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1點開始的這台剖宮產,速度快到沒讓鍾表的時針走過12便已宣告結束。</p>


    不到一小時的手術過程被塞入了太多東西,讓許多人覺得極度充實而又意猶未盡,以至於下午乃至晚上的各場手術的門票都被買空,場場都處在了爆滿的狀態。</p>


    隻可惜,它們雖都被稱之為“手術”,但卻讓人看得昏昏欲睡,完全沒有那台剖宮產的魅力。</p>


    畢竟很難有主刀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兼顧手術操作、臨場抉擇和生動解說三大方麵,最後還能保證手術的成功完成。而且手術的罕見程度也是一個客觀存在的評判標準,其他人的毫無可比性。</p>


    卡維在舞台上充分展現了自己的才華,坐實了“天才”之名,也讓那些質疑自己的人徹底閉了嘴。</p>


    縱觀奧地利名人史,上一位有如此天賦的年輕人,恐怕還是那位5歲作曲,6歲巡演,8歲創作首部交響樂,16歲成為宮廷樂師的古典派作曲家莫紮特。</p>


    “卡維~”</p>


    “卡維~~”</p>


    “卡維~~~”</p>


    手術結束了,場內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人們紛紛喊著他的名字,一起見證著醫學裏程碑的誕生。</p>


    這裏不僅僅有那些和卡維熟識的朋友、老師、同事、對手,還有許多向來看熱鬧的貴族、尋求刺激的富商、各家報社記者,以及站在角落裏默默看著全過程的某位年輕外科醫生。</p>


    他穿著一件還算體麵的墨綠色長大衣,領口紮著領結,手裏捏著禮帽微微發顫:“我一定是在做夢吧......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前置胎盤的剖宮產竟然能完成得如此漂亮,還是母子平安......他真的隻有17歲麽?太強了!!!”</p>


    達米爾岡反複回憶著近些年的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還算滿意的截肢術,實在不忍心拿來和卡維剛才的操作做對比。</p>


    他忍不住往嘴裏灌了一口酒:“我得練多久才能有這樣的技術......”</p>


    達米爾岡很清楚,小診所的大夫就要有自甘平凡的勇氣。小診所也能治病救人,小診所的醫生也是醫生,胡亂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隻會讓自己心情變得更加糟糕。</p>


    但他對外科技術充滿了好奇和向往,這種矛盾心理不是幾句簡單的暗示就能磨滅幹淨的。</p>


    隻要還有野心,眼前這幅完成剖宮產接受全觀眾席掌聲的畫麵就會時刻浮現在他眼前。但隻要他繼續窩在小診所裏,這幅畫麵永遠都是別人的私藏,永遠都不屬於自己。</p>


    他對手術充滿熱情,當初見到報紙報道時就想來看看這台吸引了整個維也納外科界的剖宮產。</p>


    錢成了阻止他進入劇場的唯一原因。</p>


    最後一排的門票錢在昨晚一度被炒到了700克朗,首排座位更是到了驚人的1800克朗,甚至比剛開場賣出的vip票價還要高。以達米爾岡的身家肯定付不起,所以熱情歸熱情,一個診所小醫生根本付不起門票錢。</p>


    直到他的診所門縫裏被人塞進了一封信。【1】</p>


    “我知道諸位同僚們的心裏有許多疑問。”卡維見觀眾要下台湧進手術區,連忙開口建議道,“提問還是去劇場外的小花園吧,給布倫達女士和她的孩子一些時間和空間,手術是非常消耗體力的。”</p>


    達米爾岡好歹也是維也納大學醫學院畢業的碩士,看完這樣一台手術心裏不可能沒有疑問。</p>


    但他還是默默離開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手術劇場,隨便找了輛馬車直接回了家。</p>


    這不是在逃避,因為與其在這兒人擠人問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還不如早點關掉診所,整理完所有需要的東西,盡早去市立總醫院報到。</p>


    到時候想問什麽就能問什麽,想學多少就能學多少。</p>


    ......</p>


    同樣選擇離開的還有和瓦雷拉一起來這兒的格雷格。</p>


    和瓦雷拉不同,他這次來劇場看的不隻是外科領域的發展,更多還是想撇開專業眼光,來看看卡維到底能否突破自己的極限。</p>


    同樣的17歲,卡維似乎已經走到了手術界的頂點,而他才剛剛進入維也納日報做實習記者。看似在和前輩做競爭,隨時都有勝出上位的可能,但格雷格很清醒,自己在編輯手裏隻是一枚製衡瓦雷拉的棋子而已。</p>


