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明立刻跑去自助銀行，將這兩張票存進賬戶。</p>
在機器麵前，他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p>
如果說，這些詭異莫名的車票在其他人乃至驗鈔機的檢驗下都能以假亂真。</p>
對雪明來說，這無異於天大的好消息。</p>
他非常需要錢。再也不想窮下去。</p>
妹妹白露的病情越來越糟糕，哪怕是借債，去借高利貸，他都得把妹妹身上的怪病給治好。</p>
他們兩兄妹出生在一個荒涼貧困的小山村。</p>
雪明在十七歲時就被家裏人安排了一份電池廠的工作。</p>
原因沒有別的，隻因為窮。</p>
白露十四歲那年，兩親就選好了崇嶺壩口的一戶人家，要八萬塊錢的和親彩禮，明碼標價把女兒送了出去。</p>
原因也沒有別的，隻因為窮。</p>
在自助銀行的存取機麵前，狹窄又肮髒的公共區裏充斥著香煙的味道。</p>
雪明的手按在發黃的操作台麵上，他聽著機器反複運作驗鈔時發出清脆卡擦聲。</p>
他多麽希望這兩張詭譎的車票能成為他最後的救命錢。</p>
他細細想著，回憶著。</p>
四年前，那個山城小鎮裏。</p>
妹妹被綁上花轎的時候，向他投來的絕望無助的眼神。</p>
後來，他就帶著妹妹逃了。</p>
要從家裏逃走，還要逃出十裏八鄉祖廟親友的關係網。</p>
要父母再也找不到他們，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p>
他們說好了，要相依為命。</p>
......</p>
......</p>
手機震了一下。</p>
存款短信發了過來。</p>
“成了......”</p>
雪明惴惴不安地取走銀行卡，但現實容不得這個日子人多想。</p>
他畏首畏尾左顧右盼，從龍標路走回租址，不過五百來米的距離，他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避開父母炙熱的眼光那樣心虛。</p>
他在臨巷的便利店帶上一些生活必備的日用品。又去港生市場買了菜，準備回家給妹妹做點好吃的。</p>
提著兩大袋東西，他打開了鴿子籠的小門，迎麵便是白露那張長著紅斑的臉。</p>
白露依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像是懼光，又怕自己這副醜陋的樣子讓鄰居看見。</p>
她拉扯著雪明哥哥，讓雪明快些進屋。又看見雪明手上的東西。</p>
“哥...這些東西哪兒來的？你...你今天沒去上班嗎？不賣牛雜了？”</p>
雪明猶豫了一會。</p>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車票的事情告訴白露，畢竟這件事從裏到外都透著危險的味道。</p>
</p>
他隻是勉強擠弄出一些笑容，一邊捯飭著雜物和廚具，一邊與白露說。</p>
“今天發獎金。我和店長說，你病了。店長心腸好，要我回來照顧你。你病好了以後再回去。”</p>
白露沒有多問，隻是坐回了小桌前，眼神中透著機靈，又有些隱隱不安的意味。似乎從中猜到了什麽。</p>
過了許久，江雪明把飯食送到桌上。</p>
白露老早就嗅見那股香味，這兩個月裏，她啃雞胸都快啃出抑鬱症了，見著好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p>
雪明心中壓抑的情緒，也在飯桌前煙消雲散。</p>
他看見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止不住地咽口水，又故作知書達理的別扭樣子。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p>
他給白露夾菜：“吃呀，多吃點。小心噎著。”</p>
又囑咐著：“吃完了我帶你去皮膚科門診，馬上就去。”</p>
白露聲音很小，像是想到了什麽事：“哥...我怕...”</p>
“怕什麽？”雪明隨口說：“你怕吃了這頓沒下頓？怕打針？你放心，我有辦法。”</p>
白露斜著眼，表情像是見了狼的兔子：“我怕你騙我。”</p>
雪明愣了那麽一會，“騙你？什麽意思？”</p>
“你實話和我說吧...哥，這些錢是哪兒來的？你今天怎麽會突然回家？以前我生病的時候，那個店長欺負咱們是外地來的，你都要給那個鐵公雞周扒皮交告假賠償金。”白露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說？我是你親妹妹，咱們倆一起長大的，你騙不了我。每次你不情不願的說謊，臉上都會擠出那種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p>
