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斜月三星洞狹長的小道上樹影搖曳。</p>


    那前來召喚的道徒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麵,清心牽著沉香緊隨其後,雨萱則落開了一丈有餘的距離。</p>


    林間的蟲蟬鳥雀“吱吱”地鳴叫著。</p>


    沉香時不時抬起頭來仰望自己的這位神仙姐姐。</p>


    這一路,清心都是麵色淡然,沉默著。</p>


    那雙眸之中,隱隱有一絲慌亂,就好像一個孩子即將麵對自己未卜的前程一般。</p>


    那牽著沉香的手忽緊忽鬆的,似乎還有一絲忐忑。</p>


    不多時,四人就望見了一半依著山,一半建在洞穴之中的潛心殿了。</p>


    樸素而莊嚴的殿堂,幽暗的火光從一旁的窗戶透出。</p>


    這潛心殿的門並不大。</p>


    沿著門前的石道望去,古宅之中,整整齊齊的八根石柱分列兩旁,就如同一條狹長的隧道一般。</p>


    在那隧道的末端,須菩提盤腿端坐著。孤身隻影,低頭擺弄著身前的棋盤。</p>


    火光微微晃動著。</p>


    這一刹,清心忽然有一種錯覺。</p>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即將要麵對的並不是一直以來看著自己長大的師傅,而是一個陌生得記不清容貌的故人罷了。</p>


    也許正是因為害怕這種感覺,在兜率宮的時候她才不敢去見太上老君吧。</p>


    與猴子之間的一切,所有的,她都可安慰自己,那並不是原本記憶。風鈴是風鈴,雀兒是雀兒,清心是清心,雖是前世今生,卻是全然不同的三個人。</p>


    </p>


    可與兩位師傅呢?</p>


    領路的道徒退到一旁,伸手道:“師叔,請。”</p>


    清心默默點了點頭,鬆開沉香的手邁開腳去。</p>


    沉香連忙跟了上去牽住清心。</p>


    停下腳步,清心摸著沉香的腦袋道:“跟雨萱姐姐去玩會。姐姐要去找姐姐的師傅談點事情。很快回來。”</p>


    沉香呆呆地望著清心,又扭頭去望雨萱。</p>


    雨萱默默往前一步,伸出手去。</p>


    “去吧。”清心淡淡笑了笑。</p>


    沉香這才點頭,伸手去牽雨萱。</p>


    帶著沉香。雨萱緩緩朝一旁潛心殿門前的庭院走去。</p>


    沉香一步三回頭。清心遠遠地朝著他,笑著。</p>


    好一會,直到沉香消失在轉角處,清心才稍稍收拾了心情,轉身。邁開腳步,朝著須菩提走去。</p>


    火“吱吱”地燃燒著,爆開燭花。</p>


    清心一腳輕輕踏在潛心殿的地板上。</p>


    須菩提握著棋子的手頓住了,緩緩抬頭看了一眼。</p>


    “回來啦?”</p>


    清心仰著頭默默地走著,沒有回答。</p>


    走到須菩提跟前,她震了震衣袖,雙膝跪地,叩首道:“弟子清心,參見師傅。”</p>


    一時間,須菩提怔住了。</p>


    臉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換上了一絲錯愕。</p>


    瞧著匍匐在地的清心,短暫的沉默之後,須菩提的臉上又是浮現了笑。卻已經不是原本的那種自信、高深莫測的笑了。</p>


    “怎麽,出去一趟回來,就變得這麽見外了?”將掌心的棋子放回棋簍中,須菩提捋著長須歎道:“雖說為師是你師傅,但你對為師行如此大禮,還真是少之又少啊。”</p>


    說罷,須菩提嗬嗬笑了起來。</p>


    清心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不笑。不答話。</p>


    那笑聲嘎然而止了。</p>


    好一會,須菩提幹咳兩聲道:“起來吧,免禮。”</p>


    “謝師傅。”清心直起身子,跪好。卻低垂著雙目,不看須菩提。</p>


    潛心殿中又是沉默了。</p>


    風呼呼地透過簾子的縫隙吹入殿中,搖曳燭火。</p>


    須菩提靜靜地注視著清心,清心默默地望著須菩提身前棋盤上淩亂的棋子。</p>


    兩人的影子在各自的身後微微顫動著。</p>


    許久,須菩提伸手將身前的棋盤搬開,輕聲道:“你。有什麽想問為師的嗎?”</p>


    清心搖了搖頭道:“清心沒什麽想問的。”</p>


    “今天,你有什麽想問的,都問出來,為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清心沒什麽想問的。”</p>


