遞出,像是在等待對方的答案。


    隨著屋外的騷動聲漸漸變小變弱,小傑克鬆了一口氣,看來安娜已經脫離了蘇利文先生惡毒的魂威攻擊。


    害怕家人再次受到傷害,傑克隻能和蘇利文說了實話。


    “我把他帶回鎮上,帶到牧場外,他這個吃裏扒外的野蠻人餓得發瘋!然後把我的馬給吃掉了!”


    在說出這些話時,小傑克把內心對多莉的關愛與緬懷都化作了臉上深切的恨意。


    他確實在懷念多莉這匹小矮馬——如果不是文不才,他不會失去多莉。


    蘇利文先生聽見這個消息時大喜過望,“你剛剛說他吃了東西?對嗎?”


    小傑克也不明白蘇利文先生到底在歡喜什麽,為什麽會開心。他隻得順著說下去。


    “是的!他吃了東西!”


    蘇利文:“他吃了多少東西?多少磅?是肉還是蔬菜?是什麽種類的肉品?”


    小傑克:“大概七十磅?還是八十磅?有馬肉,還有一些雜草,他把草根都刨出來吃掉啦!”


    蘇利文:“哦……這樣?”


    小傑克:“是的!”


    蘇利文:“那就沒事了。”


    小傑克:“還有其他的問題嗎?蘇利文大人……”


    蘇利文:“關於這個中國人的去向如何,在什麽地方,有什麽冤仇,與你有什麽幹係,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都已經問完了。親愛的傑克,請你放心。除此之外,我隻有最後一個對你的,非常非常小的疑問。”


    此時此刻,蘇利文已經完全放鬆了警惕。


    因為他的[百裏香],他的魂威超能力有特殊之處。


    他暗自思忖,細細考量,卷煙在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


    [受到[百裏香]的魂威攻擊之後,體質一般的普通人會立刻產生饑餓感。]


    [失控的菌群會快速消耗人體所有的脂肪儲備,並且徹底改變人的體質。]


    [如果那個可惡而可怕的中國人在饑餓感的逼迫下,吃掉了那麽多的馬肉,他的身體沒有微生物與細菌的幫助——肝腎恐怕已經千瘡百孔,難以自愈。]


    [血液裏沉積的毒素會致他死亡。]


    [毫無疑問,他已經死了。]


    [我又一次戰勝了恐懼心。]


    [是我,蘇利文·奧科佩拉單方麵的,碾壓性勝利!]


    露出舒緩的愉悅表情,蘇利文又轉過頭來,想要看清傑克·馬丁藏在指縫裏的眼睛。


    [眼下這個年輕人看上去非常愚蠢。]


    [不論是被人利用時的僥幸和天真。]


    [亦或是在求饒時馬腳百出的可笑謊言。]


    [要殺死他嗎?]


    [不,那不是我蘇利文真實的想法。]


    [事實上,我對他提不起半點興趣,這種獵物,甚至比呱呱墜地的嬰兒還要脆弱。]


    [就算我自認為是一個可以出賣同伴來追求勝機的人渣頭領,可是——]


    [——傑克是個白人,他還有未來,他是一顆優秀的種子,與我能夠成為[家人],能夠成為氏族同胞。]


    想清楚這些之後。


    蘇利文先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問題。


    “把你的手張開,讓我看看裏邊有什麽。”


    傑克在那一刻汗毛倒豎,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聲音顫抖,不知如何是好,他假作聽錯,試圖蒙混過關:“蘇利文大人,您剛才說了什麽?”


    蘇利文:“從進門時,你就一直緊緊握著拳頭,哪怕哭鼻子也要死死攥住,用手背去擦眼淚——那麽讓我看一看你的右手,你的右手究竟藏著什麽東西?”


    小傑克:“那……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蘇利文:“既然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當然可以給我看一眼,對嗎?”


    小傑克麵如土色,無法拒絕這種要求。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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