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出租車在駕駛中,國道慢行。


    出租車的避震效果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路上的坑坑窪窪,外加上司機的罵娘,倒是在夜裏顯得格外的吵鬧。


    至於為什麽會選擇等到晚上再去……


    心虛啊!


    偷屍體秦凡也是第一次幹,偷雞摸狗之事不在晚上幹,難不成還在白天去惹眼?


    “捏媽了個憋的,什麽破路!”


    “也不能因為人人都跑高速,國道就不修啊,這路爛得還能走嗎這!”


    出租車司機也是個性格直爽的糙漢,一口絡腮胡,外加上凶悍的口音,一般人還真不敢包他的車。


    秦凡也有點慌,生怕這師傅把自己載到荒郊野嶺,做一些圖謀不軌之事。


    說來也可笑——


    連鬼都不怕的他,怕活人。


    老頭子生前常說,人心比鬼可怕,自幼時還不懂,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疊加,秦凡深知這則道理的真理。


    “不過還好有你在。”


    秦凡瞥了一眼坐在身邊的關童。


    “啥?小哥你說啥?”


    出租車司機看向後視鏡,沒聽清楚秦凡在嘀咕什麽。


    在他的眼裏,後視鏡內能看到的隻有秦凡。


    “啊?我有說話嗎?”秦凡裝傻充愣。


    出租車司機也是麵色奇怪,不過倒是沒繼續糾結這個話題,因為前方的坑窪路段又一次引起了他的注意。


    聽著前排師傅的罵街,秦凡瞪了一眼關童。


    這娘們……


    哦不對,這小子的坐姿從來就沒老實過,不是蹺二郎腿,就是把大長腿搭在車窗上、前座椅上,斜靠在自己身邊,慵懶的少女氣息一覽無遺。


    “你家真住在雙馬鎮?”秦凡小聲貼在耳邊問道。


    “不然我住哪?”關童納悶。


    對於雙馬鎮,秦凡並不陌生,為了於家祖墳一事,還在鎮子上待過十天半月的。


    出租車司機髒話雖多,可技術卻不賴。


    原本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硬是被他提前趕到,在下車的那一刻,秦凡屁股都被震麻了。


    “小哥,我隻等一個小時啊!”


    出租車司機一邊點錢,一邊說道。


    這是早就說好了的。


    談好價格,包來回,隻不過為了防止秦凡放鴿子,這位師傅自然留了個心眼。


    走在鎮子上,已是夜半三更。


    眼下正是一天之內陰氣最旺盛的時候,便是子時之後,醜時之前。


    “等一下。”


    徒然,帶路的關童停下腳步,朝著馬路對麵的方向看去。


    秦凡皺了皺眉,點上一根煙。


    “有鬼?”他看向關童。


    這正是秦凡煩惱的地方所在——


    看不到鬼。


    先前那飯館老板是個例外,那是關童想讓他看到,所以才能看到,沒有這位鬼差作為中介,秦凡想看到鬼還需要借助外力的因素,才能做到,比較麻煩。


    這就是擁有陰陽眼的好處了,是秦凡羨慕不來的。


    “塵歸塵,土歸土,為何賴於此地不願走?!”


    關童一改往日裏慵懶的模樣,神情嚴肅,盯著馬路對麵嗬斥道。


    少頃後,她明顯楞了一下。


    旋即轉身看向秦凡,指了指他,“你要找他?”


    “……”


    聽關童說這話,秦凡怔得不輕。


    找自己?


    什麽樣的鬼會找自己?


    “難道是於家……”


    下意識聯想到於家的祖墳,秦凡想親眼目睹一探究竟,手裏頭卻沒有東西可以來開眼看鬼。


    這大晚上的,上哪弄牛眼淚去?


    未曾想,麵色古怪的關童伸出一根手指頭,食指抵住了秦凡的眉心。


    灼燒的刺痛感席卷眉心!


    秦凡忍住沒後退,少頃,關童已經收回了手,眉心的灼燒感也已然消失。


    “你是……”


    朝馬路對麵望去,眼見那一道熟悉的身影,秦凡驚愕不已。


    渾身是血的少年,有些靦腆地衝秦凡點頭。


    他正是那天騎非法改裝摩托車,意外車禍身亡的少年,盡管五官殘破,眼珠少了一隻,下顎血肉模糊,渾身上下都是血跡,但秦凡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他為何還在?!