雪明沉默了很久，他隻顧著給妹妹夾菜。</p>
白露也沒追問，她知道哥哥遇上了麻煩。</p>
直到兄妹倆吃完東西，屋子裏安靜下來。</p>
白露從角落拉出一個大紙箱，拖到雪明麵前，“哥，今天你走以後，我接到快遞，是寄給你的。”</p>
雪明的心沉了下去，箱子上的寄件地址是九界車站。</p>
紙箱已經拆開，裏邊整整齊齊壘著大堆的車票，從中散發出的油墨味道非常刺鼻。</p>
“這些錢，是誰寄給你的？”白露擰著一對小眉毛，都起嘴：“不是一般人吧?現在快遞物流也不能寄紙鈔呀...你在外麵幹了什麽事？你實話告訴我...”</p>
雪明蹲在紙箱前:“我也不知道。”</p>
白露接著追問：“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是去賣腎了嗎？我剛才點了一下，裏邊有四百多萬呢...”</p>
雪明：“賣腎換不來這麽多錢。”</p>
白露疑惑：“你真想過去賣腎？”</p>
雪明：“也不是不能接受。”</p>
白露：“那你是找到富婆了？”</p>
雪明：“不排除有富婆暗戀我的可能，但是我每天都在地鐵口工作，沒哪個富婆經常坐地鐵吧？”</p>
白露：“嗯...你最近是不是接了兼職。比如去中東或者南非當雇傭兵？”</p>
雪明：“我連真槍都沒摸過。而且有我這種每天按時下班的雇傭兵嗎？”</p>
白露：“你是不是偷偷買彩票了？”</p>
雪明：“我一般都是光明正大的買，從來不會偷偷買。中獎了也是光明正大的告訴你，沒必要瞞著你。”</p>
兩兄妹搔頭的聲音在小屋子裏響了半天。</p>
江雪明看見的，是一箱子車票。</p>
江白露看見的，是實打實的紙鈔。</p>
他拉上白露，那種感覺又來了，彷佛四處都有眼睛在盯著他。</p>
“不管怎麽樣，我們先去看醫生。把你身上的病治好。”</p>
白露心神不寧的，“這錢能亂花嗎？不會有人來討債嗎？萬一你被抓走了...”</p>
“我不怕坐監。”江雪明往衣服裏塞進兩捆車票：“我怕你不能念書，怕你吃不起飯，隻怕你的病沒錢治。”</p>
......</p>
......</p>
長沙灣健康醫院——</p>
——雪明把妹妹送去門診。就一直坐在走道的長椅上。</p>
交完診金之後，他等著妹妹的檢查結果，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多。</p>
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能認出這些車票。</p>
難道說我的眼睛出了問題？腦神經有了認知障礙？會把鈔票錯認成車票嗎？</p>
還是說，真的有個貴人，在暗地裏默默的幫我嗎？</p>
這些車票似乎在催促江雪明——</p>
——要他趕去某個地方搭車。</p>
生活上的困難，車票也會幫他解決。</p>
夜色漸深，窗外投進來幽藍的月光。靜謐的廊道中，偶爾有幾個護工走動。</p>
他能聽見住院部傳來的鼾聲，嗅見消毒水的味道，護士站的幾個小姐姐在議論著什麽。</p>
隔著二十多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p>
他突然醒覺，驚異於自己的聽力。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中慢慢醒來了。</p>
他聽見護士站傳來的話語，在議論自己。</p>
“皮膚科來的那個靚仔，是哪個區的？”</p>
“看登記，是紅磡那地方的。”</p>
“他有病嗎？”</p>
“是他的妹妹，好像紅斑狼瘡。”</p>
“紅斑狼瘡不是那個症狀，估計很難治了。現在海裏汙染那麽多，吃喝都不幹淨，有很多怪病。”</p>
一開始，隻是在議論白露的病情</p>
再後來就變得奇怪起來。</p>
“他為什麽還沒有上車？”</p>
“他一定要去搭車的...”</p>
“你在偷聽對嗎？你要記得，一定要去搭車。”</p>
雪明兀地站起來，渾身都是冷汗，他快步走到護士站，卻發現隻有一個值班護士在玩手機。</p>
他神色蒼白，眼神像是要吃人。嚇到了這位小護士。</p>
手機摔在桌上，護士唯唯諾諾地問了一句。</p>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到你？”</p>
