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去近三個小時, 屬於‘革新者’的地下基地超出了所有人預期, 龐大複雜的地下通道可以說是四通八達,如果不是通過反向追蹤掌握了坐標,單憑他們四個人搜索去找諾菲勒所在的主控室, 恐怕要花費幾天時間。


    白色通道的盡頭是一扇數控門,旁邊同樣配有生物識別係統, 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次還沒等他們采取任何行動, 隨著叮的一聲, 那扇鎖死的門自動向側開啟露出後麵黑漆漆的空間。


    “看來老師已經完全掌握了我們的動向。”希爾維森並沒著急邁入,而是站在門前,雙眼微微眯起, 散落在眸底的光暈緩慢聚攏。


    血族擁有無與倫比的出色五感, 尤其是夜間視力,所以即使站在明亮的通道內, 依然可以看清黑暗中的景象。


    斯諾跟在希爾維森身後, 手持紅外終端正在核對目前為止的方向是否正確,確認無誤後朝另外三人匯報道:“模擬空間顯示這扇門後是一個非常的大的房間,數據統計的結果將近三百平方,穿過房間我們可以通過另一扇數控門下到基地更深一層,主控室應該就在那裏。”


    暫時不再需要使用終端, 斯諾把它收回背包,抬頭見自家隊長還是沒有進去的意思,疑惑著小聲提醒道:“boss, 路線已經確定了,可以繼續。”


    希爾維森沒有回頭,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目光依然落在隱匿在陰影中的某處,過了足有幾分鍾才給出回應,“你確定沒有其他路了?”


    隊長這是怎麽了?


    門裏的狀況雖然未知,但是給人的感覺卻相當平靜,能聽見儀器規律運作的輕響,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的危險訊息。


    斯諾覺得有些奇怪,他站的角度正好是門框以外的位置,所以看不見空間內的情況,隻是答道:“這是最合適我們的路線。”


    “再檢查一遍。”希爾維森命令道。


    “是,boss。”


    斯諾正要取出光腦,一隻手忽然毫無預兆的按在他手臂上,白翊示意斯諾先不用檢查,然後徑自繞過去,“你看見了什麽?”


    無論是兵器或是病毒變異體,在視覺方麵都與血族本身存在無法消弭的差距,所以在白翊眼裏,門另一端的黑暗中擺放著無數隻圓柱形物體,他隻能辨認出一個大概輪廓,無法看清裏麵究竟裝了什麽。


    一個培養室,這是白翊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那些圓柱形物體是培養變異體的營養艙,就像在巴黎基地見到的一樣。


    既然這樣,那麽令希爾維森停下的就一定是培養艙內的東西——


    白翊見希爾維森沒有回答,索性不再多說,作勢就要跨進數控門。


    “別去,”希爾維森將他攔下來,然後偏頭看向斯諾,再次下令,“檢查一遍有沒有其他入口。”


    “你到底看見了什麽?!”白翊提高音量,心裏騰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回答我,或者讓路!”


    希爾維森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說:“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白翊眉心擰緊,一轉不轉地盯著希爾維森。


    “那裏麵是你——”兩人身後,康拉德沒有溫度的聲音響起。


    白翊疑惑,喃喃反問:“我——?”


    “這裏沒你的事,”希爾維森回頭冷冷看了康拉德一眼,一字一頓道:“別讓我再聽見你多說一個字。”


    康拉德迎上對方的眼睛,目光平靜,他分明是看著希爾維森,開口卻是對白翊道:“確切來說是你的人造體,我想這裏大概是培養九級變異體的地方。”


    刹那間,那段有關nine的記憶從腦海中浮現出來,自混沌中誕生的意識,繼承了失敗者臨死前的記憶,少年變異體從培養艙中醒來,手掌按上玻璃內壁,另一端是等候他醒來的父親。


    nine說過,因為他的成功,往後所有的變異體全部淪為廢品。


    每一具肉體內都棲居著一個等待蘇醒,卻再也沒機會醒來的靈魂。


    白翊忽然覺得壓抑,就在他麵前,那些無法看清的黑暗中,充盈著淡綠色營養液的培養艙內,是成百上千個擁有他少年模樣的人造體。


    希爾維森臉色陰沉,將目光從康拉德身上移開,對斯諾說:“有結果了麽?”


    “如果我們從這裏返回,還有另一條通往主控室的通道,隻不過需要花費更多時間,剛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沒有引那條路。”斯諾說。


    希爾維森果斷道:“我們回去。”


    他話音剛落,身後房間傳來啪的一聲,培養室頂燈亮起,一瞬間數百平米的空間被照得透亮,無數台培養艙陳列其中,淡綠色的液體映射著燈光,卻不同於巴黎基地內的那幅景象。


    白翊感覺有什麽東西壓抑在胸口,壓得他難以呼吸,腳下卻不由自主地朝門內走去——


    他終於明白了希爾維森不讓他知道的原因,也明白了康拉德那句‘你的人造體’說的有多麽隱晦。


    培養艙內確實是他的人造體,隻不過是296具殘缺不全、被浸泡得扭曲而蒼白的屍體,它們在各種各樣的試煉中死去,被那個迎接它們降生的男人劃定為廢品,最後被統一回收回最初醒來的地方,像標本一樣,永遠沉睡在粘稠的營養液中。


    在他們之後,還有數百個從未醒來的人造體。


    “我一直在想你看見這些和自己同一張臉的屍體時會有什麽反應?”


    男人輕佻的嗓音毫無預兆的響起,白翊深深緩了口氣,眼睫抬起,麵無表情地看向那個不招人喜歡的家夥。


    不遠處,蘇晨坐在一隻培養艙頂部,長腿交疊,懶散地打著晃,臉上依然是那種欠扁到極致的表情,“和預想的果然很像呢~”


    “諾菲勒讓你回來的?”白翊冷聲道。


    蘇晨揉揉腦後的頭發,臉上露出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是啊,要不然我才不會找死出現在這裏呢!”


    “老師讓你來做什麽?”希爾維森道。


    蘇晨雙手一撐跳下培養艙,朝希爾維森神秘一笑,“殺人~”


    康拉德睥睨地掃了他一眼,“就憑你也想殺我們四個人?”


