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見林嬌出來,四麵看了下,壓低聲笑嘻嘻道:“姐,剛回來就聽說你當女掌櫃了,可真能幹!大哥叫我來請你去一趟哩!還是老地方。”


    林嬌察言觀色,見黑子眉有喜色,想來這一趟應該是又有所斬獲。應了下來回後麵小院稍稍理了下頭臉,換了身出門的衣服,便隨黑子往那住的地方去。路上問了幾句春杏,說她早被羅虎從娘家接了,如今放在外縣一戶人家裏養著身子隻等生娃娃了,羅虎一回來,昨天就去看她了,還沒回。林嬌哦了一聲,黑子又道:“且過幾日,估摸著她也要被接去原州了呢。”話一出口,忽然像是後悔失言,看林嬌一眼,閉口不語。


    林嬌知道原州在東,離此遙遠,據說是全國黑鹽的幾個集中產地之一,且何大刀他們的私鹽來源似乎也在那裏。要說羅虎去那邊是正常,問題是春杏如今是大肚婆,不好好在此留著安胎生娃,也跑那邊去幹什麽?


    林嬌心中狐疑,順口再問一句。黑子卻打死也不說了,反加快腳步往先頭去了。林嬌隻好壓下疑竇繼續跟去。到了那條寂靜老巷,如前次一樣進去了,發現這院子裏其實另有乾坤。被領著到了堂屋,見黑子掀開了幅掛在牆上的老畫,推了進去,後麵竟有道暗門,進了暗門,才發現後麵其實還套了個院子,牆高寂靜。


    “大哥在裏頭等你。”


    黑子見林嬌望了過來,說了一句,便關了門自己隱去。


    上次來時,林嬌並不知道這後麵還藏了個院。何大刀見她時,也是自己過來的。這一次,莫非是真把她當自己人了,這才連這秘密也讓她知道?


    入了賊行,就難撇清,入得越深,越無退路。林嬌自然知道這個理。所以私心裏還是覺著與何大刀這些人隻維持表麵關係便可。現在見對方擺出了似要真心接納的樣子,心裏倒有點不安起來。隻已經進了這個門,現在也退不了了,隻好穩了下心神往裏去。心裏嘲笑自己,又想摟大錢,又想與他們撇清,世上大約還從沒有這樣的好事。


    林嬌掀開垂著的簾子進屋,一眼便見何大刀虎坐在張大椅上,身穿件嶄新的青地八寶暗紋綢衫,上次遮了大半張臉的大胡竟也刮去了,露出淺青的下巴頦,相貌倒也堂正,差點沒認出來。要不是正在擦一柄拴了環扣的刀,看起來就像是個有錢的地主員外了。何大刀抬眼見林嬌進來,大約注意到她眼睛落在自己臉上,仿佛略有些不自在,把刀往邊上桌子咣當一擱,伸手摸了下下巴,這才站起來笑道:“妹子你來了?快坐。”


    林嬌忙收回目光,朝他見禮道:“何大哥你也坐!”


    何大刀笑著擺手道:“妹子你跟我客氣什麽!今天叫你來,是有兩件事。這第一件,就是前次你那五十兩的本金盈利,你拿去!”說著遞過原本放桌上的一張銀票。


    林嬌靠近前接了過來,瞄一眼,見竟達八百兩之多,心怦怦直跳,麵上卻極力壓住湧上的大笑之意,隻朝何大刀微笑感謝。何大刀注視她片刻,並沒說話。林嬌忽然覺他目光似有些異樣,頓生警惕,便微笑著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幾步,坐回起先擺在下手的那張椅上。


    何大刀似回過神來,朝她頷首道:“妹子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說完扭頭便出了屋。


    拿人的手短,這話說得不錯。自己啥都沒幹,剛接了人家的一張銀票,現在自然也要低幾分頭。見他行動雖蹊蹺,隻瞧著不像有惡意,隻好按捺住心中疑慮,坐在原地等他回來,也不亂走亂看。這樣等了片刻,忽然聽見門簾一動,抬眼見他已經回了,看起來竟笑容滿麵十分高興的樣子。


    林嬌雖不解,卻也不欲多問。知道他還有話說,便靜靜等著。果然見他坐回原來那張大椅上後,立刻便開口說道:“妹子,前些時候我不在,你可留意過楊敬軒的舉動?”