雪明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剛才是不是在對我說話？”</p>
“沒有...我...一直都在看手機喔。”小護士拿起手機，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你是想要我的聯係方式嗎？我...覺得...好像太快了。能不能先讓我想一下，做個自我介紹？”</p>
雪明立刻回身，想坐回原位：“打擾了...”</p>
不過幾步路的時間，他又停下了。</p>
因為他又聽見了，聽見身後那位護士在說著呢喃不清的話。</p>
“他聽得見，他知道。”</p>
“他要去搭車，他一定要去搭車。”</p>
等他回頭多看一眼。</p>
護士站的工作台前，那位護士舉著手機神色如常，也是一副警惕好奇又期待的樣子。</p>
“你妹妹在這裏看病是嗎？我有看登記表！雪明先生......</p>
......你好像很關心你妹妹哎。家裏人能幫上忙嗎？”</p>
江雪明應了一句：“他們都很忙。”</p>
護士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那有本地的好朋友能幫忙嗎？”</p>
江雪明：“沒有。”</p>
護士接著說：“登記表上有你的號碼哦。我記下來了——</p>
——我知道你住在哪裏，也知道你想搬家，你想換個清靜的地方對嗎？</p>
——我也知道有一種藥，效果非常好，能治好你妹妹身上的怪病。</p>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p>
話音未落。</p>
雪明的手機就開始震，有電話來了。</p>
但是他看得非常清楚——</p>
——小護士從來沒按撥號鍵，連手機屏幕都是黑的。</p>
再低頭一看，是個保密號碼。</p>
他抬頭時，小護士又坐了回去，神神叨叨地說了一句，“回撥就好了，記得按時上車。”</p>
這小護士的神態非常奇怪，雪明很難去形容。</p>
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動作機械，雙目無神，向著護士站的椅子，把這護士的肉身塞回原位。</p>
雪明的呼吸急促，心髒在狂跳。</p>
他不止一次自我懷疑著，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p>
那一句句帶著威脅意味的話語，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掐住了脖頸的獵物。</p>
——你好像很關心你的妹妹。</p>
——你沒有朋友吧？</p>
——你的家人能幫上忙嗎？</p>
——我知道你住在哪裏，也知道你想躲到哪裏去。</p>
——我這裏有一種特效藥，如果需要幫助的話...</p>
——按時上車。</p>
他確信，自己絕不是瘋了。</p>
這些近似威脅的言語，都具有明確的指向性，它們都指向九界車站。</p>
而且從這些信息裏透露出來的，讓雪明更加不安的事情是——妹妹的病情恐怕沒那麽簡單。</p>
半個小時之後，白露從診療室出來，帶著診斷書。</p>
很遺憾的是，診斷書上的病理說明依然隻有“皮膚過敏”。</p>
兩兄妹都知道，過敏症這種東西，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p>
問題是過敏源在哪兒呢？</p>
又過了幾天，雪明帶著白露跑遍了附近所有醫院，一無所獲。</p>
他用車票在鞍山健康中心附近租了一間幹淨通風的大屋子。把妹妹送去住院部靜養，病情也沒有好轉。</p>
白露身上的紅斑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虛弱。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p>
一周之後，也就是七月四日。</p>
離上車日期隻剩下三天。</p>
早間，雪明照常在病房照顧白露。</p>
醫生在隔壁房間，準備過敏源皮試和脫敏針的藥物。</p>
白露剛醒來，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彷佛在睡眠時一直缺氧。</p>
她的右臉被畸形的紅斑結塊擠壓著鼻腔。</p>
她醒來以後就開始哭，喘得特別厲害。</p>
她問著：“哥...我是不是要死了？”</p>
雪明：“不會的。”</p>
白露又問：“我能好起來嗎？會不會一輩子就這樣了？”</p>
雪明：“不會的。”</p>