    秦凡估略,距離這孩子的死亡,起碼已經過去半個月了。


    “頭七都過了,你怎麽還在?”秦凡問道。


    “我沒有頭七……”


    少年撓了撓頭,說道:“我娘沒來接我,我找不著回家的路。”


    秦凡怔住了。


    他鼻頭一酸,但還是忍了下來,“你母親沒給你辦喪禮?沒守頭七夜?”


    少年同樣麵露疑色,搖了搖頭。


    顯然他也不知道。


    這時,關童幽幽的說道:“屍體隨意掩埋,不做後事處理,典型的孤魂野鬼。”


    “無知真可怕!”


    秦凡皺眉的說了一句。


    這話當然不是在罵關童,而是罵那少年的母親。


    孤魂野鬼,其實是很可憐的。


    這種鬼並沒有做錯什麽,也不一定是有怨念存在,隻是單純的無路可走,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造成這種現象誕生的,莫過於家人。


    葬禮可以樸素,喪禮可以簡單,但一定要辦,哪怕隻是粗糙的辦也是辦!


    根據逝者的情況來考慮做法事的簡易程度。


    尤其是少年這種橫死的,更是需要嚴肅處理後事。


    很顯然——


    這孩子的母親,什麽都沒辦。


    恐怕,十有八九是隨便埋了的,連有沒有棺材都很難說,沒辦喪禮沒守靈更沒做法事……


    這樣一來,少年能下得去投胎才怪!


    哪怕是古代,亂葬崗戰死的士兵,都會有簡略粗糙的集體法事一場,以免形成大規模的孤魂野鬼。


    到了條件日漸優異的二十一世紀,卻還有如此母親?


    虎毒都不食子啊!


    “你好像是在找我?”


    強忍下內心的憤怒,秦凡看向少年。


    少年點頭說道:“嗯,之前因為我的疏忽,導致出了車禍,還連累了你們,真是對不起,還有你的夥伴們,能不能幫我稍句話,就說我很對不起他們,希望他們能原諒我……”


    “好了,我知道了。”


    秦凡背過身,不耐煩地擺擺手,“關童,送他下去吧。”


    關童麵色古怪的多看了他幾眼,倒是沒有反對。


    “來時倏倏,去時忽忽!”


    他念念有詞,那暴露的肚臍眼裂開一道猙獰可怖的口子,一陣擴大,形成了一道幽閉的肚門。


    此時的關童猙獰不堪,哪還有半點可愛的模樣。


    “多謝差大人!”


    少年卻沒有半點惶恐之意,反而是麵露出一道喜色,對於孤魂野鬼而言,能前往陰府投生就是最好的出路和解脫。


    夜再次安靜下來。


    鎮子裏寂靜得隻聽聞蟬鳴,以及田野間的蛙叫。


    “喂,你還好吧?”


    關童拍了一下秦凡的肩膀。


    “我能有啥事?”


    秦凡轉過身來,一臉平靜的問道:“送走了?”


    “當然,願意配合的話,分分鍾搞定。”


    關童拍拍手,驕傲地挺了挺平攤的胸襟,旋即又麵色古怪的問道:“你哭了?你哭了是不是?”


    仿佛抓到了好玩的把柄。


    “被風吹了點沙而已。”秦凡麵色冷漠。


    隻是說完,右眼又是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啪嗒,啪嗒——


    丟人的淚水抑製不住滴落在馬路的水泥地上。


    “這般善良的孩子……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啊……”


    秦凡蹲在地上,聲音有些哽咽:“他還那麽年輕,為什麽要經曆這般殘酷的人生……”


    關童同樣蹲在了他的身邊,看著馬路邊的泥草,很沒形象的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操蛋!”


    饒是見過太多冤魂惡鬼的他,此時此刻情緒也不由一陣低落。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秦凡自嘲地笑了笑,這是身為相師的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無力。


    良久,已是寅時。


    兩人蹲在鎮子的馬路已有太久,盯著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偶爾思索,時而裝醉。


    “幫你偷到屍體後,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不用答應,我也會去。”


    “嗯……”


    “我倒要看看,這般對待自家孩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狼心狗肺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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