    蘇晨笑笑,朝身後一指,“這裏可還有數百個等待蘇醒的九級變異體,它們沒經過father馴化,沒有人性,沒有痛感,是最原始的殺戮機器。”


    “不過您可以放心,斯坦森上校,諾菲勒大人指明了要見你,”蘇晨無奈地聳了聳肩,目光一轉又落回希爾維森身上,“可惜,他不需要你。”


    希爾維森微微一愣,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一抹極其複雜的情緒在眼底聚起,下一秒又仿佛釋懷一般消散下去。


    “咳咳——”蘇晨清清嗓子,笑眯眯地繼續說:“雖然知道你們不太可能乖乖留下同伴,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上校、bye,你們可以走,至於希爾和斯諾——”蘇晨欠了欠身,“我就不客氣了。”


    話音沒落,培養室入口兀自閉合,與此同時房間另一端的數控門開啟。


    蘇晨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雙邪氣的鳳眼笑得彎起來,然後重新站直身體,緩緩道:“希爾,還記得你教給我特戰隊優先守則麽?”


    “你提這個做什麽?”斯諾質問道:“你不配提起有關特戰隊的一切,更不配和梵卓隊長說話!”


    蘇晨伸出一根手指擋在唇前,示意安靜,眼睛隻是看向希爾維森。


    希爾維森同樣注視著蘇晨的眼睛,靜了幾秒後,沉聲道:“任務無條件優先,當隊員無法脫身的情況下,必須放棄營救,無論級別和軍銜。”


    “那你知道現在該怎麽做了?”蘇晨笑道。


    希爾維森淡淡嗯了一聲,那種反應鎮定得令人心驚,白翊忽然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恐懼感,上前一步扣緊希爾維森手臂,“我不管你現在怎麽想,這不是任務,我也不可能因為什麽優先原則這種可笑的理由服從命令!希爾維森!你看著我!不管你有沒有能力活下去!我絕不能——”


    “唔!!!!”


    下一秒,聲音戛然而止,屬於希爾維森的氣息驟然靠近,白翊驚愕得睜大眼睛,漸漸失焦的視野中,男人的麵容英俊的令人窒息,這個突如其來的吻仿佛具備某種不可描摹的力量,一瞬間衝散了他心裏的萬丈波瀾。


    希爾維森緊緊摟住白翊,單手插|入對方腦後的發間,將對方毫無罅隙地按進自己懷裏,他用最原始,最粗暴卻又是最溫情的方式去安撫,從觸碰到深入,再到挑開齒縫肆無忌憚的掠奪和吮吸。


    強烈的思維衝進大腦,基地的景象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星辰大海的浩瀚與寧靜,白翊站在似曾相識的沙灘上茫然四顧,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一如曾經進入希爾維森的精神域時一樣。


    “最後一次,”那個人在他耳邊輕聲道:“等我回來。”


    白翊略微偏過頭,在對方的臉頰上蹭了蹭,然後歎息似的叫了聲,“希爾。”


    “還記得聯盟規則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希爾維森注意到白翊眼底疑惑,莞爾一笑,“阿晨說的是‘我教給他的特戰隊守則’,而不是‘特戰隊守則’。”


    說完,思維觸抽離,屬於精神域的五維空間幻滅。


    現實世界中,希爾維森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白翊嘴角,手臂鬆開,抬頭看向康拉德,“你們先走。”


    康拉德神色隱忍,麵無表情地略一頷首,上前扣住白翊手臂。這一握就像是在宣泄莫種壓抑已久的情緒,白翊瞬間產生了一種骨頭要被對方捏碎的錯覺。


    希爾維森目送兩人走遠,直到數控門感應閉合,白翊於門縫消失的瞬間身影頓了一下,少將大人總算鬆了口氣,看向身邊的斯諾,“聽我說,等下不管發生什麽,你隻負責切斷這個房間內的所有可能被利用的網絡係統。”


    “是,boss。”斯諾現在滿腹疑問,卻明白眼下什麽都不應該問,待希爾維森交代完,他直接取下背包,一邊取出光腦和終端,一邊走向數控門。


    “現在,遊戲結束,你可以出來了——”


    希爾維森唇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睫垂下,遮掩住的瞳孔,血色滲出,將瞳仁暈染成妖冶的色澤,宛如獵食者冰冷的注視疏冷的目光割開空氣。


    蘇晨站在幾米開外的位置,哂笑著舔了舔唇縫。


    氣氛恍然變得詭異起來,斯諾背對著二人,卻能明顯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手上動作不停,如法炮製的將光腦與生物識別係統的線路連接在一起。


    腳步聲響起,希爾維森抬眼看去,視線中聲音響起之處的人影虛晃一閃,空氣震顫,那是遠超半血血族數倍的移動速度和爆發力!


    灼熱的電流割開空氣,電芒刺啦一聲爆響,來人完全無視希爾維森,目標明確地朝斯諾斬去。


    電光火石間,希爾維森側麵插入兩人中間,光劍出鞘,霎時電流擊穿空氣,兩柄劍緊貼著斯諾脊背錚然撕咬在一起。


    激烈的劍氣揚起發絲,斯諾卻像完全不受影響一般,專心工作的背影沒有一絲一毫動搖。


    “原來是你——”


    少將大人的眼睛眯起來,眸底全無訝異,更像是饒有興致地打量。


    殷紅的眼眸含著笑意,再配上那張俊朗而又風流不羈的麵孔,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交鋒的瞬間,對方過分從容的反應讓布萊恩不禁產生了一絲猶豫。


    “聯盟內部有你這個位置的人接應,難怪一切可以進行得這麽順利。”


    眼前的局麵並沒有發生任何傾倒,而久經錘煉的第六感卻警覺無比,布萊恩下意識感覺到不妙,原本鎮定的眼睛漸漸起了變化。


    “沒想到您這麽怕我?上將,您也算是我的長輩啊。”


    說話同時,希爾維森手臂一挑,手中光劍摩擦過對方劍刃,淩厲的摩擦聲刺痛耳膜,火花四濺,劍刃一挽,直奔布萊恩咽喉抹去。


    布萊恩瞬間做出反應,改雙手握劍,向側麵格擋,腳下後撤迅速拉開距離。


    然而希爾維森像是早有準備,鬼魅一般揉身跟進,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間隙。


    布萊恩根本顧不上回頭,大聲道:“蘇晨,你還愣著做什麽?!”


    “boss,”膠著的兩人身後,斯諾錄入最後一行代碼,說:“相關電路全部整合完畢,隨時可以切斷。”


    希爾維森一聲令下,“全部截斷。”


    “是!”