“我一直在做噩夢，哥。我看見好多人...好多人在對我吼，他們好凶，他們要我上車，我不怕他們，我不怕...哥哥你放心...我不怕的...”白露抓緊了雪明的手：“哥...我想回學校...”</p>
江雪明沉默著。</p>
他低頭看著妹妹的手。</p>
手背上的紅斑丘疹隆起，扭曲的皮膚顯現出怪異的圖桉。</p>
圖桉像極了兩個字。</p>
上車。</p>
在機器麵前，他忐忑不安又滿懷期待。</p>
如果說，這些詭異莫名的車票在其他人乃至驗鈔機的檢驗下都能以假亂真。</p>
對雪明來說，這無異於天大的好消息。</p>
他非常需要錢。再也不想窮下去。</p>
妹妹白露的病情越來越糟糕，哪怕是借債，去借高利貸，他都得把妹妹身上的怪病給治好。</p>
他們兩兄妹出生在一個荒涼貧困的小山村。</p>
雪明在十七歲時就被家裏人安排了一份電池廠的工作。</p>
原因沒有別的，隻因為窮。</p>
白露十四歲那年，兩親就選好了崇嶺壩口的一戶人家，要八萬塊錢的和親彩禮，明碼標價把女兒送了出去。</p>
原因也沒有別的，隻因為窮。</p>
在自助銀行的存取機麵前，狹窄又肮髒的公共區裏充斥著香煙的味道。</p>
雪明的手按在發黃的操作台麵上，他聽著機器反複運作驗鈔時發出清脆卡擦聲。</p>
他多麽希望這兩張詭譎的車票能成為他最後的救命錢。</p>
他細細想著，回憶著。</p>
四年前，那個山城小鎮裏。</p>
妹妹被綁上花轎的時候，向他投來的絕望無助的眼神。</p>
後來，他就帶著妹妹逃了。</p>
要從家裏逃走，還要逃出十裏八鄉祖廟親友的關係網。</p>
要父母再也找不到他們，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p>
他們說好了，要相依為命。</p>
......</p>
......</p>
手機震了一下。</p>
存款短信發了過來。</p>
“成了......”</p>
雪明惴惴不安地取走銀行卡，但現實容不得這個日子人多想。</p>
他畏首畏尾左顧右盼，從龍標路走回租址，不過五百來米的距離，他像是一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避開父母炙熱的眼光那樣心虛。</p>
他在臨巷的便利店帶上一些生活必備的日用品。又去港生市場買了菜，準備回家給妹妹做點好吃的。</p>
提著兩大袋東西，他打開了鴿子籠的小門，迎麵便是白露那張長著紅斑的臉。</p>
白露依是那副怯生生的樣子，像是懼光，又怕自己這副醜陋的樣子讓鄰居看見。</p>
她拉扯著雪明哥哥，讓雪明快些進屋。又看見雪明手上的東西。</p>
“哥...這些東西哪兒來的？你...你今天沒去上班嗎？不賣牛雜了？”</p>
雪明猶豫了一會。</p>
他不知道該不該把車票的事情告訴白露，畢竟這件事從裏到外都透著危險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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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勉強擠弄出一些笑容，一邊捯飭著雜物和廚具，一邊與白露說。</p>
“今天發獎金。我和店長說，你病了。店長心腸好，要我回來照顧你。你病好了以後再回去。”</p>
白露沒有多問，隻是坐回了小桌前，眼神中透著機靈，又有些隱隱不安的意味。似乎從中猜到了什麽。</p>
過了許久，江雪明把飯食送到桌上。</p>
白露老早就嗅見那股香味，這兩個月裏，她啃雞胸都快啃出抑鬱症了，見著好吃的眼睛都亮了起來。</p>
雪明心中壓抑的情緒，也在飯桌前煙消雲散。</p>
他看見妹妹亮晶晶的眼睛，止不住地咽口水，又故作知書達理的別扭樣子。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p>
他給白露夾菜：“吃呀，多吃點。小心噎著。”</p>
又囑咐著：“吃完了我帶你去皮膚科門診，馬上就去。”</p>
白露聲音很小，像是想到了什麽事：“哥...我怕...”</p>
“怕什麽？”雪明隨口說：“你怕吃了這頓沒下頓？怕打針？你放心，我有辦法。”</p>
白露斜著眼，表情像是見了狼的兔子：“我怕你騙我。”</p>
雪明愣了那麽一會，“騙你？什麽意思？”</p>
“你實話和我說吧...哥，這些錢是哪兒來的？你今天怎麽會突然回家？以前我生病的時候，那個店長欺負咱們是外地來的，你都要給那個鐵公雞周扒皮交告假賠償金。”白露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什麽事情不能和我說？我是你親妹妹，咱們倆一起長大的，你騙不了我。每次你不情不願的說謊，臉上都會擠出那種笑。我一眼就看出來了。”</p>