    林嬌心中念頭飛快轉動,抬眼望著他說:“我過來正想說,他前些時候挺忙的,我也好些天沒見著他了,說是有公幹,就是不知道和咱們的事有沒有關係。”


    何大刀微微點頭,說:“你說得沒錯。我今天請了你來,除了剛才那件,其實還有另樁大事。”


    林嬌心微微一緊,麵上仍保持著笑意,聽他繼續說:“朝廷前些時候要加征鹽稅,所謂水漲船高,按理說咱們生意自然更好做。隻這地界卻不好再留了。前些時候官府大約注意到了我。你剛才說他有公幹,說得沒錯。姓楊的帶了人一直在盤查騾隊馬幫的人,想探查我的消息。他有點手段,我怕他很快就會找到這裏。且正好前些天,大哥我得了一貴人的賞識,來使說知道我在道上的名聲,也曉得我的本事,想扶植我統管從原州辟出的幾條生意線。那貴人是要做大事的,妹子你曉得要真成了,我成大鹽頭倒沒什麽,再也不用像此刻這樣見不得天日才要緊,至於日後榮華富貴,更是指日可待!我已與來使約好,為免夜長多夢,這幾日就要離開此地了,往後大約也不再回來。”


    林嬌見他說到最後,神采飛揚,顯然是極其興奮,剛才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墜地了。


    她當初為撈第一桶金,大膽借了羅虎插入這一腳。隻也知道這種生意終究是不能長久的。開了腳店,原本是想掩人耳目,做了段時日,漸漸覺得還是這種正門生意好,雖遠不及那事來錢暴利,但勝在細水長流。有時無事之時,便也開始考慮能不能想個法子漸漸退出那事,免得萬一日後運氣壞了被楊敬軒知道,恐怕就糟糕至極。隻既然入了門,自然不可能說退就退,便想著等慢慢琢磨出了合適的辦法再徐徐謀之。沒想到天遂人願,她運氣竟好到了這等地步。自己剛有退出念頭,對方居然就說要離開此刻另幹大事了。雖然對這何大刀口中的貴人不大清楚,隻這些她也沒興趣知道。壓下心中的暗喜,真心實意恭賀道:“那我恭喜大哥了。祝大哥日後飛黃騰達前途無量!”


    何大刀顯得很是高興,哈哈笑了起來,等收了笑,忽舉目凝視林嬌不動。林嬌被他看得發毛,正想尋個借口退去,見他嗬嗬一笑,摸了下自己的頭,說:“妹子,我聽說你開了個腳店,遭了那個胡順耳不禮,竟與他賭砍手,還嚇得他灰溜溜退去?哈哈,極好,極好!前次我一見你,就覺得妹子你與尋常女人不同,我果然沒看錯!”


    林嬌聽他提那事,敷衍應道:“大哥謬讚了。不過是沒辦法才冒險一試,僥幸而已。”


    何大刀搖頭表示不讚同,笑道:“妹子莫客氣了。這等膽色計謀,豈能用僥幸來概之?妹子你性情豪勇,勝過普通男人,我極欽佩。”


    林嬌不明白他為何提這事這樣猛誇自己,隻好隨他笑了幾下。見他說完還不像是要讓自己離開的樣子,想了下,便道:“大哥你可還有事要說?若是有便請直說。大哥雖過幾日就要離去,隻我既然受過你們兩次澤惠,隻要我能辦到,我一定全力以赴。”