    斯諾將光腦放在地上,按下啟動鍵,啪的一聲,頂燈熄滅,所有供給培養艙養分和能量的儀器陸續停下運轉。


    空氣中隻留下光劍所發出的電芒。


    “阿薩邁,你知道當年我教給阿晨的聯盟規定是什麽嗎?”


    布萊恩略一怔愣,反應慢了一秒,刹那之間希爾維森攻擊已至,他隻來得及避開要害,光劍灼熱的刃劈開骨肉,毫不費力地削下布萊恩的整條左臂。


    藍紫色的血液飆出,留在劍刃上的部分被迅速蒸發,希爾維森抬手擦去濺在臉頰上的一滴血,笑容玩味,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他麵向布萊恩,目光卻看向更遠的地方,一字一頓道:“你可以放棄聯盟、放棄任務,但是,絕對不能——”


    “背叛我。”


    布萊恩驀然睜大眼睛——


    在他身後,十字劍已然出鞘。


    數控門銜接的地方並不是通道,而是一條螺旋向下的樓梯。


    白翊克製住想要回頭的衝動,跟在康拉德身後朝更深處走去。他相信希爾維森,卻一點也不信任蘇晨。


    在小隊中,希爾維森充當了絕對核心的角色,同組隊員與其說是服從命令,倒不如說是在服從希爾維森本身,而蘇晨給人的感覺是不會服從任何人。


    他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進行思考和行動,不管是在聯盟還是‘革新者’。


    他是獨立的,就像他的身份一樣——


    混跡在人類之中的病毒變異體,本身就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又巧妙地將父親、諾菲勒和聯盟這三者串聯在一起。


    螺旋形扶梯下至底部,一條走廊出現在兩人麵前,這裏光線很暗,溫度卻比之前更高,走廊兩側鑲嵌著數十扇數控門。


    感應到兩人到來,第一扇數控門節點開啟,緩慢向側劃開。


    康拉德幾乎同時意識到什麽,抬起手臂示意白翊停下。


    門後的黑暗中響起一聲低沉的喘息,伴隨著某種物體劃過金屬的摩擦聲,一隻裸露著血管和肌肉的爪扒上門框,緊接著是淋滿鮮血和黏液的頭顱,巨大的下顎開啟,腥臭的津液順著獠牙拖曳在地麵上。


    怪物試探著爬出數控門,一對獸眼蒙著白膜,鼻子對應的位置隻有兩道窄細的呼吸孔,此時正在收縮著捕捉獵物的氣息。


    這是一隻喪化程度非常高的實驗體,體型足有巴黎基地那些暴食者三倍大,它的表皮像是剛剛才被剝掉,整個身體冒著熱氣,空氣中頓時溢滿嗆人的血腥味。


    剩下的數控門依次開啟,更多的畸形體來到走廊。


    “我以為他會迫切地想要拿到身體,”白翊冷眼注視著眼前的景象,低聲道:“這些又算什麽?”


    走廊盡頭的門無聲開啟,藍白色的機械冷光傾瀉而出,那裏麵並沒有野獸,而是等待著他們到來的主控室。


    康拉德盯著盡頭的入口,冰冷的臉上看不出情緒,靜了幾秒後淡淡道:“測試。”


    白翊輕蔑地揚起嘴角,“我以為他已經充分掌握了這具身體的資料。”


    “他一向多疑。”康拉德簡言道。


    “如果我沒看錯,這些應該隻是d病毒異化早期探索的產物,沒有任何智慧,完全達不到低級變異體的水平,隻是這種程度的測試就能夠讓他滿意了?”


    康拉德並沒著急下定論,他了解自己的老師,所以可以肯定事情遠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


    整條走廊光線昏暗,數控門內也是漆黑一片,通常來說,在無光環境下培養出來的生命體會出現視力下降,但其他感官異常靈敏的想象,然而眼前的狀況卻有些奇怪。


    被釋放的喪化畸形體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二人存在,隻是停留在培養室入口,單一重複著嗅這一種動作,像是被剝奪了自主權、僅依憑某種既定程序一樣……


    等等!


    如果這些東西受程序控製,康拉德再次看過毫無攻擊意識的畸形體,即便鎮定如他,也難免產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懼意。


    那將意味著麵前這些怪物可以受人控製,隻要思維觸侵入腦髓,它們就可以按照控製者的意識做出攻擊!


    而完成這一切的人隻可能是——


    “我已經等了你們很久。”黑暗中響起男人低沉而醇厚的嗓音。


    康拉德毫不猶豫地閃身擋在白翊身前,手掌按上劍柄,作戰服下的身體蓄力繃緊,整個人猶如進入備戰狀態的野獸,鋒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直直刺入盡頭的數控門內。


    “我以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麽能撼動你的情緒,嗬嗬……沒想到隻是一個認識不過數月的人類。”


    白翊一轉不轉地盯著走廊盡頭,昆西諾菲勒從陰影內現身,就如同每次見到nine時一樣,意識體散發出一層獨特柔和的光暈,襯得白皙的肌膚近乎透明。


    那個男人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年輕而優雅,上位者的從容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銀灰色的眼眸染上笑意,看起來溫柔而又危險。


    “老師——”


    康拉德剛要開口,諾菲勒卻抬手虛虛一壓,示意他安靜。


    “不要質疑我的信仰,也不用否定我的行為,康拉德,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不能回頭,也不想回頭,更沒有餘地回頭。”


    他太了解康拉德的思維模式,即使沒有思維入侵,也可以輕易看穿他的心思。


    “四百年過去了,現在我可以重新給你一個機會,康拉德,放下你手中的劍,離開bye,回到我身邊。”


    “或者殺了他,把那具身體獻給我。”


    康拉德神色一凜,眼神旋即黯淡下去,白翊站在他身後,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明顯感受到對方竭力壓抑的某種情緒。


    “我拒絕。”康拉德低聲道。


    諾菲勒微微一怔,笑容隱去,“你說什麽?”


