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婚俗,阿洛應回九緣府省親,行回門之禮。但許是翼州陰雨綿綿,冷暖不定;也許是阿洛水土不服,思鄉心切,才受了風寒,久病不愈。府中的劉大夫隻開了些普通的方子,阿洛病情起起落落,時而好轉時而惡化。好的時候,她能下廚料理,給高無雙做可口佳肴,她能坐一個下午研究如何紮紙鳶放飛;而每況愈下之時,她隻能躺在床榻之上,說一言一句都費勁力氣。


    高無雙為了照顧阿洛,日日伴在身側。三弟、四弟尚且年幼,兵營俗務隻能交還給高老爺和高管家處理。


    這日高無雙正守在床榻邊上,稍不留意便打起了瞌睡,待得醒來,隻見阿洛睜著一雙澄明的眼睛,癡癡地望著自己。


    “怎麽了?”高無雙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些許沙啞。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嫁過來一月有餘,一直病著,連頓團圓飯都沒和老爺夫人吃過。”阿洛憐惜地摸摸高無雙的額頭,見他額頭溫涼,沒有絲毫生病的兆頭,便就安心了。


    “你是我的妻,有什麽苦不苦的。”高無雙伸了個懶腰,舒展了筋骨,問道,“洛,想喝茉莉花還是普洱?我去給你泡。”


    “茉莉花就可。”阿洛巧笑嫣然,病榻之上的她,別有扶風弱柳之美,更惹人憐惜。


    高無雙站了起來,背對著床帳的方向,剛想出門,就聽得阿洛說:“阿雙,我方才聽你在說夢話。你喚著的那個名字叫做薔薇,她是誰,是送你荷包的那位麽,你……在想念她麽?”


    高無雙剛想回頭,就被阿洛製止,“別回頭,我不想在你的回憶裏成為一個妒婦,你隻要回答我是還是不是,想還是不想,這件事就當做翻篇,今後我不再過問。”


    窗外依舊在下雨,滴答滴答的,聽得高無雙心煩,真不知道這雨何時才能休止。他背對著阿洛,緩緩說道:“你說回憶,很重要麽?”


    阿洛眼神變暗,明明隻需回答不是,明明隻要回答不想,他卻堂而皇之地轉移話題。“當然重要了,回憶會在每個重要的時刻,影響下一步的抉擇。”阿洛激動地說著,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高無雙腳步還未動,就被阿洛喝止住了,“不要過來,我不要你看到我病懨懨要死不活的模樣;若是可以,我隻想你記住洞房花燭時,我一身紅衣,最美的樣子。”


    “可是,生命中總有好的光景,也有壞的時候……我想與你白頭偕老,滿頭華發皺紋滿頰,那時我會回憶起洞房裏那番心動,也會堅定著握著你的手直到死去……”高無雙原本握成拳頭的雙手,緩緩鬆開,他驀地想起了成親那晚,高夫人用金絲紅線給兩人畫下的‘生生世世’符,那些畫麵是鮮麗的,有聲有色亦有痛覺的,可是,他去南境的記憶都不過是些碎片式的畫麵,“你既然是我的妻,好的壞的就都要與你分享,沒有借口隱瞞。這一個月來,我的腦海裏浮現了諸多事宜,與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格格不入。在我另一番記憶裏,重病的父親被逼去率領南軍出征,我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隻能挺身而出,替父從軍。然而,南邊戰事,我毫無經驗,因而被擒做了俘虜。南人通習妖法,抹去了我所有的記憶,將我扔給人販子當做奴隸去賣。”


    阿洛啞然,望著高無雙的背影,不知他是否故意扯謊來騙自己。


    “在這關頭,是一條叫做‘薔薇’的白龍救了我,她說要一路向東,去往大海,於是我便送她回了東海。海水之濱,我兩生離,就此訣別,此後我便回了翼州,天高海闊,此生不複相見。若真相即是如此,你可還能接受?”


    他背對著她,她望著他,兩人皆看不到彼此痛苦的神情。


    “我從不相信這世間真的有龍。”阿洛低低地歎道,“我且不管有無其事,我隻問,若世間真存在著叫做薔薇的少女,我和薔薇,你會選哪一個?”


    高無雙啞口無言。


    一個是可愛跳脫惹是生非的少女薔薇,另一個是溫婉懂事美若天仙的老婆阿洛;一個是光怪陸離肆意江湖的美夢,另一個是平平淡淡生老病死的現實。


    高無雙轉身,快步回到床前,半跪著握住了阿洛的手:“洛,我隻選擇真實,你就是我的真實。”


    阿洛俯身,親吻了高無雙的額頭。她嘴上在笑,心中卻是惘然。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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