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會上的音樂聲、吵鬧聲遠遠地傳來,嫦娥慵懶地倚在宮門口,孤寂地看著遠方的喧嘩,廣寒宮越發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了。她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直到玉兔姑娘走到跟前,輕聲說:“小姐,時候不早了,進屋歇息吧。”


    嫦娥輕輕歎了口氣,幽怨地看了一眼遠方瑞靄搖曳祥雲繚繞的樓台寶閣,這才低眉垂首走進屋來。她本是一個生性恬淡之人,在淒冷的廣寒宮寂寂寥寥心如死水地生活了數千年,她從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也從沒覺得缺少了什麽,直到數百年前那個注定將改變她命運的午後,他突然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於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他在一個暖洋洋的午後醒來,左右無事四處閑逛,空中隱隱傳來絲竹之音甚是美妙,他循聲而去來到了廣寒宮外,音樂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樂聲就像一根根無形的繩索將他拉扯著拽進了廣寒宮,他就像癡了一樣拾級而上,終於見到一個窈窕女子坐在古琴旁撫奏,她杏臉桃腮輝光滿容,眉彎新月眸凝秋水。臉襯二片朝霞,唇帶一點紅日。一雙纖纖玉手劃過一根根絲弦,美妙的音樂便如甘泉一般流進了他的心裏。


    等她終於彈奏完,這才意識到有個陌生男子站在身旁,那男子已經癡了,錯愕地問道:“仙子適才彈奏的是什麽曲子?”


    她微微一笑:“好聽嗎?”


    “好聽。”


    “此為《霓裳羽衣曲》。”


    “霓裳羽衣,好美的名字。”


    男子沒有再說話,沉思著離去了。從那之後,男子便經常來到廣寒宮外聽嫦娥彈曲,漸漸的,嫦娥開始留意起他來,覺得他真是一個不一樣的神仙。滿天神佛沒有一個人肯為她的樂聲而停留片刻,但是他卻癡迷上了自己的音樂。男子已經不年輕了,大約是個中年人,慈眉善目雍容大度,談吐舉止大方得體。嫦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他來聽自己彈曲,若是哪天不來,她便無精打采失魂落魄一般,就連玉兔都看穿了她的心事:“姐姐又在想那個小仙了?”


    嫦娥嗔道:“你這死兔子,可不許胡說。”


    玉兔咯咯笑了:“還胡說呢,瞧你臉都紅了。”


    “你呀,就不要胡亂猜測了,照我看,他根本不是什麽小仙,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他起碼能排到六司,跟南鬥六星君平起平坐。”


    玉兔笑了:“那可糟了,那些神仙都是些老古董,視情情愛愛為洪水猛獸,早些年,玉帝的妹妹瑤姬思凡下界,愛上了一個叫楊天佑的凡人,你看把玉帝氣成什麽樣了?竟然把楊天佑打死,把自己的妹妹壓在桃山下麵。要不是楊天佑的兒子楊戩用開天神斧力劈桃山,救出母親,瑤姬不知道要關到什麽時候呢。”


    嫦娥說道:“你呀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為他們從此就過上幸福的生活了嗎?後來,玉帝放出十個太陽上天,將妹妹活活曬死在山上。楊戩暴怒狂追太陽,一手擒住一個,卻無處放置,便分別掀起兩座大山,將捉住的太陽壓住,再看天上亂竄的七個日頭,便抄起一副扁擔擔了七座大山繼續追趕太陽,最後就這樣,他製服了九個太陽,隻剩下最後一個太陽在飛跑,楊戩一直將它追進了東海裏,在海邊被東海龍王的三公主攔下,筋疲力盡的楊戩暈倒在三公主的懷中,之後結成了美滿良緣。為了母親的死,楊戩恨死了他的玉帝舅舅,玉帝也自知理虧,便封他為‘英烈昭惠顯靈仁佑王’,道號‘清源妙道真君’,也就是二郎神,但是,二郎始終對這個舅舅不理不睬,堅決不在天庭居住,而是在下界受香火。”


    玉兔說道:“這個玉帝真是可惡,他的心中難道真的容不下一絲一點的情愛嗎?他自己不是還有王母娘娘嗎?他不是還有七個女兒嗎?怎麽就不許別人有情愛之念呢?”