    何大刀再看她一眼,拍了下桌,猛地站了起來說:“好,我就是看中妹子你這豪爽勁兒,那我就直說了!我何大刀刀頭舐血三十多年,到現在也沒娶妻。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不敢不為祖宗香火著想。隻從前是過了今天沒明天,也不敢多想成家之事。如今既得貴人提攜,前途坦蕩,身邊卻獨缺一能幹女人。我瞧妹子你就極合我心意,有勇有謀,倘若有你這樣一位賢內助在側,我往後大事何愁不成?妹子你放心,我何大刀雖是粗人,隻你若跟了我,我定不會負你。妹子你有了靠山,往後也不用開那什麽破腳店,處處受醃h男人的氣。你意下如何?”說罷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林嬌驚訝萬分,隻剩與對麵的何大刀大眼瞪小眼了。做夢也沒想到他竟會有這樣的盤算。反應了過來,急忙搖頭道:“何大當家的你看得起我,我自然感激。隻這事萬萬不可。咱們倆初初相識,到現在也不過隻見了兩麵,蒙你抬舉才能隨你手下叫一聲大哥,大當家怎麽就知道我是什麽人了?再說我是個寡婦,以前有相麵的說我命中克夫克運,怎麽敢禍害了你?”


    何大刀哈哈笑道:“有人一世相對也未必投眼,有人一見之下便如故交。我對妹子你就是這樣。你如今身邊又無男人,跟了我有什麽不好?至於麵相……”他看她一眼,搖頭道,“我認得一鐵口相師,我多年無虞至今,得他助力不少。妹子你方才站這裏之時,他便在隔壁透了暗孔察看過,我方才出去,正是去問他意思。他說你乃水形麵圓之相,地閣豐翹、耳有垂珠、鼻直而挺、山根豐隆、人中深長,都是旺夫旺子的上上女相。至於從前你那丈夫沒了,不過是他福緣不夠,壓不下你去而已。相師說你我麵相陰陽契合,若能結成夫妻,則一世富貴,子孫興旺。我越想,越覺著你我就是天造地設,否則當初為何會這般巧,你竟會經由羅虎到了我跟前?妹子你放心,在此地我不好大辦,等到了原州,我必定風風光光把你娶進家門!”


    林嬌目瞪口呆。見他手一揮,就像要下結語了,趕緊說:“慢著慢著,何大當家的,男婚女嫁並非小事,怎麽能這樣草草決定?你容我回去想想。”


    何大刀不快道:“還有何好想?你應了便是!”


    林嬌心裏叫苦不迭,知道是遇到個有理講不清的了。隻現在卻不能跟他來硬的,更不好惹惱了他,急忙作出歡喜的樣子說:“何大當家的,你這樣看得起我,我心裏其實非常感激。富貴榮華誰不想要?何況你一表人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隻是我有顧慮,剛才才沒有立刻應下。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有個眼睛不好的小叔在身邊,絕不能丟了他跟你去。若帶了他一道去,也要先問過他同意。他若不願,我須得先給他找個合適的安身之所,才好放心嫁你。因當年我婆婆走時,她曾逼我在她麵前發過毒誓,若丟下他不管自顧而去,我就不得好死。大當家的你不會想讓我觸了這黴頭吧?這樣就算我嫁了你,怕也是不吉利。”


    何大刀見她言辭懇切,沉吟片刻,終於勉強道:“既這樣,我便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就要動身。到時你那小叔若願意跟來,我自然會善待他,他若不願,你也須得跟我走。”


    林嬌忙點頭應了下來,告辭離去,也是那黑子送了出來。


    林嬌簡直恨不得刮自己一個老大耳光子了。雖然憑空總共賺到了將近千兩的銀子,勉強成個小富婆,但代價居然是惹來這樣一朵要命的爛桃花。現在罵自己也沒用了。剛急中生智用了緩兵之策先拖了過去。逃不現實,頂是頂不過去,也沒別的辦法了,想來想去,唯一靠譜的就是趕緊去找楊敬軒這活菩薩求保護。


    要是自己坦白在先,再槌心槌肝地後悔,不夠再加上眼淚攻勢,想來他應該不會不為所動。雖然這樣可能要被他曉得自己幹的勾當,但不管怎樣,就算被他最後一腳踹開鄙視到底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也比被何大刀弄去當黑道夫人強。至於何大刀可能會因此置於危險,那就怪不了她了。他也是老江湖,要真因為這個栽在楊敬軒手上,也隻能怪他自己氣數到了。


    現在她隻盼著楊敬軒已經回來了。何大刀一定會派人暗中盯著她。她要做的就是甩掉盯梢趕緊與救命的楊菩薩取得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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