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安子的家丁答應一聲,裏屋已有一人捧出了文房四寶,接著兩人搬出一張簡易書桌,攤好畫卷,擺上粗細不一的毛筆,待一切整理好後便迅速退下了。


    安子在一旁熟練地磨墨,頭一直低著不曾抬起。


    柳務才執起一隻中等大小的毛筆,在畫卷上一揮而就。


    孫踏喬禁不住好奇上前一看,畫已成形,正是對麵的那株金桂,從孫踏喬這個角度看去,好似是透過窗戶看到的一角,樹枝的盤根錯雜,竟一點沒錯!


    此時天已暗,柳府掛滿了紅彤的燈籠,紅光灑在白色的畫卷上,猶如空洞的背景添上了半曉的黃昏,紙上的樹雖是死物,在這片暈紅的背景下卻仿佛活了一般,隱隱約約感覺到樹葉的微動。


    柳務才的畫,堪稱一絕!


    孫踏喬轉頭看向畫畫之人,那嚴肅認真的表情,帶著滿足的笑意揮灑而就。


    有如此精妙的畫工,那他的文采也應該不會差……


    “誤才兄,如今科考近在眼前,為何誤才兄好似沒有進京趕考的意思呢?”


    本一同賞畫的錢留醉神色微變,淡瞟了眼孫踏喬,墨眸閃過一絲詫異,恢複清冷後才收回視線繼續看畫。


    執筆的手微微一滯,畫尚未完成,柳務才笑意半收,忽然擱下了毛筆,輕聲道:“柳某喜歡潔身自好,倘若入了官場,便難保自身潔好。”


    “誤才兄滿腹才華,若是不好好利用,豈不是空有才華,誤了所才?”


    “哦?”柳務才微微動容,這個道理他還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以往祖母老是念叨光耀門楣,本來就一丁點兒的做官心思也被祖母的嘮叨給熄滅了,倘若空有才華,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此生?


    “潔身自好,不過是誤才兄的一己偏見,為官如何不能潔身?隻要心中無愧,多為老百姓做事,就算早入黃泉,也不枉在這世間走上一遭!”


    柳務才聞言撫掌大笑。


    “柳某一直誤以為,官,不過名利二字,照孫小弟如此點撥,柳某心有慚愧!”


    “官場雖是汙濁之地,難保沒有清者之流,隻要君子齊心協力,海豐國定成盛世!”


    孫踏喬自信的小臉,洋溢著明媚的光芒,引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不由自主為之側目。


    錢留醉唇角微勾,極盡魅惑。


    “踏喬,你可要入官場?”


    孫踏喬堅定地搖搖頭,海豐國自古以來還沒有女子為官的先例,如今身份特殊,她是萬萬不敢隨意出頭的。


    錢留醉見狀噗哧笑道:“你如此苦口婆心勸柳兄為官,自己怎的倒沒這心思?”


    “誤才兄是滿腹才華,我嘛!”孫踏喬歪頭想了會兒才笑道,“空有滿腹的菜花,不值一提!”


    柳務才與錢留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皆笑得直不起腰來。


    “哈哈哈……”


    正午,烈日當頭。


    林間小道上,不急不緩行駛過一輛淡雅高貴的紅檀香車,車前是一匹棗紅駿馬,駕車的緊裝青年麵帶笑容,帶著希冀的向往眺望著遠方的路。


    自從三日前知道主子的病還有治愈的希望,崔雲忽然感覺花比以前香了,草比以前綠了,世間的百姓比以前順眼多了!


    車內坐著主子與孫公子,雖有些不解,從來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主子怎會同意與孫公子同坐一輛馬車……


    但,不管了,眼前隻管駕好他的馬車就行。


    風起,夾雜著一絲陌生溫熱的氣息迎麵而至。


    淩厲的氣息若有若無撲麵而來。


    不好!有殺氣!


    崔雲拉慢馬速,環視周圍,瞥見幾處隱秘易藏身之處,貼近車簾輕聲道:“公子,小心!”


