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踏碎修行室的安靜,一道有些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蘇銘負手而立,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


    “先生,我來上課了。”


    熟悉的聲音從蘇銘身後傳來,但聲音的主人,明顯十分虛弱,中氣不足,甚至不時咳嗽著,似乎要將血咳出。


    蘇銘雙眼溫潤猶如赤子,並未轉身,一念之間便探知到背後之人的情況。


    “受了傷,就該好好療傷。這節課你可以不來。”


    話語平靜,平靜到冷漠,看似在關懷背後之人,卻也不過是職責所在。


    耐心早已耗盡,陌生悄然橫亙在兩人之中。


    司空劇烈咳嗽,撕扯著、破喉著,片刻之後這才說道:“要走,也該來上最後一課。有始有終。”


    蘇銘轉身,眉如山鬢,鼻若沉脈,縷縷銀絲夾在在黑發中,卻被他紮成辮子,隨意甩在身後。


    蘇銘淵渟嶽峙,安靜的站在那裏,卻似乎擁有了整個世界。


    蘇銘還是司空第一看見的那個蘇銘。


    但司空,卻不再是當日那個司空。


    月餘的時間,足以改變整個人生的軌跡。


    第二世界影射現實世界,蘇銘清楚的看到司空皮膚大麵積潰爛,水泡密集,甚至整個右手都隻是與胳膊藕斷絲連在一起。


    更有火毒不散,積聚在司空體內,腐蝕著司空的內髒。


    似乎,司空前一刻才從滔天火焰中赤腳走出,帶著滿身的猙獰,刺破長天的黑暗。


    從死亡中醒來,從喧騰中走入安靜。


    蘇銘輕輕歎息一聲:“這一課,我卻不再是老師,你才是。你要教會自己如何活下去。”


    縷縷香醇的酒香從司空體內傳出,蘇銘鼻尖輕輕嗅動,便知這是極為難得的上等藥酒。


    可生白骨、明玉肌,滴血重生,斷頭重長。


    也正是這酒,維持著司空的性命。


    蘇銘終究做不到無動於衷,歎息聲還留在原地,須臾間便出現在司空的麵前。


    念機一轉,蘇銘便勾動體內超弦爐的爐火。


    繼而,一苗碧綠的爐火跳躍在蘇銘手指間,方一出現,便有嫩綠小草長滿整個修行室,葡萄藤蔓成架,鵝黃幼樹搖曳而起。


    蒲公英洋洋飄起,讓著冰冷的修行室,宛若初春的郊外,暖人心意。


    一苗爐火,居然可憑空改變時節氣候,無中生有,創造出生命來。


    蘇銘輕輕一拍,碧綠爐火由小即大,將司空包裹其中。


    預料之中的灼燙並未發生,司空隻覺清涼之意,由內而外的透體而出。


    鼻尖吸入初春的清香,司空皮膚上的潰爛趨勢放緩,燙痛消失,就連呼吸時,肺腑中的的刺痛感都淡去幾分。


    司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如釋重負。


    碧綠爐火緩緩縮小,轉而印上司空的手腕處,形成一個火苗的刺青。


    刺青栩栩如生,碧綠如玉,甚至還在徐徐躍動燃燒著。


    司空臉色一喜,踉蹌的腳步都多了幾分力氣,接連問道:“蘇大師,我的傷……”


    “你的傷,並未轉輕。”


    卻不料蘇銘搖頭,大袖一揮,便帶著司空出現在修行室的一處折疊維度空間中。


    “這裏是第二世界,隻能影射現實,即便我有能力,礙於鏡像原理,也是水中撈月,無法治療你的傷勢。”


    “那我這是……”司空感受著身體的清涼,有些疑惑。


    “我無法影響你在現實的傷勢。卻可作用你在第二世界的精神。”


    蘇銘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眼光怪陸離的甬道。


    通往某個未知的地方。


    “你既然來了,就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全真實場景狩獵比賽,整個星空中的一維修者都會參加,以你現在傷勢,難有作為。”


    似有所悟,司空低頭看著右手手腕上徐徐躍動的碧綠爐火刺青,淡淡的清涼,便是從此處傳來。


    “我知道你的精神力量異於常人,甚至是傳說中的……”