雪明沉默了很久，他隻顧著給妹妹夾菜。</p>
白露也沒追問，她知道哥哥遇上了麻煩。</p>
直到兄妹倆吃完東西，屋子裏安靜下來。</p>
白露從角落拉出一個大紙箱，拖到雪明麵前，“哥，今天你走以後，我接到快遞，是寄給你的。”</p>
雪明的心沉了下去，箱子上的寄件地址是九界車站。</p>
紙箱已經拆開，裏邊整整齊齊壘著大堆的車票，從中散發出的油墨味道非常刺鼻。</p>
“這些錢，是誰寄給你的？”白露擰著一對小眉毛，都起嘴：“不是一般人吧?現在快遞物流也不能寄紙鈔呀...你在外麵幹了什麽事？你實話告訴我...”</p>
雪明蹲在紙箱前:“我也不知道。”</p>
白露接著追問：“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是去賣腎了嗎？我剛才點了一下，裏邊有四百多萬呢...”</p>
雪明：“賣腎換不來這麽多錢。”</p>
白露疑惑：“你真想過去賣腎？”</p>
雪明：“也不是不能接受。”</p>
白露：“那你是找到富婆了？”</p>
雪明：“不排除有富婆暗戀我的可能，但是我每天都在地鐵口工作，沒哪個富婆經常坐地鐵吧？”</p>
白露：“嗯...你最近是不是接了兼職。比如去中東或者南非當雇傭兵？”</p>
雪明：“我連真槍都沒摸過。而且有我這種每天按時下班的雇傭兵嗎？”</p>
白露：“你是不是偷偷買彩票了？”</p>
雪明：“我一般都是光明正大的買，從來不會偷偷買。中獎了也是光明正大的告訴你，沒必要瞞著你。”</p>
兩兄妹搔頭的聲音在小屋子裏響了半天。</p>
江雪明看見的，是一箱子車票。</p>
江白露看見的，是實打實的紙鈔。</p>
他拉上白露，那種感覺又來了，彷佛四處都有眼睛在盯著他。</p>
“不管怎麽樣，我們先去看醫生。把你身上的病治好。”</p>
白露心神不寧的，“這錢能亂花嗎？不會有人來討債嗎？萬一你被抓走了...”</p>
“我不怕坐監。”江雪明往衣服裏塞進兩捆車票：“我怕你不能念書，怕你吃不起飯，隻怕你的病沒錢治。”</p>
......</p>
......</p>
長沙灣健康醫院——</p>
——雪明把妹妹送去門診。就一直坐在走道的長椅上。</p>
交完診金之後，他等著妹妹的檢查結果，心中的疑慮越來越多。</p>
為什麽隻有我一個人，能認出這些車票。</p>
難道說我的眼睛出了問題？腦神經有了認知障礙？會把鈔票錯認成車票嗎？</p>
還是說，真的有個貴人，在暗地裏默默的幫我嗎？</p>
這些車票似乎在催促江雪明——</p>
——要他趕去某個地方搭車。</p>
生活上的困難，車票也會幫他解決。</p>
夜色漸深，窗外投進來幽藍的月光。靜謐的廊道中，偶爾有幾個護工走動。</p>
他能聽見住院部傳來的鼾聲，嗅見消毒水的味道，護士站的幾個小姐姐在議論著什麽。</p>
隔著二十多米，他都聽得一清二楚。</p>
他突然醒覺，驚異於自己的聽力。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體中慢慢醒來了。</p>
他聽見護士站傳來的話語，在議論自己。</p>
“皮膚科來的那個靚仔，是哪個區的？”</p>
“看登記，是紅磡那地方的。”</p>
“他有病嗎？”</p>
“是他的妹妹，好像紅斑狼瘡。”</p>
“紅斑狼瘡不是那個症狀，估計很難治了。現在海裏汙染那麽多，吃喝都不幹淨，有很多怪病。”</p>
一開始，隻是在議論白露的病情</p>
再後來就變得奇怪起來。</p>
“他為什麽還沒有上車？”</p>
“他一定要去搭車的...”</p>
“你在偷聽對嗎？你要記得，一定要去搭車。”</p>
雪明兀地站起來，渾身都是冷汗，他快步走到護士站，卻發現隻有一個值班護士在玩手機。</p>
他神色蒼白，眼神像是要吃人。嚇到了這位小護士。</p>
手機摔在桌上，護士唯唯諾諾地問了一句。</p>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到你？”</p>
雪明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剛才是不是在對我說話？”</p>
“沒有...我...一直都在看手機喔。”小護士拿起手機，手足無措地看著這個奇怪的男人，“你是想要我的聯係方式嗎？我...覺得...好像太快了。能不能先讓我想一下，做個自我介紹？”</p>
雪明立刻回身，想坐回原位：“打擾了...”</p>