    康拉德不再說話,直接抽出利刃,他用行動表明了立場。


    另一邊,諾菲勒凝視幾秒,然後轉身背向二人,“那真是遺憾,”他說:“我等了你四百年,最終,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話音沒落,上百根思維觸從黑暗中衝出,淡藍色熒光瞬間充盈了整條通道。


    這還是白翊第一次看見具象化的思維觸,而眼前這一幕更是詭異到了極點——那些海葵觸手一樣的細絲像是有生命的活物,進入走廊後頃刻四散開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水蛭,紛紛繞到病毒畸形體身後,找到腦、脊椎神經等控製中樞後毫不猶豫地刺了進去。


    精神入侵往往伴隨著難以忍受的痛苦,更別說是具象化思維觸侵入大腦,畸形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金屬似的利爪抓撓著地麵,全身肌肉劇顫。


    這個過程整整持續了十幾秒,待第一隻畸形體安靜下來,巨大的獸首輕輕扭轉活動著關節,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哢哢聲。


    白翊向後退了一步,雙腿略微曲起,上身前傾,這是最利於瞬間爆發的姿勢,他此時如同高度戒備的野獸,每一塊肌肉都處在最興奮也是最緊繃的狀態。


    在他側前方康拉德同樣嚴陣以待,他們的對手不是普通的喪化畸形體,而是十幾隻由昆西諾菲勒親自控製的殺戮機器!


    “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隨時告訴我,康拉德,我一向對你都很寬容,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說完,諾菲勒走進主控室,與此同時,被精神觸操控的畸形體像是提線木偶,肌肉賁張的後肢彎曲蓄力,脊背聳起,身體壓低,腥臭的鼻息噴灑在地麵上,一雙獸眼死死盯住白翊的方向。


    “不要離開我。”康拉德沉聲道。


    “看清眼前的情況,上校,那些不是你一個人能應付得了的,我也不是需要被單方麵保護的廢物,”白翊說:“我們之間除了保護和被保護,其實還可以嚐試一下合作。”


    沒等康拉德表態,幾隻畸形體各自展開撲擊,與此同時,在他身側一個人影閃了出去。


    “bye!”


    情急之下康拉德大喊一聲,正要跟上,兩隻畸形體一左一右擋住去路,龐大的身軀將原本就不算寬敞的通道封了個嚴嚴實實,獸首壓低發出象征警示的低嗚,卻沒有進一步攻擊的意思。


    他的目標果然隻是我——


    那一瞬間視野仿佛是被無限拉伸,麵前是六隻病毒畸形體,白翊快得如同一掠而過的黑影,迅速掃過最近一隻怪物的頭骨,幽暗的眸底清透無光,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電光火石間,腥臭的鼻息直撲麵門,畸形體血淋淋的肉身刹那近在眼前。


    白翊在撞擊前矮身一個滑鏟躲過第一隻畸形體,然後雙手向後一撐驟然起身,軍靴踏上第二隻畸形體的腦殼縱身一躍,淩空時擰身抽出靴側的匕首,反手握住,落地瞬間精準而果斷地捅|進第三隻的腦殼,腦漿混合著血液飆上牆壁,白翊手腕一翻就著當前的姿勢屈膝砸上畸形體的頸椎!


    吞噬九級變異體後的改變在此刻徹底體現出來,全部感官被放大至一個不可思議的強度,畸形體的動作猶如一幀幀被拆分開來的畫麵,那是白翊從未體驗過的暢快感覺——


    這一下攻擊勢大力沉,隻聽見哢嚓一聲悶響,畸形體痛苦得張大下顎,卻連發出吼叫的機會都沒有,肌肉抽搐,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塌。


    宿主死去,思維觸抽離,白翊完全沒有停息的時間,抽出匕首就地一滾,第四隻畸形體的利爪緊貼他腰側插|進地麵,白翊抬手挑刺直接削掉了怪物的臉。


    先前躲過的畸形體回身反攻,麵前又有新的怪物撲擊過來,他像是一抹虛晃的幽靈,動作飄忽,下手狠厲,每一下躲避都卡在千鈞一發之際,看得人心驚膽戰又不得不被那從容的殺意所震撼。


    一切不過幾分鍾時間,雪白的金屬通道碎屍滿地,康拉德站在兩隻畸形體之後一轉不轉緊盯著白翊,他的靈魂和生命仿若出體,同那個酣暢殺戮的人牢牢束縛在一起。


    他是沒有心髒的血族,卻隨著對方險象環生的動作,一次又一次體味著心驚的感覺。


    握住劍柄的手指緩慢收緊,手掌早已經被冷汗浸濕,康拉德暗自緩了口氣,冰封一般的眼底有一抹光在晃動。


    【昆西老師——】意識海中,康拉德輕輕喚出那個人的名字。


    在他麵前,一隻被思維觸所控製的畸形體扭過頭,蒙著白膜的獸眼看向他。


    【四百年前,我背叛了您,將您的計劃出賣給長老仲裁院,這是我一生最遺憾,卻也永遠都不會後悔的事。】


    【今天,我願意陪您返回遠星係,直到服刑期滿,而我將永遠留在您身邊。】


    畸形體發出一聲沉緩的低嗚,夾雜著某種難以捉摸的情緒,連接著腦和中樞神經的思維觸輕輕一抖,繼而抽離肉體,失去思維觸控製的畸形體停下攻擊,又恢複到最初茫然四顧的模樣。


    白翊疑惑地轉過身,待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睜大眼睛


    數以萬計的思維觸漂浮在半空,一點一點流逝成閃閃發亮的塵埃,眼前塗滿鮮血和碎肉的通道漸漸發生了變化,氣溫迅速冷卻下去,一種陰冷而潮濕的氣息擴散開來,那其中似乎還混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屬於地下基地的景象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陰鬱狹窄的小巷,白翊抬頭望去,烏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兩輪蒼白的滿月懸在灰黃色的天幕上,細密的雨滴從天而降。


    白翊摸了摸額頭的雨水,觸感竟然是……真實的。


    這裏是諾菲勒的精神域!


    白翊驀然看向不遠處的康拉德,他注意到康拉德的眼神,然後隨著他的目光終於看見了角落裏一個蜷縮成一團的孩子。


    那孩子半張臉貼在地麵上,淡金色的發絲落在額前,遮擋住那雙渙散失焦的眼睛,他腹部破了一個洞,腸子拖出來,身下積了一灘藍紫色血水。


    “救……”


    男孩氣息羸弱,一隻小手按住腹部,正在試圖將流出體外髒器塞回去。


    白翊微微蹙眉,神色複雜地看著幾步之外苦苦掙紮的孩子,輕聲問道:“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他的?這是他的記憶?”