    嫦娥說道:“玉帝成仙之前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男子,隻是當了玉帝之後,漸漸就忘記了自己的本來麵目。或許,淩霄寶殿那把椅子,不管是誰坐久了,都會變成一個無情無愛之徒吧。”


    “玉帝出家之前是什麽樣子?好姐姐,快講給我聽聽。”


    嫦娥問道:“你可知道天庭由誰掌管?”


    “當然是玉皇大帝啦。”


    “我的好妹妹,凡事不要隻看表麵,你把三清放在那裏?”


    “三清?”


    “三清中的元始天尊和靈寶天尊早已不理俗務專心悟道,但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卻一直在天庭行走,他才是天庭的真正主宰。”


    “原來是這樣啊。”


    “當年,淩霄寶殿上坐著的可不是玉皇大帝,而是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但是他不滿太上老君處處掣肘,積怨越來越深,太上老君對他自然也不滿意,想方設法要將他逐出淩霄寶殿。後來,天地人三界大亂,一番苦戰之後,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落敗,由誰入主淩霄寶殿成了新的問題,為了擺平天庭各方勢力,太行老君決定到人間尋找一位能人來統領三界。後來打聽到一位叫張友善的大善人,他是一個莊主,為人忠厚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受了氣還能夠處處忍讓別人,所以得了個綽號‘張百忍’。但是,這個張百忍卻不願意上天做神仙,說:‘我要是就這樣跟你上了天,我的妻子、還有我的七個女兒怎麽辦?我不能為了做玉皇大帝而沒了親情啊!’太上老君隻好說:‘上了天,你的妻子王氏理所當然要被封為王母娘娘,七個女兒也要被封為公主’這個張百忍又在院子裏看了看,說:‘這房子我住了這麽長時間了,還有我家裏這麽多的雞啊鴨啊就這麽不要了,我還真舍不得!’於是,張百忍全家飛升,雞犬升天。他到了天庭之後,立即被任命為玉皇大帝。”


    玉兔問道:“那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去哪兒了呢?”


    嫦娥說道:“他就是現在的紫微大帝呀,雖然還是四禦之一,但並無實權,隻能看守星星了。”


    玉兔聽了,唏噓不已,歎道:“原來天上也這麽嚇人。”


    嫦娥說道:“天上人間何處是淨土?還是撫箏彈琴聊以寄懷吧。”


    玉兔又笑了,頻頻點頭說:“聊以寄懷,姐姐寄的是什麽懷啊?”


    “你這個壞丫頭。”


    這天,中年男子又來到廣寒宮外,問道:“仙子,你能教我彈奏《霓裳羽衣曲》嗎?”


    嫦娥微笑道:“你想學,我就教你啊。”


    男子坐在琴旁,一股男性的氣息鼓蕩開來,數千年的寂寞少女心突然之間蠢蠢欲動,她癡癡呆呆地看著男子,不停地告誡自己切莫墮入情網觸犯天條。男子彈錯了,嫦娥便去糾正,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嫦娥猶如電擊,心靈跟著顫抖。她看了看男子,從男子的眼睛裏,她發現了同樣的震撼,但是那眼神隻是疏忽一現,男子很快恢複了平靜。


    男子的琴學得越來越好了,那一日,嫦娥忽說:“你學會《霓裳羽衣》之後就不會再來了嗎?”


    男子的手指撫弄著琴弦,優美的旋律裏突然摻雜進一絲憂傷,他說:“那時候,日子過得很慢,慢得可以用數千年來等一個人。現如今,日子過得很快,快得來不及忘記一個人。”


    兩人都不再言語,唯那琴聲在寂寞廣寒裏不停地回旋、飄蕩。良久之後,男子又說道:“無論是人還是神,無往不是深陷在不自由之中的。”


    嫦娥道:“你怕的是天條嗎?”


