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的早上學校沒課,不必早起,沈丹鈺睡到九點鍾然後洗漱完下樓。她穿的不是平時上學的學生裝束。碎花造蕾絲的洋裙,頭發也特意整了整,從樓梯口拿了錢包。娟媽聽見下樓的聲音,探出來張望,看她要出門的樣子,隻問:“早上什麽都沒吃,吃點兒再出去吧?”沈丹鈺隻道:“我和朋友約好了出去吃。”


    她看了左腕的手表,和寶晴約好的是九點半,司機剛送完父親才停在門口,她開車門進去說:“去西街口。”


    寶晴其實也才到,今天街上的人比平時要多,鎮子上的人一到休息日就會晚幾點起,所以街口幾家早點鋪子都還沒有撤。沈丹鈺下得車來,看了彼此的打扮很是默契。寶晴的頭發打了一個發結,與額黃色的裙子很搭,拎著一個包,挎著沈丹鈺胳膊大踏步的在街上走。寶晴說:“街上新開了一家咖啡店,我們去吃吃看。”


    這家咖啡館在街口的轉彎的地方,綠色的裝潢很是洋氣,它的牌子掛著一串英文,“molly”,換成中文就是“茉莉”。兩個女生在門口見到咖啡館的名字就很是喜歡。


    穿著白色襯衫係了個紅色蝴蝶結外穿黑色馬甲的應侍聽到門鈴響就上來招呼。咖啡館的布置是回廊式,一層玻璃隔開,裏麵是沙發軟座。引她們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後上來菜單。這個菜單還印上圖片,都是店裏的主推產品。


    她們兩個小女生也是追逐新式的,一人要了杯咖啡還有一塊蛋糕。沈丹鈺愛喝美式咖啡,不加奶也不加糖,寶晴卻喝不慣,咖啡上來時,她加了三塊糖和奶攪拌。


    十點的太陽完全灑進咖啡館,室內都是咖啡的香味還有暖融融的陽光。她們聊著天,寶晴吃了蛋糕上的草莓,想起什麽似的說:“好幾天都沒看見你和方世儼在一塊兒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沈丹鈺吃了一口蛋糕,隻說:“他要趕畢業論文,所以我也沒去打擾他。”寶晴看著她道:“他畢了業之後是自己找工作還是聽學校的安排?”


    沈丹鈺恍不然寶晴問她這個問題。但她知道世儼家境困難,他母親節省開支兼多份零工供他讀書,就是為的有一日他念完書能幫家裏分擔。方世儼是一個顧家又孝順的人,也跟她講過:“等我畢了業,找一份薪資高的工作,這樣母親就能待在家裏不用再幹那些辛苦活兒了。”他的眼睛裏閃著光芒。沈丹鈺欣慰的感覺自己沒有看錯人,方世儼是一個善良又誌氣的人。


    沈丹鈺答道:“他要照顧他母親。”


    寶晴好一會兒都悶悶的,吃了半塊蛋糕,最後似是自言自語的道:“你知道每年各所學校都會招學生進軍部當兵嗎?”沈丹鈺點點頭,隻問一句“怎麽了”,她這才注意到寶晴從一進來坐在這兒就有些悶悶不樂的,好似有心事。


    寶晴道:“去了那兒真能實現什麽偉大的理想嗎?”


    她們雖然是學生,沒去過幾個地方,但平素也看報紙,漸漸的也知道些如今外麵的局勢,沈丹鈺道:“如果一個人真的愛國無所謂偉大,那是他的信念,無論最後的結果。”


    寶晴垂著眼睫,把蛋糕都吃完,嘴裏還有蛋糕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我明白了”,沈丹鈺也不知道她明白了什麽。


    出了咖啡館她們繞著八大街閑逛。每條街都是小店麵,但裏麵的裝修還是擺設都是整潔玲瓏至及。街上的道路陳鋪凹凸起伏的磚石,沈丹鈺穿著皮鞋,走步極是小心翼翼。她們逛了很久,繞了八大街一圈,腿又酸,上午吃的蛋糕都消化完了。沈丹鈺看了手表,已經過了十二點鍾,於是提議去吃午飯,就近找了一家麵食館。


    寶晴忙不迭叫了一碗芹菜餛燉,沈丹鈺要來一碗青椒牛肉麵,她其實也餓的前胸貼後背,但今日和寶晴交往中也不知為何她情緒不高,也不說出來,於是忍到現在。


    在麵端上來之後,她吃了幾口,也因到現在隻喝了一杯咖啡,結果噎著了。寶晴讓她喝麵湯,那麵才從她喉嚨裏下去。寶晴怪道:“也用不著這樣,像沒吃過似的。”


    沈丹鈺漲著紅臉,拍著胸口說:“還真是,我一個月都沒吃牛肉麵了,聞到香味就覺得親切。”


    寶晴忽然停下勺子道:“這我倒想起來了,那日我們在閩恩,我拉著你去吃麵,怎麽你回來之後就不願意去吃了,拉著我就回來?”寶晴還記得她回來後衣服上沾滿了紅酒,像是遇到了什麽不悅的事。


    沈丹鈺想到那日之事尤為氣憤,挑著麵的筷子一下戳到碗底,隻道:“別提了,遇見一個浪蕩子——穿著像個正經人,可是是個衣冠禽獸。”寶晴卻未想到還有這麽一樁事,好奇的抬起頭緊盯著她問:“然後呢?他沒欺負你吧?”沈丹鈺搖搖頭:“怎麽可能,想欺負我沒這麽容易,隻是我走得太快,被灑了一身紅酒,這倒是挺狼狽的——以至於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輕薄人的臉。大庭廣眾可讓我丟了一番臉。”