    “這是我的記憶——”


    白翊怔住,康拉德走過來,在年幼的自己麵前單膝跪下,隱忍地抿緊雙唇,過了很久才繼續道:“這裏是洛薩帝都的遠郊,那天我在叢林遭遇了野獸攻擊,等到逃回城裏時隻剩下了半條命,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副樣子。”


    “希爾說的沒錯,是老師把我從陰暗的底層解救出來,我沒有回報他,反而將他的計劃報告給仲裁院。”


    “他的計劃是什麽?”白翊問。


    “阻止血族和人類的合作,保持基因的絕對純正,將地球殖民化,讓人類成為為血族供給血液的奴隸。”


    白翊說:“如果是這樣,你就沒有做錯。”


    康拉德搖了搖頭,“作為洛薩的上校,我確實沒錯,可是作為他的學生,我就是導致老師被母星永久流放的自愧禍首。”


    白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的背影。


    這是一段被修改的記憶影像,深受重傷的幼年康拉德·斯坦森並沒有等來昆西·諾菲勒,處在幼年時期的血族身體機能僅等同於普通人類,自愈速度非常緩慢,沒有了諾菲勒,康拉德隻會成為數千年前城郊巷子裏的一具屍體。


    那個男人刻意在康拉德麵前演繹了他的死亡,他用最痛苦的回憶去擊穿康拉德內心最薄弱的防線。


    虛假的記憶世界悄然遠去,兩人重新回到地下走廊,滿地的血肉和餘下的畸形體早已消失不見,眼前的通道在沒有任何障礙,盡頭的敞開門像是在等待他們到來。


    白翊完全分不清他們究竟身處現實,還是依然停留在諾菲勒的精神域內。


    “不要相信你的五感。”像是察覺到白翊的疑問,康拉德目不轉睛地看著通道盡頭的數控門,沉聲提醒到。


    白翊震驚得無以複加,“難道從離開飛行器到現在,一點真實的部分都沒有?”


    “他的精神域比真實更逼真,我無法分辨,但直覺告訴我,我們從來沒離開他的創造出的精神世界。”康拉德道:“進去看看。”


    白翊點頭默許,兩人一前一後走廊盡頭走去。


    數控門後是一個巨大的房間,無數台光腦自行運轉,支撐起整座基地的日常運作,黑暗中光屏散發出的機械冷光顯得蒼白而刺眼。


    在那片白茫茫的光亮之後有一片模糊的影子,仿佛樹木交錯的枝椏一般,白翊猶疑地上前一步,逆光的泛白中,他微微眼睛眯起來,隨著距離拉近,視野中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白翊腳下頓住,胸口氣息一滯,磅礴的情緒從心底湧出,如洶湧的洪流一般衝擊著瀕臨崩潰的理智,白翊覺得有什麽在自己心口狠狠紮下去,疼得仿佛將靈魂撕成了碎片。


    那片陰影屬於一台非常龐大的支架,十餘個小型培養艙被懸掛起來,其中蓄滿淡綠色的營養液,液體中浸泡著一副鮮活的人體內髒,銜接髒器的神經和血管從預留接口伸出,最終連接到十字架上,一個胸腹腔被全部打開的人。


    “不——”。


    白翊難以置信地向後退了一步,嘴唇輕顫,幽深的瞳孔瞬時失去了焦點。


    康拉德果斷上前將白翊緊緊按進懷裏,手掌蓋在他眼前,他的脊背緊貼著他胸膛,康拉德能感受到白翊全身都在顫抖。


    “冷靜,bye,他還活著,你必須冷靜下來!”他用命令的口吻在他耳邊低聲道。


    “那個混蛋把他一部分一部分保存起來,就像對待一隻病毒實驗體,斯坦森上校,你他媽竟然告訴我那叫活著?!”


    白翊猛然掙開康拉德的手臂,仰頭看向被分離開內髒的白琮西。康拉德站在他身後,一瞬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身後,腳步聲響起,白翊漠然轉身,幽暗的眸底光彩寂滅,緩慢凝聚起一抹刻骨銘心的殺意。


    諾菲勒走出陰影,目光掠過康拉德,輕輕落在白翊身上,莞爾一笑,道:“他擅自將決定變異體生死的基因編碼植入自己的身體,他的死會影響一切,包括你的身體。”


    白翊冷笑著揚起嘴角,淡淡道:“我會殺了你。”


    “我想有一件事你還不清楚,”諾菲勒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這裏是屬於我的精神域,是我創造了這個世界,如果你殺了我,被精神世界包攏的一切都將隨著意識體的死亡而消失,你們也會永遠留在這個遊離於現世的五維空間。”


    “你要弑神,就勢必會引發精神世界的末日。”


    白翊聞言隻是沉默,就在諾菲勒以為他會選擇放棄的瞬間,藍光中的人影恍然一閃,白翊劈手抽出康拉德腰間的雙刃之一,手腕翻轉改用雙手握劍。


    高速移動中每一個動作變化流暢得無可挑剔,諾菲勒貪婪地看著白翊的身體,驚異於對方堪稱完美的表現,他從容不迫地抽出光劍,單手接下白翊卯盡全力地一擊。


    高密度合金利刃咬上激光劍身,氣浪震散,電流在兩人之間炸響。


    諾菲勒感受著光劍傳來的恐怖壓力,握住光劍的手臂幾乎被震得失去知覺,他迷戀地看向白翊,銀灰色的眸底蕩漾起一種近乎瘋狂的情緒。


    “變異體和人類的絕對融合,充滿力量與活性的年輕身體,琮西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將基因改造的極致幻想變為了現實!”


    光劍散發的光芒打在白翊臉上,將那張臉映成失盡血色一般的蒼白,襯得眼仁極黑,目光交接的瞬間諾菲勒竟然產生了短暫的失神。


    白翊無聲無息地勾起嘴角,眸底卻始終不帶一絲一毫的笑意,“就算要我留在這世界陪葬,我也要將你拖進地獄。”


    那是從未見過的冰冷殺意,仿佛是從靈魂深處一直刺進了諾菲勒眼底,他是活了上萬年的血族,經曆過不老不死的漫長歲月,但是在那雙眼中,他恍然看見了自己的死亡。


    諾菲勒心裏徒然一驚,趕緊收斂心神將那種詭異的想法趕出大腦,光劍一抹將白翊手中的利刃壓向地麵,然後後撤拉開距離。


    這是兩人第一次交手,白翊深知諾菲勒的強大,避讓同時手臂回收瞬時消去重力,但對方恐怖的力道還是逼得他向後退了幾步,白翊迅速找穩重心重


    新握劍,片刻不停直接展開二度攻擊。


    康拉德站在不遠處,將兩人近乎勢均力敵的一次交手過程看得清清楚楚,白翊動作很穩,一看就知道戰鬥經驗非常豐富,再加之九級變異體強化了身體機能,如果僅是麵對麵的純粹格鬥,會不會——


    這個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上校大人匆忙止住這種盲目樂觀的念頭,他太了解自己的老師了,諾菲勒自己格鬥技巧原本就不算出色,他是強大的精神力控製者,他們角逐的勝負是取決於意識而不是單純的武力。


    康拉德不再多想,抽出僅剩的一柄單刃,果斷加入戰局。


    諾菲勒震開白翊,回身提劍格開康拉德的攻擊,“你終於對我出手了?”