    一隻柔荑唰地拉開車簾,探出一個小腦袋左顧顧右看看,芙蓉麵上一片焦慮。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崔雲本想回答,轉頭瞥見車內深處,穩坐著一襲純白如雪的白衫身影,到嘴的話就那樣生生咽了回去。


    錢留醉看著那驚慌失措的後腦勺,莫名覺得好笑,白臂一伸,扣住孫踏喬羸弱的肩膀笑道:“踏喬,我們下車。”


    “為什麽!”孫踏喬不滿地回頭嚷道。


    “車內空間太窄,不宜躲閃,下了車……”如墨的眸隱隱散發著幽藍的光,“我可以保護你……”


    一塊小石子輕輕投進心間平靜無波的水麵上,蕩漾起無數的漣漪……


    漆黑的眸望進墨眸,墨眸裏的深邃,倒映著孫踏喬的明眸皓齒,那眸中,帶著孫踏喬看不清的東西,亮閃閃的,隱約裹上了一層藍韻,如藍色妖姬般誘惑。


    馬車忽然刹車,孫踏喬一個沒站穩,直直倒進錢留醉的懷裏,意外貼近砰砰急跳的胸口,腦中轟的一聲,被炸得暈暈乎乎了。


    那是……心跳加速?


    可他又為何心跳加速?


    一聲暗器砸在劍上的鳴聲過後,崔雲手舉煙筒放過煙花後,手執長劍擋在車簾前。


    伴隨一聲“公子小心!”妖嬈的大紅煙花綻放在高空中。


    錢留醉麵不改色,摟著孫踏喬的腰身跳下馬車衝向平地。


    孫踏喬心一驚,回頭看了一眼,躲在暗處的蒙麵人手執長劍紛紛飛身而出,崔雲人單力薄,僅纏住三個蒙麵人,其餘的蒙麵人拐過崔雲直撲向錢留醉這邊。


    蒙麵人嗜血發亮的眼睛盯進孫踏喬心底空洞洞的黑暗裏。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傷痛的午後……


    萬人空巷,熱辣辣的太陽高懸空中,麵色凶狠的痞賴一步一步逼近……


    彎彎,快走……


    腦海中,無限地回蕩著那淒厲的呼喊……


    不要……你快走……


    鮮豔的血,沾在純白的衣裳上……


    一幕又一幕,清晰地仿佛從未消失過!


    “我不走!我不走!”


    孫踏喬淒喊一聲,睜開腰間的束縛,一個箭步張開雙臂擋在錢留醉的身前,猶如威風凜凜的母豹護在前方。


    蒙麵人越追越近,淩厲的殺氣壓抑得心髒縮成一團。


    眼前,忽然閃過那怎麽吐也吐不盡的血,向春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細嫩的小手緊緊拉住孫踏喬更小的手,眼神是無盡的哀求,哀求背後,最後一絲生命的光亮漸漸消逝……


    孫踏喬穩若泰山的身軀忽然不可抑製地顫抖,腦中是一片空白……


    眼前一暗,背部貼近一個溫暖的胸膛。


    一股濕熱的氣息貼在臉側,飽含磁性的低沉聲音呢喃在耳邊:“踏喬,別怕。”


    世界陷入無盡的黑暗,隻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步一步恢複正常。


    砰碰——砰碰——


    砰——


    打鬥聲忽然間激烈了許多,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背後溫暖的胸膛帶著自己的腰身一轉,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在耳後裸露的皮膚上,有些黏膩。


    同樣,還有背後那溫暖的胸膛,不知何時,倆人的心跳漸漸跳成了同一節奏。


    砰——砰——砰——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打鬥聲漸消,孫踏喬提到嗓子眼的心剛落下,背後溫暖的胸膛忽然間劇烈顫抖不止,一聲聲極度壓抑的悶哼近在耳旁,捂住她眼睛的手掌也僵硬著顫抖個不停。


    “錢留醉,你怎麽了?”


    難道,他也開始發病了?!


    心,猛地糾成一團。


    正想轉身,脖頸一痛,眼前驀地發黑,一個恨鐵不成鋼的你字剛出口,孫踏喬已無力暈倒進了錢留醉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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