    寶晴也為沈丹鈺生氣,隻道:“那人是誰?你見過他嗎?”沈丹鈺懨懨地說:“我哪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那麽一位公子哥。”寶晴也說:“那些大縣城裏總有這麽一些紈絝子弟。”


    然後兩個人都把各自的飯吃了,時至下午,太陽偏西,她們走在小河邊。從磚石縫隙裏長出青苔踩上去鬆軟,柳條像是綠色的蒲公英在輕揚,河麵上飄著浮萍,店家的煙囪上出現幾縷煙絲。


    沈丹鈺回家之前卻有一事想問清楚。寶晴今天總不大高興,與以往很不一樣。沈丹鈺開口問出來,大家都是姐妹,有心裏話大可以說出來不必藏在心裏。寶晴盯著地麵,走得緩慢,她眉目好似傳出來一種憂傷,暗淡的像夜晚的河麵。


    沈丹鈺陪她走到了一條街的盡頭,寶晴才轉過身來,她的聲音很小,可以聽出來她的情緒有些失落,說:“這個學期過後,我就要搬家了——”


    沈丹鈺驚訝的沒有想到,睜大眼睛微張著嘴,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隻是輕微的接了一句:“要搬去哪兒啊?”


    寶晴道:“懷平,我爹因為生意要擴張,那裏又有認識的朋友,其實早就計劃好了,最近才把房子鋪麵安頓完。”


    懷平在北方,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接連著外港。沈丹鈺雖然沒有去過,但聽說那裏到了晚上也是歌舞升平,一派興榮。沈丹鈺很為她高興,能夠出去見世麵,但她們都是南方人,換了陌生的地方肯定有不習慣。就這麽想著,沈丹鈺心情也失落了,可她也沒辦法阻止,生離死別是人之常事,就像你不知道怎麽會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和這個世界告別,人沒辦法控製這些事,有時候也很無力。


    沈丹鈺握住寶晴的手,無力的道:“你……還會回來嗎?”寶晴頭更低了,搖首道:“家裏已經打算把現在的房子盤出去了,全家都會搬去懷平……”


    沈丹鈺也低眼看著她握著寶晴的手,寶晴手臂白皙的腕上戴著一隻紫煙鐲子,尺寸倒是和她手腕的尺寸極是合適,又想起寶晴以前說過:“這是小時候阿媽給我戴上的,就那麽帶了一年有餘,想摘的時候怎麽也摘不下來,隻能就那麽一直戴著。”沈丹鈺還怕寶晴再過幾年人跟著長,鐲子的尺寸肯定不合適手腕的粗細,那時候鐵定要把鐲子打碎了。可她過後想起來,她們都十八歲了,個子都不會再長了,鐲子要戴在寶晴手上一輩子了。


    寶晴說:“小鈺,這件事我隻跟你說,先別告訴徐若琳她們。”


    沈丹鈺無話可說。這時,巷子口的一輛汽車按了喇叭,寶晴聽見了,慢慢地說:“那我先走了,下禮拜見!”她故意提高了聲音,裝作興致很高的樣子。


    沈丹鈺就這樣和寶晴分別,本想叫輛黃包車,卻不知不覺走了很長一段路,等反應過來時離家也不遠了。


    家附近這一代都是古雅的氣息,門外種著石竹,一壇子黃色的菊花從籬笆裏探出來。路燈已然照下來,能見到幾隻飛蛾和蚊蠅繞著光圈飛速的旋轉。


    走到家門外時,卻見一輛汽車停在角落,看到車牌就知道是警察局的人——想必是那位黃局長,車後燈亮著,然後發動掉頭從她身邊駛過,往車窗裏探是如黑夜一般的黑,什麽也看不見。


    她讓到一邊,等車子開走了才進門。娟媽正要關大門,關到一半卻見她回來了,她的神色緊張,透露出一種不詳的預感。對她說:“我的小姐,你怎麽回來了?”


    這是她的家,難道她不應該回來嗎?沈丹鈺疑惑不解,正要問。娟媽卻比她還急,捏的她胳膊發酸,說道:“你老實說,前幾天你幹嘛去了?”


    沈丹鈺豁然開朗,心裏直砰砰跳,她對娟媽說:“爹是怎麽知道的?”娟媽語無倫次的道:“今天的晨報,登的那張照片上老爺一看就看出來是你了……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去,老爺最討厭你去摻和這種事了。”


    沈丹鈺原以為這兩日過得平靜,事情也就那麽過去了,沒想到報紙在今天登了出來——而且就是那麽巧合,還拍到了她。


    沈飛胤為人低調最不愛摻和官場的事,秉持著與世無爭的態度。沈丹鈺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手卻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良久,她的心一橫,一副慷慨赴義的模樣,隻道:“我又沒做錯什麽!”


    娟媽麵色慘白,在後麵跟著她,說:“好小姐,你可不能一時想不開和老爺拗……”


    剛邁入門,大廳裏開著一盞燈很是寧靜,沈丹鈺走進客廳,也沒有見父親。她抬頭看了看書房的門縫裏透出燈光,挺了挺胸膛,走上了樓梯。


    沈飛胤剛上樓,聽到娟媽的聲音就知是沈丹鈺回來了,隻聽樓梯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門口。落地窗吹進來的微風把報紙一角吹起,沈飛胤原想點一支煙,卻被風吹滅了火柴,登的把煙鬥放回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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