    “是您拒絕了我的建議。”康拉德道。


    “是啊,”諾菲勒笑笑,“對我來說他已經死在了肮髒的巷尾,昆西·諾菲勒從來就沒有過名叫康拉德·斯坦森的學生。”


    康拉德眉心微蹙,聲音像是從齒縫中發出來,“老師,您一定要這樣麽?”


    “從一開始,這就是雙向選擇,你背叛我,我放棄你,很公平。”


    利刃刺進地麵隔開一道長長的劃痕,白翊單手撐地穩住重心,緊接著手掌一撐飛身彈起,腳下發力直接插|入二人之間,以利刃接下諾菲勒的光劍,同時將康拉德擋在身後。


    “上校,你離開這裏。”


    康拉德略微一怔,當即明白了白翊的意思,沉聲拒絕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那又怎麽樣?”白翊反問:“即使不能殺了他,我也不會讓他得到我的身體!沒有新的身體,他隻能選擇返回遠星係回歸本體,或者——”他聲音一頓,抬頭迎上諾菲勒的眼睛,像是挑釁一般揚起嘴角,“等死。”


    啪——啪——啪——


    主控是入口忽而傳來一陣掌聲,白翊和康拉德齊齊一愣,旋即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去。


    諾菲勒朝門口淡淡瞥了一眼,“阿晨,你太慢了。”


    三人目光的交匯處,蘇晨懶洋洋地倚靠在門框上,促狹的眼眸微微眯起,正饒有興致地打量過來,嘖了一聲,調侃道:“您看上去還真是狼狽呢,諾菲勒大人,在這麽下去可能真的會死也說不定哦~”


    諾菲勒見他身後無人,淡淡道:“布萊恩什麽時候回來?”


    白翊也注意到門口隻有蘇晨一人,急道:“希爾呢?!”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蘇晨狡黠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逡巡了一會兒,舔了舔嘴角,笑眯眯地說:“死了。”


    這話答的指向不明,白翊受夠了蘇晨這種玩世不恭的性格,厲聲追問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死的到底是誰?!”


    “噓——”


    額前的發絲遮擋住眉眼,蘇晨伸出一根手指擋前唇前示意噤聲,唇角緩慢勾起,最終定格成一抹妖冶而邪氣的笑意。


    白翊心裏莫名騰起一絲難以形容的不安,氣息屏住,目光緊盯這蘇晨的一舉一動。蘇晨收回手,接下來慢條斯理地抽出腰間的十字劍,腳下向前邁了一步,下一個整個人憑空消失。


    在場三位均擁有遠超普通人類的動態視力,卻依然難以看清蘇晨的動作,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完全超出所有人預料之內!


    迎麵而來的空氣劇烈震顫,白翊僅能捕捉到一個快速靠近的虛影,僅憑直覺做出預判,後退同時橫劍一擋接下當頭斬下的十字劍。


    康拉德見白翊有危險,當即就要上去解圍。諾菲勒提劍擋住康拉德去路,道:“你的對手是我。”


    “讓開!”康拉德聲音冰冷,其中夾帶的怒意清晰可聞,“否則我不客氣了!”


    諾菲勒眉梢挑起露出一個微帶訝異的表情,“我想我可以期待一下。”


    另一邊,恐怖的力道沿著利刃傳遞下來,壓迫白翊直接單膝跪了下去。蘇晨是攻擊目標是自己,那麽那句‘死了’指的是——白翊眼中失去的焦點,握緊利刃的手臂微微顫抖。


    蘇晨臉上笑意隱去,居高臨下看著失去戰意的白翊,過了片刻,他俯下身,伸手扣緊白翊的領口,強迫他看向自己。


    蘇晨的眼眸澄澈平靜,少了平時的浮誇,卻多了一分穩重在裏麵,那是白翊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然後他看見對方嘴唇動了動,用口型道:“聽。”


    聽?


    白翊茫然,這間主控室除了光腦運作的聲音難道還有別的什麽……


    仿佛是在回應他心裏的不安,沉寂已久的耳麥恍然響起一陣微弱的電流聲。


    篤——篤——


    白翊眼睛豁然一亮,在前麵前,蘇晨那張欠扁的臉上露出一抹玩味的壞笑。


    通訊器光屏亮起,頻道內代表希爾維森·梵卓的id前亮起象征正在通話的光點,而對話框內多了一條實時通訊的文字訊息——【把你的身體交給他。 from hill】。


    “準備好了麽?”蘇晨笑著低語。


    白翊先是一驚,猶疑片刻後抿唇點了點頭,“他在哪裏?”


    蘇晨狡猾一笑,“他來了。”


    他話音剛落,主控是入口發出轟的一聲巨響,已經閉合額數控門被炸飛出去,灰塵簌簌落下,一道電弧割開漫天塵埃,掀起衝天的熱浪,仿佛帶著雷霆萬鈞的磅礴氣勢。


    諾菲勒意識到危險,當即放棄和康拉德的纏鬥側身要避,康拉德看出他的意圖,徒手扣上光劍劍身,灼熱的高溫瞬間融化掉皮肉,將他整條手臂炙烤得僅剩下白森森的手骨。


    光劍從背後刺入直抵心核,諾菲勒吃痛得幹咳一聲,意識體沒有真實血肉,這一擊雖然命中要害,但卻不能造成疼痛以外的更多傷害。


    “好久不見,昆西老師,您對這個打招呼的方式還滿意麽?”