    上次剖宮產的救急報道,並沒有給格雷格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獎勵。</p>


    工資沒有漲,工作沒有少,地位依然是最底層。</p>


    日報的外科版麵並不大,這些年一直都是瓦雷拉的單人專欄,自己橫插一腳看似是後浪把前浪拍在了沙灘上,實則是雞蛋敲石頭,最後能不能完成實習轉正都是問題。</p>


    格雷格和達米爾岡一樣都站在角落裏,雖然門票錢能找報社報銷,可他還是極有自知之明地選了最便宜的位子。</p>


    身上是一套黑色正裝,頭上戴著軟帽,一手拿著望遠鏡,一手拿筆希望能用簡單的文字抓住卡維手術的細節。</p>


    隻是他的外科知識實在單薄,卡維的手速又快得驚人,連過程都看不清,又談何看懂、記錄、甚至提出有建設性意見的問題。</p>


    到頭來,他的稿子也隻是一段浮於表麵的新聞報道,沒辦法和瓦雷拉的專業性相提並論【2】。但格雷格並不覺得自己白跑了一趟,500+克朗的門票錢也花得很值當。</p>


    有些事兒是相通的,卡維的成功也給格雷格帶來了一些自信。</p>


    外科手術欄根本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繼續留在這兒隻是浪費時間。他已經做好了調離崗位的準備,如果編輯不答應就隻能換一家報社了。</p>


    “車夫,去《日報》報社。”</p>


    ......</p>


    就在格雷格和達米爾岡離開之前,其實就已經有一位年輕人選擇了離開。</p>


    他一直都坐在觀眾席第二排靠右的位子,左手邊是伊格納茨和瓦特曼,右手邊則是洛卡德和身體剛恢複的奧爾吉。希爾斯此來就是為了解開心中的謎團,看看卡維到底有沒有做剖宮產的實力。</p>


    雖說在奧爾吉的肚子裏,他已經明白了卡維的技術能力,可腹腔內止血是止血,前置胎盤剖宮產還是要難上1到2個台階。</p>


    事實證明,卡維的剖宮產早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範疇,就連他這樣有一定手術經驗的外科醫生都難以跟上節奏,場內能真正看懂全過程的絕不超過五個人。</p>


    這就是他離開的原因。</p>


    因為希爾斯明白自己擠到人群前去提問根本沒有意義。</p>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回家再把腹腔解剖書拿出來好好看一遍,等過兩天拉著洛卡德一起解剖完幾具屍體,再遵照剛才記下的內容,做手術細節方麵的思考和複盤。【3】</p>


    都說做手術助手是學習手術的捷徑,可希爾斯並不這麽認為。</p>


    他的手術理念從離開市立總醫院的那天開始就已經發生了改變,現在這種親自上台主刀的感覺非常好,沒必要讓自己重新回到憋屈的助手階段。</p>


    </p>


    比起失去大量動手機會的助手,現在這種直接上手的學習方式更適合希爾斯。</p>


    “希爾斯醫生。”車夫認識他,笑著打開車門把他送入車廂,然後問道,“您是回醫院還是回家?”</p>


    希爾斯直接付了車錢:“先去一趟維也納大學醫學院。”</p>


    “好嘞。”</p>


    ......</p>


    既然有看清差距提早離開的人,就會有提早擠過人群來到卡維麵前的人。</p>


    馬西莫夫和希爾斯非常像,可能是對外科手術的理解不同,但他對卡維也有著難以言說的敵意:“還是得先恭喜你一句:手術做得漂亮,如果你沒有發表文章的經驗我可以幫你。”</p>


    “謝謝老師的好意,我自己能寫。”卡維笑著再次拒絕了馬西莫夫,“而且有些地方需要做詳細的說明,需要我自己做注解。”</p>


    “原來這樣......”</p>


    馬西莫夫也跟著笑了起來,進入了提問的正題:“說說最後的輸血吧,那瓶藥物絕對是劃時代的發明。而接下去的輸血也是足以載入史冊的創舉,所以血是布倫達自己的,為什麽要用紗布過濾???”</p>