    “你難道不怕嗎?”


    “但得有情人,死又何怨,輪回又何苦?”


    男子的眼中竟閃出了點點淚花,他握住了嫦娥柔荑般的玉手,輕輕地將她攬入懷裏。嫦娥嬌喘連連,問道:“你不怕天條了嗎?”


    男子微微一笑:“死又何怨,輪回又何苦?”


    嫦娥從沒問過男子是誰,可有妻小?她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問的好,知道的越多,痛苦也就越多,她就是義無反顧地愛了,玉皇大帝也好,太上老君也罷,都無法阻止她熾熱的愛情。


    一年一度的蟠桃盛會又如期舉行了,她知道他一定會去的,她也知道他一定會來看望她的。可是今年怎麽還不來,難道蟠桃會上出什麽事情了嗎?他不會有什麽危險吧?她很想去看看,但是她沒有接到邀請,是進不去的,而且她不願意在外人麵前和他見麵。


    嫦娥回到屋裏,坐到琴前,覺得一切都無聊得緊,難以撩撥一絲琴弦,知音不在,又何必動絲竹?


    玉兔闖了進來:“姐姐,你的他來了。”


    嫦娥立即站起身,迎了出去,他笑吟吟地站在門外,手裏托著兩隻大大的蟠桃。她問:“你怎麽才來?”


    “唉,一堆俗事不提也罷,這兩隻蟠桃是九千年一熟的,隻有上八洞的神仙才有福消受呢,你快快吃了吧。”


    嫦娥嘻嘻笑道:“那我就做一次上八洞的神仙。”說罷,拿起一隻蟠桃,微啟朱唇,輕輕地咬了一口,甘甜香冽的果汁順著喉嚨散入四肢百骸,嫦娥頓覺身輕體健,她忽羞道:“哎呀,你這麽定定地看著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男子笑道:“你真美,就連吃桃的姿勢都那麽美。”


    “貧嘴。”嫦娥嬌笑著,又吃了一口桃。


    男子坐到琴旁,調音正調,撫奏起來,還是那曲《霓裳羽衣》,邊彈邊說:“我彈仙樂你吃仙桃,也算是琴瑟和諧了。”


    嫦娥卻道:“我有琴,你卻沒有瑟。”


    男子一怔,歎道:“不如意事十八九,能與人言無二三。”


    嫦娥從後麵攬住了男子的脖子,撒嬌道:“不想說就不要說,隻要我知道你愛我就夠了。”男子猛地轉過身來,一把抱住了嫦娥的身子,粗重地說道:“是的,我愛你,我恨不得日日夜夜跟你在一起,我恨不得在我胸口挖出一個洞來,將你放進去。我想帶你遊曆九天,我想帶你走遍三山五嶽,我想對著天地大喊我愛你,我想讓三清四禦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都知道,我愛你。”


    嫦娥說道:“不要說了,要我。”


    她吻住了男子的嘴,身子像水蛇一樣纏住了男子,男子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男子離開廣寒宮的時候,嫦娥為他彈琴送行,問他:“下次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是一天一年還是五百年?”


    男子輕輕咬了咬她的嘴唇:“你再這麽說,我就不走了。”嫦娥微笑著,將他推走了。男子踩著音樂,步履輕盈地走出廣寒宮,臉上還帶著潮紅。嫦娥倚在宮門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越行越遠。


    男子不知道的是,當他離開廣寒宮的時候,在蟠桃會上喝得醉醺醺的天蓬元帥偏巧途經此地,看到了男子的依依不舍,也看到了嫦娥那留戀的眼神。他搖搖頭,眨眨眼,以為自己眼花了:“不會吧?”


    天蓬認得,那個戀戀不舍地離開廣寒宮的男子,正是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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