    諾菲勒堪堪回過頭,正迎上希爾維森泛起血色的眼眸,“你這樣殺不了我,希爾。”


    “我知道,”希爾維森大方承認,握住光劍的手掌用力一扭,“您放棄我,我背叛您,隻要您能感覺到疼就足夠了,昆西老師,您真的讓我失望了。”


    嵌在意識體內的光劍仿佛要把靈魂燒成蒸汽,諾菲勒隱忍地抿緊嘴唇,伸手握住從胸口透出的劍刃直接向側一拉,任憑光刃割裂半邊身體,然後快速移動到主控室另一端。


    康拉德折身要追,一隻手徒然按上他肩膀向後一帶,“你休息,”希爾維森提劍掠過他身側,“剩下的交給我。”


    諾菲勒向後倚靠在牆壁上,整個上半身正在以一種詭異的狀態重新融合在一起,整個過程不過數秒,但意識體撕裂帶來的痛苦去遠超肉體損傷的數十倍,他深深緩了口氣,冷眼看向不遠處的蘇晨,“你背叛我。”


    蘇晨攤手聳了聳肩,“算不上,我本來也不是您的人。”


    諾菲勒略微蹙眉,“你為聯盟做事?”


    “聯盟?”蘇晨像是聽到了某件非常可笑的事,“大人,您是在開玩笑麽?聯盟如果知道我是一隻不折不扣的病毒變異體,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我切成一塊一塊的——”說完這句他悄悄瞄了眼身旁的白翊,補充道:“當然不是喂狗~”


    白翊心裏的疑問一點也不比諾菲勒少,眼下直接無視掉這家夥不合時宜的玩笑,開口問道:“是……我父親?”


    “嗯——”握住十字劍的五指緩慢收緊,眼睫抬起,蘇晨看向諾菲勒,聲音輕緩卻帶有明顯的威脅意味,“你能想象麽,bye,我幫他把father分解成那個樣子的過程中,會有多想親手砍了他。”


    “那又怎麽樣?”


    諾菲勒聞言笑了起來,“在這裏我隻是一個意識體,所有攻擊對於意識體來說不會構成生命威脅,而你們的精神力完全無法與我比擬,換句話說,你們根本不可能殺了我——留下bye,我會放你們離開。”


    “如果我說不呢?”希爾維森說。


    諾菲勒輕描淡寫道:“那隻好一個一個解決掉你們,然後再取回我所需要的身體。”他剛說完,千萬條的思維觸從黑暗中湧出,如同洶湧的激流,瞬間淹沒了整間主控室。


    被思維觸侵占的空間根本無處容身,淡藍色的熒光匯聚在一起將一切照得亮如白晝,白翊回頭看向希爾維森所在的方向,恰在此時希爾維森抬頭迎上白翊的眼睛。


    目光交接的瞬時,彼此的容貌變為這幻境一般的精神域中唯一真實的景象。


    【把身體交給他——】


    沒有交代任何原因,僅僅是一句命令式的訊息,白翊選擇無條件相信希爾維森的決定,手指鬆開,合金利刃滑落,密集的思維觸插|入身體,猶如裝備了上萬發彈藥的機槍掃射過靈魂。


    一股寒冷而殘暴的力量侵入身體,白翊隻覺得自己的精神域深處有什麽被撕扯開來,隻留下鮮血淋漓的肉體和一片殘缺不全的魂。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遭遇意識體分離,原本平靜的意識海瞬間翻天覆地,來自精神世界的折磨疼得鑽心剜骨,白翊痙攣一般繃緊身體,卻因為被思維觸貫穿而無法倒下。


    冷汗順著臉頰淌下,他痛苦地張開嘴拚命呼吸,視野中整個世界氤氳成泡影。


    一切不過發生在十幾秒內,不遠處,希爾維森旁觀著這極具視覺衝擊力的一幕——數萬跟具象化思維觸從身前貫穿,血點飆上身後的地麵,這個過程中思維觸會一直侵入到生命體精神域深處,束縛住意識體,將它暴力扯出體外。


    這不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意識體分離,而這一次希爾維森感覺自己的靈魂都隨著白翊的顫抖被生生劈成兩半。


    恍然之間,思維觸抽離,白翊完全無法支撐身體,雙腿一彎直接跪倒在地麵上,眼睫輕顫著開啟,他費力眯起眼睛,幽暗的眸底瞳孔驟然縮緊——這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景象,莫過於你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睜開了眼睛。


    白翊垂眼看向雙手,那是屬於少年的纖細手臂,冰白的肌膚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暈,就像那時棲居在精神域中的nine一樣。


    同一時間,諾菲勒睜開眼睛,手掌抬起繼而用力握緊,他感受著這具年齡身體的力量與生機,那張此時和青年白翊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瘋狂的表情。


    忽然,血族冰冷的體溫開始變得燥熱,五感麻痹,緊接著就是被上萬隻異蟲啃噬血肉的強烈痛感,諾菲勒身體一僵,原本笑容扭曲的麵部變得更加扭曲起來,他僵硬地轉過身,眼底仿佛含著滔天怒意,牙關緊咬,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們……對……這具身體……做了什麽?!”


    “您正在經曆血族受到d病毒感染時的免疫反應,整個過程將持續24小時,雖然d病毒的誕生與您有關,但是這恐怕是您第一次體會免疫過程的奇妙感覺——”蘇晨遺憾地搖搖頭,“好好記住現在的感覺,諾菲勒大人,因為您根本沒有接下來的24小時。”


    諾菲勒頓時明白過來,闔上眼,旋即自嘲似的幹笑起來,過了幾秒他依次看過在場的另外四人,最後目光越過他們,落在永久沉睡的白琮西身上,“用bye的本體作為誘捕我意識體的牢籠,這種自毀式的天才想法一定是出自他的手筆。”


    “這是當年我逃離悉尼基地前,father交代給我的兩件事之一,不過您有一點倒是說錯了,”諾菲勒疑惑地看向蘇晨,蘇晨提起十字劍,緩步走向白琮西所在的支架,輕聲說:“困住你的並不是bye的本體,隻是依照他本體、並通過富含d病毒的營養液培養出來的人造體。”


    諾菲勒譏笑道:“我一直誘導他,讓他誤以為我是對反吞噬產生的病毒變異體有興趣,沒想到琮西能看穿我的真正目的。”


    “實際上father確實被您騙了,隻不過他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他堅持要完全控製自己所創造的東西,所以才會將自己變成結束一切時至關重要的道具,至於您口中‘自毀式的天才想法’——”蘇晨頗為得意地揚起嘴角,朝希爾維森默契地眨了下左眼,“能在短時間內聽我說完情況就迅速作出決定,我覺得他確實是個天才!”


