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沒有一片雲彩,澄江的碧波蕩和與天空的一派澄淨形成一麵對照鏡。


    兩道樺樹冒出翠綠的樹葉,磚地鋪成的道路讓汽車穩平的開進去。


    六江陸軍軍校的校長在休息室觀望,眼看不遠處田兆年的汽車開來立即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胸口挺了挺,那輛汽車後麵還跟著一輛,汽車停下,羅趙石立刻敬禮,他箭步流星上去開後門。


    田兆年穿的一身鬆枝綠的軍服,二人微笑示意,待得他下車,羅趙石關上車門,隻道:“田督軍坐了一個小時的車一定累了,我們特意準備了茶點,就在辦公室裏……”


    田兆年左右四下看了一圈,對羅趙石揮手,日光使他的眼睛眯起來,隻道:“茶點一會兒在說,我要先去校場看看。”


    顧長生從後麵的一輛車下來,田兆年做了介紹。羅趙石微露出驚訝神色,知道這兩年在田兆年身邊最得信任的人就是他,也不敢怠慢。


    田兆年此次來看軍校學生訓練的情況,來前一晚通知了他這位校長。說來也怪,羅趙石前一夜掛完電話後一夜未睡,直到淩晨四點起床打給副主任周在莫,周在莫當時睡眼朦朧,聽到田兆年要來視察連睡意都沒有了。


    走到校場要繞過幾棟樓,周在莫介紹過去,眼下樓裏都是空的,這個時間所有人都在校場訓練。田兆年環視周圍,卻是無比的懷念,當年他也是這所學校畢業的,日頭被建築擋住,逐漸走出來,外部由鐵絲網圍成的校場,裏麵的學生正在打靶,一排穿白色襯衫下著薑黃色垮褲套進軍靴拿著槍械的人一批下場另一批又上來,瞄準幾十米遠的紅心靶子開槍。


    他們走進去的時候,軍官在前麵指點,一身製服穿的筆挺,滿麵通紅汗流。田兆年站在身後往前觀,軍官的聲音喊的大,知道他在訓人,一根皮質的長鞭握在手裏,握成一攏,指著打了八環的那個學生道:“237502,又是你!你的手在抖什麽?”彼時旁邊的學生八次全打十環,軍官又道:“你看看人家237501,今天的午飯別吃了!”


    而後這一排下去,又一排上來。


    田兆年在後麵觀看,饒有興趣的看那位軍官罵人,嘴角不自覺上揚,要知道那個人當年在做學員時嚴格要求自己,不死就不服輸,過了這麽多年還是這副神氣。他又待了一會兒,而有一個靶子每次都被打中十環,不偏不倚的位置,給他的印象極深,是一個身姿筆挺的少年,發槍準穩鎮靜,不拖泥帶水,猶如他當年初出茅廬。


    羅趙石吩咐人漆好茶,是上好的竹葉青,幾盤瓜果點心,田兆年隻喝了一口茶。周在莫卻有心思,因覺田兆年從校場走回來的路上都不說話,該不是對這些學生不滿意,所以說:“這些都是新生,再過個半年保準跟上上一期學生的水平。”


    田兆年倒是笑笑,他方才一直在想別的事,還未回話,隻見一人開門而入,進來就端著桌上放的一壺茶對嘴喝,喝完他道:“要半年做什麽,三個月就夠了。”


    周在莫吃了個啞巴虧,這個時候應舒賀本該在校場,隻見他曬得腦門泛著油光,外麵的製服都有汗漬,手裏拿著收攏的皮鞭,站在那裏,對田兆年也不客氣地說:“你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我遙遙的就見你在後麵看著。”


    田兆年坐在那裏都能聞見應舒賀身上一股汗味,他揚眉道:“怎麽,我來還要經過你同意?”


    應舒賀就知道他打著什麽心思,用攥著皮鞭的手向他一揮,道:“就知道你不是白來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說吧,看上我哪個學生了。”隨即坐在沙發上。


    豈不知田兆年聞得他身上一股汗臭味身子往旁一躲,應舒賀看見他這舉動,不悅地說道:“我說老田,當了十幾年的督軍把你慣的,從前我們訓練完一身臭汗還在床上睡大覺,你如今倒嫌棄我了——”


    田兆年隻道:“以前是以前——你不去訓練來這裏做什麽?而且我也不是來和你要學生的,我此次來隻是視察。”