    “因為血液已經出現了些凝固,直接輸入血管會造成堵塞。”</p>


    “血管堵塞?”</p>


    “可你之後不也綁上了子宮動脈麽?”忽然馬西莫夫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他嘴裏叼著一根卷煙,吐著大量煙霧,說道,“既然連子宮動脈都能結紮,丟點小小的血凝塊又有什麽問題?”</p>


    這是一個關於心梗、腦梗的知識架構,臨時在小花園裏說顯然不合適。</p>


    “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卡維打了個馬虎眼,“子宮動脈結紮當然沒問題,因為有側支循環幫忙。但血液有其純淨度,不幹淨的血是沒辦法回輸的,後果會非常危險。”</p>


    說到這兒他不由得做出了些停頓:“瓦雷拉先生,你常年看手術劇場,不會不知道空氣中是有瘴氣的吧。被瘴氣汙染後的血怎麽可以回輸給病人?這不就是在草菅人命麽?”</p>


    瓦雷拉被懟了一臉:“卡維醫生,你知道我沒有惡意的。”</p>


    卡維連連點頭:“我知道,因為我也沒有。”</p>


    “好了好了,我記下了,手術出血後自體回輸需要過濾......”馬西莫夫沒有浪費自己的紙和筆,很快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我看你在做子宮切口前猶豫了一會兒,難道是被眼前那團子宮嚇到了?”</p>


    “因為胎盤植入是個意外,麵對這樣的植入,切口必須繞路。”</p>


    “所以還是繞去了子宮體。”</p>


    “對。”</p>


    馬西莫夫大致聽懂了卡維的意思,雖然沒有明白其中真正的思維博弈,但至少靠著這層因果關係記住了輸血的技術操作和理由。但瓦雷拉還沒聽懂,也沒想聽懂,他要問的是一些有別於常見手術的地方。</p>


    “卡維醫生能不能說一說,當時為什麽要選用橫切口?”</p>


    “植入部位在子宮下段,縱切口不就切到了麽?”卡維的反問又把這個提問給嗆了回去。</p>


    瓦雷拉點點頭,繼續說道:“我還是想問問那個小瓶裏的藥粉,自從上次拿出了催產素之後,這次的藥品也很給力,竟然可以讓血液失去凝固的功能......”</p>


    “想問什麽?”</p>


    “你有沒有考慮公開藥品的配方?”</p>


    “雖然材料隻是檸檬酸,但配方暫時沒有公布的計劃。”卡維看了眼人群周圍幾個陌生麵孔,笑著說道,“但我不可能把它永遠捏在自己的手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已經有不少老板想要合作了。”</p>


    “我覺得還是公開的好。”瓦雷拉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p>


    “公不公開是我的自由。”</p>


    “但作為醫生,你應該......”</p>


    卡維最受不了這家夥的指指點點:“我不需要靠一位非醫療專業人士來教我當醫生,年齡不是無知的理由,但蠢一定是。在沒有一套完整輸血技術的支持下,盲目公開檸檬酸的製備方案,結果就會產生大量輸血失敗的案例。”</p>


    瓦雷拉不再像前幾次那樣據理力爭,隻能無奈地表示:“我隻是客觀地說了下自己的觀點。”</p>


    “我知道你很客觀,但你也應該知道,你的所謂客觀很令人討厭。”卡維不再理他,“下一個。”</p>


    ......</p>


    12點結束的手術,卡維卻直到2點才回到醫院,他隨便吃了點東西,又跑去產科病房查看布倫達的手術切口以及子宮排惡露的情況。</p>


    當然在檢查身體的同時,他還想要找這位勇敢的產婦一個問題。</p>


    卡維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邊,叫退了周圍所有人,隻在這狹小的病床周圍留下了他和布倫達兩個人:“手術結束了,孩子我看過,沒什麽大問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5天你就能出院。”</p>


    “謝謝醫生。”布倫達失血過多,身體有些虛弱,但臉上卻滿是喜悅之色。</p>


    “我認為自己還算是個不錯的醫生,也應該值得你相信。”卡維看著她,臉上卻沒留下好臉色,“所以我接下去的問題,你一定要好好回答我。”</p>


    布倫達有些驚訝,但猶豫之後還是點了點頭。</p>


    卡維歎了口氣,問道:“這應該不是你第一次懷孕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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