    “你就沒什麽想知道的?”</p>


    “清心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不想知道的也知道了。”</p>


    “可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p>


    仰起頭,直視須菩提的目光,清心麵無表情地答道:“更多的,清心並不想知道。”</p>


    頓時,須菩提笑了,少有的哼笑。</p>


    他抿著嘴唇,蹙起眉頭,盤起雙手長長歎了口氣。</p>


    “有些事,即便你不想知道,為師也必須讓你知道。”</p>


    清心的目光微微低垂,不發一言。</p>


    那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角。</p>


    “許多事情,你已經知道了,但還有更多的事,你並不知道。你不知道,風鈴也不知道的事。我們師徒也是時候好好聊聊了。漫長的,八百年光陰裏發生的一切,都是時候聊聊了。”緩緩閉上雙目,須菩提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般,輕聲歎道:“你是個好孩子,風鈴也是。雀兒為師不認識,但……想必也是吧。悟空,能同時讓你們三個愛上,那是一種怎麽樣的福分啊?”</p>


    清心緩緩仰起頭來,眨巴著眼睛望著須菩提道:“回師傅的話,清心沒有愛上他,也不會愛上。愛他的是雀兒和風鈴。而我,是清心。”</p>


    聞言,須菩提不禁幹笑了起來:“從小,師傅就一直慣著你。那是因為為師前世虧欠了你,為了三界大局,為師把你,還有你的一眾師兄,當成賭注一樣放到了賭桌上,跟你那太上師傅對賭。為的,就是打開一個新局麵,讓金蟬子證道成為可能。這份心思,清心你明白嗎?”</p>


    清心靜靜地望著須菩提,沒有回答。</p>


    兩人默默對視著,許久,須菩提淡淡笑著,低下頭長歎道:“不明白也是正常,不明白也是正常。為師在你這年齡的時候,也不曾明白這許多。”</p>


    窗外的風聲呼呼地響,幾片落葉透過窗欞卷入,掉落在光潔的地板上。</p>


    撐著膝蓋,須菩提緩緩起身,悠悠歎道:“其實,為師是一株菩提樹,三界初生便已經存在於世間了。”</p>


    一步步走到窗前,他伸手一晃,那幾片掉落在地板上的落葉便隨著卷動的氣流騰空而起,順著原路飛出窗外。</p>


    伸手將那忘記放下的竹簾放了下來。</p>


    撥開竹簾的縫隙,須菩提望著窗外月色下搖曳的樹影道:“剛誕生的時候,為師就和它們一樣,不知,不覺。就這麽靜靜地長著。”</p>


    “有一天,為師忽然很想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長成什麽樣子。於是,為師用了五千年的光陰,長出了一雙眼睛。”</p>


    “那時候天地之中隻有水,隻有風,隻有土。沒有所謂的妖怪,也沒有神佛。”</p>


    “看著荒蕪的天地,為師很失望。”</p>


    “於是,又用五千年的光陰,長出了一雙耳朵。”</p>


    “可惜的是,那雙耳朵隻能聽到雷聲,還有呼呼的風聲。”</p>


    “由始至終,為師甚至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任何一個同伴。”</p>


    “這個世界,實在太寂寞了。”</p>


    說到這兒的時候,須菩提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似乎是嘲諷,卻又更像是在緬懷。</p>


    清心在一旁靜靜地聽著。</p>


    好一會,須菩提在望著那窗外的綠葉,輕聲道:“後來,為師遇到了很多人。你的那個太上師傅、鎮元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還有,女媧。”</p>


    “這個世界,應該是豐富多彩的。於是,我們幾個一起合力創造了天地間所缺少的其他的,其他的東西,鳥獸,草木。女媧還按著我們幻化而成的模樣,造了人。一下子,整個世界都喧鬧了起來。”</p>


    “可……喧鬧過後,許多許多的問題也都出來了。我們幾個,產生了分歧。”抿著嘴唇,須菩提忽然笑了出來,轉身道:“不過那不重要,因為這個世界有它自己的法則,有天道。所有的大能,就算你再強,其實也不過是天道肚子裏的蛔蟲罷了。當所有的一切被我們創造出來之後,其實便已經脫離了我們的管控,自由地在發展。世界的麵貌永遠不可能按照我們想要的來塑造,它隻可能會長成它自己的樣子。”</p>


    “有時候,為師會想,當初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實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就算沒有我們,這個世界也會發展成如今的樣子。”微微頓了頓,須菩提接著說道:“不過,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p>


    “什麽變化?”清心輕聲問道。</p>


    “這個變化就是……老君修成了天道,修成了無為。緊接著,其實該算是晚輩的釋迦摩尼也修成了天道,他是無我。”須菩提攤了攤手,蹙著眉頭似乎想說什麽,抿著嘴唇轉而問道:“你知道什麽叫無為嗎?”</p>


    “無為,到無不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p>


    “對。雖然還不全,但也相差無幾了。”須菩提點了點頭道:“簡單地說,就是老君真正掌握了天地。天地之間所有的一切,再沒有能逃脫他的眼睛,超出他的算計的。整個三界,變得如同兜率宮院子裏的盆栽一般,他可以隨意地修成自己想要的樣子。”</p>


    “所以……”清心疑惑地問道:“你們就集體反他?”</p>


    這一問,須菩提頓時笑了出來,擺了擺手道:“非也,這前因後果,待為師細細道明。”(未完待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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