不過幾步路的時間，他又停下了。</p>
因為他又聽見了，聽見身後那位護士在說著呢喃不清的話。</p>
“他聽得見，他知道。”</p>
“他要去搭車，他一定要去搭車。”</p>
等他回頭多看一眼。</p>
護士站的工作台前，那位護士舉著手機神色如常，也是一副警惕好奇又期待的樣子。</p>
“你妹妹在這裏看病是嗎？我有看登記表！雪明先生......</p>
......你好像很關心你妹妹哎。家裏人能幫上忙嗎？”</p>
江雪明應了一句：“他們都很忙。”</p>
護士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那有本地的好朋友能幫忙嗎？”</p>
江雪明：“沒有。”</p>
護士接著說：“登記表上有你的號碼哦。我記下來了——</p>
——我知道你住在哪裏，也知道你想搬家，你想換個清靜的地方對嗎？</p>
——我也知道有一種藥，效果非常好，能治好你妹妹身上的怪病。</p>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p>
話音未落。</p>
雪明的手機就開始震，有電話來了。</p>
但是他看得非常清楚——</p>
——小護士從來沒按撥號鍵，連手機屏幕都是黑的。</p>
再低頭一看，是個保密號碼。</p>
他抬頭時，小護士又坐了回去，神神叨叨地說了一句，“回撥就好了，記得按時上車。”</p>
這小護士的神態非常奇怪，雪明很難去形容。</p>
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動作機械，雙目無神，向著護士站的椅子，把這護士的肉身塞回原位。</p>
雪明的呼吸急促，心髒在狂跳。</p>
他不止一次自我懷疑著，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p>
那一句句帶著威脅意味的話語，讓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掐住了脖頸的獵物。</p>
——你好像很關心你的妹妹。</p>
——你沒有朋友吧？</p>
——你的家人能幫上忙嗎？</p>
——我知道你住在哪裏，也知道你想躲到哪裏去。</p>
——我這裏有一種特效藥，如果需要幫助的話...</p>
——按時上車。</p>
他確信，自己絕不是瘋了。</p>
這些近似威脅的言語，都具有明確的指向性，它們都指向九界車站。</p>
而且從這些信息裏透露出來的，讓雪明更加不安的事情是——妹妹的病情恐怕沒那麽簡單。</p>
半個小時之後，白露從診療室出來，帶著診斷書。</p>
很遺憾的是，診斷書上的病理說明依然隻有“皮膚過敏”。</p>
兩兄妹都知道，過敏症這種東西，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p>
問題是過敏源在哪兒呢？</p>
又過了幾天，雪明帶著白露跑遍了附近所有醫院，一無所獲。</p>
他用車票在鞍山健康中心附近租了一間幹淨通風的大屋子。把妹妹送去住院部靜養，病情也沒有好轉。</p>
白露身上的紅斑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虛弱。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p>
一周之後，也就是七月四日。</p>
離上車日期隻剩下三天。</p>
早間，雪明照常在病房照顧白露。</p>
醫生在隔壁房間，準備過敏源皮試和脫敏針的藥物。</p>
白露剛醒來，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彷佛在睡眠時一直缺氧。</p>
她的右臉被畸形的紅斑結塊擠壓著鼻腔。</p>
她醒來以後就開始哭，喘得特別厲害。</p>
她問著：“哥...我是不是要死了？”</p>
雪明：“不會的。”</p>
白露又問：“我能好起來嗎？會不會一輩子就這樣了？”</p>
雪明：“不會的。”</p>
“我一直在做噩夢，哥。我看見好多人...好多人在對我吼，他們好凶，他們要我上車，我不怕他們，我不怕...哥哥你放心...我不怕的...”白露抓緊了雪明的手：“哥...我想回學校...”</p>
江雪明沉默著。</p>
他低頭看著妹妹的手。</p>
手背上的紅斑丘疹隆起，扭曲的皮膚顯現出怪異的圖桉。</p>
圖桉像極了兩個字。</p>
上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