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界。


    小雨如酥,絲絲綿綿,將整座大山都罩了起來。


    半山腰的一間竹屋內,一個女子麵容恬靜,手拿畫筆,在紙上小心勾勒著。


    一副竹林圖躍然紙上,畫工很是精巧。雖是水墨畫,可卻是滿紙的綠意盎然。


    女子微微俯下身子,提起畫筆全神貫注,準備添上最後一筆。


    這時,屋外傳來一個很是興奮的聲音。


    “司琯!我回來了!”


    被聲音一驚,女子微微失神,等反應過來時,畫上已經多了個黑點子,意境也遭到了破壞。


    看著被毀掉的畫,叫司琯的女子瓊眉微蹙,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她把桌上的畫收了起來,隨手丟到了一旁。


    然後,司琯走出竹屋,看向眼前的石徑。


    不多時,一個身著蓑衣的男人踏階而來。他腰上掛著一條半米長的大魚,可拎著的魚簍裏,卻是空空如也。


    男人看到司琯,咧嘴一笑,出聲說道:“今天沒什麽魚,就這麽一條小魚。”


    雖然話是這麽說的,可他臉上卻滿是得意,一副想要炫耀的表情。


    “你又讓竿兒幫你了吧?堂堂一介仙人,釣個魚還要器靈幫忙,丟不丟人啊?”司琯眼中笑意如絲,出聲打趣著自家相公。


    男人聞言眉毛一挑,不服氣地出聲反駁:“怎麽可能!我蓬萊從不自欺欺人。”


    他轉頭看向一根竹子做的魚竿,繼續說道:“釣仙,你自己說,這魚是不是我釣上來的?”


    魚竿輕輕晃了晃,語氣中滿是堅決:“是主人自己釣的!我絕對沒有幫忙!”


    女子聞言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笑著接過魚竿,把它放到了竹屋一角。


    蓬萊仙則是脫掉蓑衣,磨刀霍霍,沒多久就將釣到的魚做成了一頓美味佳肴。


    兩人坐在竹屋裏,聽著外麵的細雨聲,有說有笑。


    “蓬萊,我們進靈界多久了啊?”吃著飯,司琯突然出聲詢問道。


    蓬萊仙隨口回答:“兩百多年了吧,我也有點記不清了。”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也不知道別的道友,現在如何了啊……”


    “多想無益,先吃飯吧。”司琯夾起一塊魚肉,輕輕放到蓬萊仙碗裏,輕聲寬慰道。


    一陣山風吹來,吹開了沒關緊的窗戶,將點點細雨帶入屋內。


    蓬萊仙起身走到窗邊,向外眺望。


    屋外,微風輕拂,煙雨迷蒙,恬靜極了。


    ……


    山中無歲月,一晃千年。


    還是那座大山,還是那間竹屋。


    蓬萊仙手拿釣竿,靜靜坐在一處小潭前,失神地望著水麵。


    一條小魚咬鉤,然後激烈地掙紮了起來,可蓬萊仙卻是毫無反應。


    半晌,小魚脫鉤而去,在水中抖了抖身子,遊走了。


    “主人……”


    器靈的聲音響起,喚醒了雲遊天外的蓬萊仙。


    他這才回過神來,渾渾噩噩地站起身來。看著空空如也的魚簍,手腕微微一抖。


    一條大魚從水中躍起,主動跳到了蓬萊仙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抖擻精神,轉頭看向屋內,出聲喊道:“司琯,我今天釣了條大的!”


    蓬萊仙調整語氣,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興奮一些。


    隨後,一聲被壓抑著的咳嗽聲傳出,司琯從屋內走了出來。


    她麵上還是帶著笑,麵容精致,身段姣好。


    “那今天就吃烤魚吧。”司琯輕聲開口。


    蓬萊仙點了點頭,手指輕輕一點,一團火焰緩緩落在地上。


    不多時,一陣香味從烤架上傳出,蓬萊仙取下一大塊魚肉,遞給了司琯。


    司琯小口地撕下一片魚肉,眼睛微微眯起,縮了縮脖子:“好吃!”


    看著她的表情,蓬萊仙不由得笑了起來,原本有些難受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蓬萊仙眼睛一掃,卻看到了一根白發,明晃晃地出現在了司琯頭上。


    他動作一頓,心髒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


    閉上眼睛,將眼中淚水逼了回去,蓬萊仙移開視線,看向不遠處的竹林。


    竹子根根挺拔,顏色翠綠,生機盎然,似乎和千年前一般無二。


    可蓬萊仙心裏清楚,千年前的那些竹子,早已經死了。


    ……


    又是一千年過去。


    山頂的蓬萊殿內,空空蕩蕩,隻放著兩把椅子。


    一個失意的仙人坐在椅子上,悄無聲息,完全沒有動靜。


    自從司琯死後,蓬萊仙從竹屋搬到了大殿,也再沒去釣過魚。


    就算釣到了,他又能向誰炫耀呢?


    不知過了多久,蓬萊仙驀然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著殿外走去。


    他手上拿著釣魚竿,眼中一片灰暗。


    站在下山的石徑前,蓬萊仙向前望去,遠遠地看到了一顆枇杷樹。


    那是司琯死時,他親手種下的。


    閉上眼睛,蓬萊仙還是沒敢路過竹屋,而是換了個方向,向山下走去。


    漫步信遊,他最終來到了一片海邊。


    蓬萊仙跌坐在地,靜靜地看著潮漲潮落。


    “世人都想成仙,我成了仙,怎麽這麽後悔啊?”


    他喃喃低語,像是在拷問自己。


    頓了頓,蓬萊仙看向手裏的魚竿,繼續問道:“釣仙,你知道麽?”


    器靈支支吾吾了很久,卻還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蓬萊仙就枯坐海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弱,仙人的威壓也蕩然無存。


    魚竿守在主人身旁,換著法兒地逗他開心,可卻從來沒收到過回應。


    終於,有一天,蓬萊仙的聲音再次響起。


    “釣仙,我想不明白,也不希望想明白了。”


    “我囑咐你件事情,你一定要完成。完成之後,會有人帶你離開。”


    “等那人來了,你就告訴他,讓他去山頂大殿一趟。”


    說完之後,蓬萊仙手指輕輕一點,向魚竿內注入一股靈氣。然後隨手一甩,將它丟了出去。


    最後,蓬萊仙站起身來。


    看著眼前的大海,他整了整衣冠,淡然一笑,身體一點點消散在空氣之中。


    蓬萊界內響起一陣悲鳴,所有生靈都向著蓬萊仙的方向屈膝下跪。


    不多時,一陣靈雨落下,滋潤了靈界內每一寸土地。


    一代仙人,就此兵解。


    海岸邊,一隻烏龜坐在小船裏,有些茫然地伸出爪子,接住了從天而降的雨滴。


    它眼中滿是悲傷,久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想起主人的囑咐,烏龜最終還是坐了下來,靜靜等待。


    ……


    這一等,就又是幾千年。


    這一天,安靜了數千年的海岸邊上,響起一陣交談聲。


    “清歡,在虛靈界裏,首先要小心的就是異獸,這裏肉弱強食,大部分……”


    “知道了知道了,再囉嗦就把你頭打歪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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