    應舒賀又喝了口茶,一拍大腿,站起來理了理上衣,說:“我這不來看看你,行了,我也該走了。”他來的快去得也快。


    其餘三個人看著都不敢講話,因為都知道應舒賀是田兆年的戰友,自是感情深不介意,當年應舒賀立的功比田兆年大,內閣本是任他為督辦,但應舒賀全無當官的意願,甘願回來做軍校的教官。他就是這種脾性,田兆年拿他這個老戰友沒辦法,還沒說一句就見應舒賀關門離去的背影。等他再想喝茶時,桌上他的茶杯已經空了,又見桌上茶壺的水隻剩三分之一,自不得搖頭苦笑,羅趙石趕忙又去沏一壺。


    周在莫把一杯茶端給顧長生,顧長生平時是不吃茶的。此時聽見遠遠的口號聲傳來,還有應舒賀的大嗓門在訓話,田兆年說:“把望遠鏡給我。”


    這是羅趙石的辦公室,望遠鏡就在辦公桌上,田兆年立在窗前,舉著望遠鏡看過去,應舒賀在指導他們格鬥,最後自己抓了個學生親自示範。很久之後,把望遠鏡還給羅趙勝,轉回身來問道:“這批新生中成績最好的是誰?”羅趙石答:“一次考核還沒有開始,要一個月後。”


    田兆年點點頭。直到天黑,他們坐在會議室裏談事,顧長生注意到已經八點鍾了,若是趕回城裏也要晚點,正在請示田兆年。殊不知應舒賀結束一日的訓練後吃完飯洗完澡,卻見會議室亮著燈,顧上來看看,田兆年果然還沒走。他沒有敲門的習慣,開了把手直接進來,肩上還搭著一條毛巾,隻道:“我就知道你沒走。”


    田兆年見到他驚訝了一下,其餘三人也不免露出訝異,田兆年指著他的臉問:“這是讓誰打的?”


    其餘人看著他青腫的左頰,因為下手不輕所以都猜是剛才教學生格鬥的時候落下的,卻不知是誰有這個膽子。應舒賀摸了把臉是有點微疼,拉開座椅坐下,陳述道:“裏麵有個學生是個好苗子,他奶奶的,居然把我撂倒了——不過我又好好教訓了他一回。”


    眾人聽了睜大了眼睛,又望向他臉上的傷。這倒是引起了田兆年的注意,他問:“那名學生是誰?”應舒賀道:“怎麽?我告訴你,等一次考核的時候我保準要把他刷下去。”他說話時還帶著咬牙切齒。


    羅趙石說話了,他道:“上校,這樣的學生是栽培的好苗子,你怎麽還巴巴的想把人家刷下去?”


    應舒賀這時架著腿搭在椅子上,指著羅趙石道:“他下次要是能在格鬥上贏我一回,我這個上校讓給他做。”


    一說完大夥就笑了。這在田兆石看來是應舒賀放過的毒誓,因為他們相熟這麽多年,從軍校到戰場上,他的近術格鬥還真的沒有輸過給誰,連自己也曾敗給他。他這個人心直口快,卻是個君子心,若是真輸了還真做得出來。


    田兆年和顧長生回城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偏偏明日趕上開大會,他們都直接回了辦公處。彼時一班崗哨在外巡邏,見督軍的車開進來老遠就站住了,等車開進去時紛紛豎起步槍敬禮。


    會議室裏的六個人倒是從傍晚六點開到現在的會議,看見田兆年進來他們都站起來,田兆年把外套擱在椅子上坐下來,對他們說:“都坐下吧,你們剛才都討論了些什麽?”


    董仲霖坐在田兆年左側,他看了在座所有人,先開口道:“這三年來俄國人占據我們北區好大一塊地盤,上個月聯約的時候,他們提出要在呈陽與新利新開的鐵路線上駐地,這條可是鐵路是北區和西區的重要路線。”


    田兆年若有所思。董仲霖再要說話,韋德汕一拍桌子,他素來都是急脾氣,隻道:“他奶奶的,當年就不該跟他們聯那份約,當初要是打了那一仗他們也不敢這麽爬到我們頭上來,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


    韋德汕這話明晃晃就是說給田兆年聽的,他說完朝田兆年看了一眼。董仲霖隻想談正事,便攔著依舊向田兆年報告說:“這事是目前最要緊關的,您說該怎麽辦?”田兆年沉默半會兒,問道:“你們討論了一晚上應該已經有個結果了,你們是怎麽盤算的?”


