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二老爺來了。”


    一個頭發花白的清瘦老頭在書案前抬起了頭,渾濁,迷茫的眼神看著前來報信的小廝。


    “誰?你說誰來了?”


    聲音也已經完全嘶啞,低沉了。在加上一臉的老態,溝壑從生的臉頰,讓人一見就心生憐憫。


    “是二老爺,就是寶玉。”


    那小廝知道老太爺耳朵不怎麽好,於是喊的聲音大了些。


    那老人一聽這個名字,露出了一臉的回憶的表情,愣愣的凝視這半空,好半天才回過了神,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


    “是他啊,他來做什麽?他母親死的時候都沒有回來,現在還來做什麽?”


    這話像是對著小廝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小廝不敢回話,就在門口站著,等著他最後的決斷。


    過啦半響,這老人才說了一句,


    “去,讓環兒去見見吧。我就不去了。”


    說著,又拿起了桌上的那一本書籍,吃力的看了起來。


    這個人是誰,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是的,這個人就是賈政。說來賈政是一個典型的先甜後苦的命格呢,早些年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長子賈珠早就過繼了,本來這雖然過繼了,不過這生養之恩大如天,這關係還是可以維持的,誰知道就因為賈政心裏不忿,所以動不動就讓賈珠給家裏添些古籍古董,折騰個不停,最後生生的把父子之情給磨的冷淡異常,若不是賈赦在關鍵的時候和賈政好好的交談了一場,賈政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所作所為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好在及時停下了這樣的事情,總算這過年過節的,兩家還能走動一二,特別是在賈寶玉出家,尤氏亡故之後,這賈珠還是很好的盡到了作為哥哥的責任,把賈環扶起來了。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這賈寶玉還是出家了。出家的原因不是家裏被抄家了,也不是林妹妹怎麽了,而是他身邊的丫鬟死了。


    說來,這簡直就是個笑話啊!這賈寶玉還沒有定親呢,他房裏的丫鬟們就已經開始勾心鬥角外帶勾引什麽的了,那是十八般武藝都使了出來啊!最後有人幸運的中標了,這媳婦沒有進門,就有個庶子,那可是大宅門最忌諱的了,以後那可是就別想找到好媳婦了。這樣的事情一出,你們說,這尤氏怎麽會允許?賈政怎麽會允許?他們可是指望著這個天生帶玉的兒子光宗耀祖,給他們二房長臉呢,這要是傳出去了,別說長臉了,簡直就是丟臉啊!


    解決的方法很直接,一碗藥而已,偏偏這個丫頭還是個身子弱的,直接大出血了,然後就沒有命了。也不知道邊上的人怎麽嘀咕的,反正賈寶玉聽了亂七八糟的話之後,然後就頓悟了,再然後那就是直接離家出走了,再再然後就是出家了。


    聽到自己一直寄予厚望的兒子出家,賈政和尤氏那是直接都病倒了。當然也是呆著期望的,希望這賈寶玉聽到這個消息能回來。可惜然家那是四大皆空了,就是不會來啊!要不是賈政帶著賈赦賈珍等一竿子人一起去,估計頭發都已經剃了,如今帶發修行,已經是百般折騰的後果了。


    這下子好了,這賈政到底是個男人,心比較狠,想著自己還有賈環呢,大不了就是當沒有這個兒子。於是慢慢的就緩了過來。可是尤氏卻是怎麽也想不通啊,一下子鑽了牛角尖了,慢慢的身子那是越來越差,到最後就連想在臨死前在看一眼兒子,讓賈寶玉回來的話都說了。可惜最後還是失望了。尤氏當時可以說是死不瞑目啊,怎麽也想不通自己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孽障。


    賈政三個兒子,到最後,等於就剩下了賈環一個,好在這個孩子還算是正常人,也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論調,除了資質稍差些,別的也算是不錯了,最後在賈赦和賈珠等一竿子賈家人的幫助下,順利的成為了舉人。隻是這進士考的不行,才是個同進士,不過好在也算是中了,也好有個官身了,再加上家裏人的幫襯,年近30,總算升到了從六品。也算是上進的了。


    隻是由於這尤氏早逝,親事最後是由賈珠和元春他們操持的。這哥哥姐姐當得,也算是盡心盡力了。如今賈政年老,賈珠每年都會送百兩銀子給賈環,說是算他補貼給弟弟照顧老父的。


    如今的賈政一家依舊住在當年分到的房子裏,隻是人少了,倒是顯得有些冷清了,好在賈環膝下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倒是讓賈政稍顯安慰。


    可是就在今天,賈政又一次聽到了賈寶玉的名字,一下子好像又把他拉回了過往的歲月。


    在小廝領命走了之後,賈政呆呆的望著窗外,想了了很多,有史老太君的,有王氏的,有尤氏的,還有許許多多的起起落落。


    這麽些年他也算是看透了,想通了,對於當年自己的一切也有了新的感悟,有時候他回想以往,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到: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奢望那祖上的爵位,自己是不是就會在那老宅裏和大房一起一直住著,錦衣玉食,和和美美?如果自己一早知道了王氏的手段和狠辣,自己如果早些醒悟阻止,是不是兒女們就不會被牽連?如果自己對母親在多些心思,是不是可以阻止那些悲劇?如果自己心胸寬厚些,是不是珠兒會更親近些自己?如果自己對於寶玉能更用心些,早些聽了大哥的話,好好管教,是不是就不會有出家這樣的事情了?想來想去,賈政有時會驀然而驚。因為他發現這奇奇怪怪的事情似乎總是圍著他或者他的這一家子。


    有了這樣的想法,到了後來,就是賈政自己也開始迷信了起來,當然他自認自己是個讀書人,所以這信教也信的是道教,在家裏那是清一色的開始穿起來了道袍,手不釋卷的讀著道藏。期望自己的虔誠能換來平安。


    說來也怪,打這以後,這賈政一家還真是在沒有出過什麽笑話。(該出的笑話那是全都出完了,該滅的都滅了,該死的都死了,該走的也走了,還能有什麽笑話。)這樣一來,賈政更是相信,自己的判斷了,至於賈寶玉出家說什麽當和尚,那是更不待見了,你要當也當道士去啊,咱們賈家當道士也是有緣故的,不是嗎?對外說起來也好聽些,真是個愛出醜的。


    有了這個念頭,打這以後,賈政信奉無為而治的策略,對於賈寶玉那是不聞不問,到了如今這都找上門了,賈政還是不見。在他心裏,賈寶玉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


    其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賈政好史老太君那是一模一樣啊,從骨子裏透出的冷漠,絕情。當然賈寶玉其實也是這樣的人,從尤氏死他都不回來就可以看出一二了。也許這也是史老太君為什麽這樣偏心賈政和賈寶玉的原因。本質相同嗎,沒聽說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夕陽西下,賈環來給賈政請安,說起了賈寶玉,說是賈寶玉是來告辭的,他要出去雲遊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呢。


    說完這些,賈環看了已經垂垂老矣的賈政一眼,見到他充耳不聞的樣子,心裏不由的歎了口氣。行了一禮,轉身走了出去。


    走出門外的賈環看著外頭飛揚的柳絮,心裏直發冷,環顧四周,更覺得自己孤獨,可憐,好在還有東苑裏孩子的笑鬧聲傳來,這才漸漸溫暖了他的心。


    不管這父親也好,哥哥也罷,他們冷漠絕情那是他們的事情,好在自己還有妻有子,有一個溫暖的家。總不會繼續父親的命運。


    想到這裏,賈環快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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