    點到即止,說到此處,蘇銘不再多言,轉而說道:“這苗爐火,可以讓你短暫掙脫肉體的束縛,以爐火為滋源,升騰精神力量,讓你的精神域值短暫恢複到顛覆。但,這苗食物鏈三昧爐火脫離了我的超弦爐,便是無薪之火,難以持久。”


    “大概,可以讓你動用五次精神力量,切記。”


    司空點頭,銘記在心,一時之間,竟陷入沉默之中。


    蘇銘看著司空有些瘦弱的身形,也不再言語,一步步消失在重疊維度空間中。


    頓時,在這眼光怪陸離的甬道前,隻剩下司空一人。


    “他們還有六人仍在比賽中。假若你在比賽中遇到了他們,看在也曾相伴修行,同班同學的份上,能幫襯一點的,就幫一點吧。”


    話語聲傳來,司空亂發下的眼眸閃爍不定。


    良久之後,司空看著蘇銘消失的方向,脊骨稍彎,緩緩鞠躬。


    告別了一場不算長久的修行。


    也告別了一位良師。


    繼而,司空轉身,走入了無法停留的未來。


    光怪陸離的甬道悄然消失,閉上了眼睛。


    …………


    風簾星域邊陲,一片隕石碎星地帶中


    兩艘空間飛梭沉浮在星光裏,啟動隱藏模擬模式,偽裝成普通的太空塵埃。


    飛梭外霸氣絕倫的大紅旌旗收斂在翼下,細看飛梭的梭體,還渲染雕刻著一頭栩栩如生的毒狼。


    毒狼後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蓄勢以待,毛發斑駁雜亂,毫無高貴之氣。


    呲著帶著唾液的尖牙,兩隻眼睛裏發出幽幽的凶光。


    毒狼,不需要高貴。


    隻需要能夠活下去的陰毒。


    忽而,遠遠地,從冰冷的星空深處掠出一艘小型飛梭。


    飛梭破破爛爛,更是青煙滾滾,火焰燃燒著半個梭體,留下巨大的彗尾。


    小型飛梭迅速駛入這片隕石碎星地帶,直接朝兩艘空間飛梭而去。


    繼而,宛若雛鳥歸巢,小型飛梭進入了空間飛梭的甲板艙中。


    “我們走吧……”


    毒牙走出小型飛梭,氣息平緩,緩帶輕裘,腳步矯健依舊,絲毫看不出經曆了一番大戰。


    更是曾經被一場石破天驚的爆炸波及。


    其實,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以精神體鑄形,行走世間,代他行事。


    在帝牙局死的,隻是他的一具精神體。


    但即便如此,細看他的眼眸,一縷憔悴萎靡之色驚鴻而過。


    刀疤話癆等人魚貫而出,抬著重傷昏睡的司空。


    看著擔架上的司空,毒牙目光深邃,卻未多說,揮了揮手,便有人接手,將司空放入醫療艙中。


    繼而,這三艘空間飛梭抖落渾身塵埃,化作一個閃爍光芒,消失在原地。


    跳躍向狼星。


    而在第四聚集星的臨鷹市裏,正是初日掛枝頭,朝霞敲門的晨曦時刻。


    但在此時,卻有無數人示威遊街著、嘈鬧著,走上街頭,大喊‘還我們一個真相!’‘帝牙不作為,包藏碎屍案件!’。


    其中,更有一個男子,將一張張圖片成像在臨鷹市高空。


    照片裏,或是被編織袋裝著的碎屍。


    或是也有許多警牙出動,臉色凝重的包圍一座庭院的場景。


    最終,圖片定格在一塊羅盤狀的機械裝置上。


    這些都是,那個神秘人‘不小心’留給他的。


    然而,外界的嘈雜,絲毫沒有影響到一座軍區醫院。


    醫院內中一間白色病房內,一位女子披散著烏黑的長發,雙手搭在腹前,熟睡在潔白的病床上。


    枕邊,有一捧嬌豔欲滴的鮮花,花香馥鬱,但卻有淡淡薰衣草香味從女子發間傳出。


    讓濃烈花香也褪色下去。


    第一縷朝陽透過窗紗,落在女子彎彎的睫毛上。


    很美。


    忽而,女子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頓時,百花失色,整個世界都生動起來。


    結束了,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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