    廖永海坐在最末,麵前擺著暖水壺卻沒有衝茶,隻說:“我們幾個人爭論好一會兒,若是毀約和那群俄國佬鐵定有一場仗打,年前東區起建的時候我們北區撥了幾個團過去,正是缺人的時候。而另一個法子——”他掃了在場人一眼,繼續說:“就是讓他們一條線……而不是呈陽和新利的鐵路,再不濟,多給他們黃金。”


    韋德汕已是不耐煩,隻道:“錢錢錢,哪裏去弄錢?一到年關算薪錢的時候遲遲不批,我底下還有幾個營的人要養。如今這局麵,軍餉物資哪裏弄?若真打起仗來城裏的老百姓怎麽辦?”


    這話一說,眾人都低頭不響。


    田兆年遲遲不說話,會議室裏開著電燈,燈光照在中間最是明亮,而其餘的角落則是昏暗的,如此整個會議室裏就有一種莫名的壓抑。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會議室的門,卻是顧長生的屬下,顧長生讓他進來,屬下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他對田兆年使個眼色,咳嗽兩聲站起來,對他們說:“你們繼續。”


    顧長生一走,會議室裏還是那般安靜,還是嚴龔文打破了沉謐的氣氛,他咳嗽一聲,隻道:“剛才我們不止談了這件事,昨天我收到了內閣來的電報,是西區戚建勻的事。”


    田兆年這時看著他,對他點頭示意繼續說下去。


    嚴龔文停頓一會兒繼續道:“電報裏說,舉報戚建勻貪腐的證據不足,而且,去年您私自派兵與西區在城外交火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內閣早就聽說了,對您在這事的問題上十分不滿,讓您明天親自去內閣和總長解釋。”


    田兆年沉著臉,看不出他的眼睛裏是憤怒還是別的什麽。這時董仲霖聽說內閣傳田兆年親自談話,不由得現出擔憂的神色,道:“我早就說過不管您和戚建勻有何不快都不能大動幹戈,大家說來說去都是一個陣營的,有什麽問題坐下來談清楚不就好了嗎?”


    田兆年依舊不發話。其餘人互看對方,在戚建勻這件事上,他們至今都不明白田兆年為什麽要那麽做,也越來越看不透他想的是什麽。


    就在再一次陷入沉默時,打完電話的顧長生進來了,他和走時完全不同,雖然沒掛在臉上但看得出來他眉眼露出喜色,在田兆年的耳邊說了什麽,田兆年的顰眉立刻疏開了。眾人又再次疑惑,田兆年這時說話了,隻道:“行了,今天也不早了趕緊散會吧。還有剛才說的俄國人想要呈陽和新利的這條線上,這條鐵路線是絕不能讓的——”


    韋德汕斜眯著眼看著他,隻道:“那您是想——”


    田兆年卻在這關節打了個馬虎,他就這樣站起來拿起後麵的外衣,像是有急事趕時間似的,隻道:“下個月談判時我來解決,你們就不用管了。”


    田兆年和顧長生出去了,還是顧長生關的門。其餘的六個人坐在那裏,惟見中間一把空椅子,嚴龔文也不甚理解說:“督軍這是要做什麽?”


    沒有人回他,韋德汕靠在椅背上打了個哼哼,沒好氣地說:“這兩年督軍做事愈發神秘,還有他身邊那位——我的職位雖在督軍下麵,但好歹北區也不是他一人在管,卻什麽事都不跟我說。”


    董仲霖歎了口氣,麵帶憂色。韋德汕見眾人悶悶不樂,又道:“咱們哥兒幾個當年也是和他一起在戰場下來的,怎麽說也是生死線上的兄弟。如今可好,他對顧長生比我們這群生死弟兄還信任,把我們瞞得密不通風,生怕我們透出口風去。我這就有個例子——去年上頭派了五輛偵緝車,說是我們內部出了特務,我當時還尋思著,若不是剛調來的那批新人?當晚就去和他商量抓間諜的事,結果他敷衍我,後來你們知道,他奶奶的,居然是我手底下的人,那個張錢跟了我五年,老子想都沒想到是他,我是淩晨接到消息的,白天的時候一到,張錢被顧長生帶進審問室,抓人的也是顧長生。這不氣死了我?他田兆年居然不信我,料他還懷疑過我——我如果知道間諜出在我的手下當場就在他身上打十個窟窿。”


    眾人聽完韋德汕的話,悶悶不響,會議室裏陷入沉悶,還是董仲霖開的口,董仲霖一拍大腿站起來,對他們道:“不說了,時候不早了,我們都回去吧,明天一早還有大會要開。”


    說罷拿起門旁掛子上的帽子,其餘的人也不多待,陸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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