    蘇晨翻身攀上支架,找到盛放白琮西大腦額培養艙,伸手輕輕撫摸過艙壁,淡淡道:“忘記告訴你,father交代給我的第二件事就是務必親手殺了他。”


    最後,蘇晨看向白翊,莞爾一笑,道:“father說,他讓你經曆過兩次死亡,最後一次,你準備好迎接永生了麽?”


    十字劍淩空斬下,直接穿透培養艙,將浸泡在裏麵的腦割成兩半。


    顯示生命體征的電圖變為一條不再起伏的直線,數十台培養艙同時暗淡下去。一切生存指標歸零,鎖定在白琮西體內的基金編碼同時崩潰。


    吞噬過九級變異體的意識體受到連鎖影響,白翊感到心口傳來一記鈍痛,宛如再次被子彈擊穿,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卻在落地前被人接住,進而緊緊摟進懷裏。


    “我等你回來,”


    冰涼的氣息吹進耳蝸,讓白翊愈陷愈深的意識有了一秒短暫的清醒。


    “我愛你,bye——”


    尾聲:


    極夜覆蓋下的南極大陸,萬裏冰原猶如一塊光滑的毛玻璃,飛行器靜靜停在背風處,天窗開啟,透漏出一蓬溫暖的淡黃色光暈。


    那場極光一直未來,尼克勒斯裹著厚厚一層毛毯縮在座位裏,仰頭望著天空,指縫裏夾著那張占卜出來的紙牌。


    飛行器內安靜得像一座棺材,他等得有些焦慮,極夜巋然不變的天色完全模糊了時間概念,而通訊器放在稍遠一些的位置,他伸手去夠卻怎麽也碰不到。


    “潔西卡,”他輕聲喚道:“來幫我一下。”


    沒人回應——


    “潔西卡?你——”尼克勒斯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意識到不對勁,變異體聽力出眾,即使一點點細微的聲響也足以引起他們注意,他這才發現對方已經很久沒出現過了。


    “你……還活著麽?”


    依然沒人回話。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一般的寂靜,尼克勒斯掀開毛毯,顧不上穿鞋直接光腳踩在地板上,他幾乎不用尋找,就在後一排的座位上發現了毫無反應的潔西卡。


    女人嫵媚的臉已經僵硬,肌膚呈現出一種灰暗的色澤,尼克勒斯站在過道裏,低著頭,瘦弱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然後他輕輕叫了聲,“琮西……”


    一滴透明的液體落在腳背上,他放在身側的手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


    “琮西……”


    飛行器的艙門被猛然拉開,虛弱不堪的少年踉蹌著爬下扶梯,赤腳在冰麵上奔跑。深藍色的夜幕恍然凝聚起一條斑斕的光帶,極光降臨,而尼克勒斯早已失去觀賞的心情。


    這具身體隨時可能報廢,他就要死去,這裏距南極基地有137.5公裏,他能做的就是在倒下前盡可能縮小這個距離。


    幾天後,亞洲北部某城市。


    一絲遊離的意識悄然誕生,第一口空氣吸進肺部,蟬翼似的眼睫輕顫著睜開,如同長眠的人終於醒來,思維重組往往發生的異常緩慢——


    我還活著?


    他在腦中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


    緊接著記憶深處的記憶瞬時歸位,兩個聲音在他腦中交替響起。


    “準備好迎接永生了麽?”


    “我等你回來。”


    水晶棺內的少年猛然撐起身體,光|裸的身上隻蓋了一件白色防護服。


    黎明的晨曦從牆壁上一扇小小的窗口透進來,白翊伸手擋在眉骨上遮住那道刺眼的白光,眼睛起來,過了很久才認出眼前房間的模樣。


    盛放實驗體標本是玻璃瓶和儀器被全部清空,整間地下室經過特戰隊取證完全不可能留下任何東西,可現在這裏多了一座棺材,自己從中醒來,並且又恢複到少年的模樣。


    一切又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四百年前他在這死亡,此時又在這裏獲得重生,而那個做出安排的男人卻永遠無法再給出答案……


    白翊從棺材裏邁出來,穿好防護服,這才感覺到衣服口袋裏裝著什麽,他伸手進去把東西拿出來,是一隻處於休眠狀態的通訊器。


    激活設備的瞬間光屏彈出,白翊把配套的耳麥戴好,輸入通訊id,直接發送過去一個語音請求,片刻過後對方接通——


    “您好,我是希爾維森·梵卓,”對方禮貌開口,“希望您不要占用我的通訊id太久,因為我在等一通重要通訊。”


    男人的低沉嗓音一如既往的優雅好聽,或許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休息而帶著一絲淡淡的倦意,白翊向後靠在棺材上,忍不住腦補出希爾維森按下耳麥垂眼說話的模樣,唇邊不禁浮起一抹笑意,“少將大人,您是在等我麽?”


    通訊器那端刹那靜了,過了很久才不確定地喚了聲,“bye……”


    白翊嗯了一聲,“是我。”


    希爾維森道:“把坐標發過來,我立刻動身去接你。”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駐外基地麽?”白翊說:“我們那裏見。”


    通訊頻道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響,希爾維森一口應下,緊接著叮囑道:“路上你自己注意安全,基因編碼被破壞後,喪屍正在被自然界自行代謝,但這個過程會持續幾年時間才會徹底完成,總之——”


    “希爾,你忘記了,”白翊笑著打斷他,“我不會被病毒感染。”


    “抱歉,這幾天我快瘋了!”希爾維森也笑起來,“後來阿晨那個混蛋告訴我他不知道你的新身體被保存在哪裏,你不知道,當時我真想殺了他。”


    “其實我知道,那天在主控室,阿晨故意說你‘死了’的時候我和你的想法一模一樣。”


    白翊沿著暗道走出地下室,枯萎的草地上落了一層雪,他深深吸了一口冬季沁涼的空氣,碧藍的天空明淨如洗,不遠處一隻幹癟的喪屍發現了他,伸出爛得僅剩下骨頭的手臂,搖晃著撲了過來。


    “遇見麻煩了?”聽見這邊動靜不對,希爾維森問道。


    白翊側身避開同時回手勒住喪屍脖頸,哢嚓一聲直接搓開頸椎,然後若無其事地說:“小麻煩而已,不用擔心。”


    “我對,在主控室,我還記得你說的話。”根據太陽位置確定出大概方向,白翊把喪屍扔在一邊,仰起頭,生平第二次望向這棟大樓頂端。


    “哪句——?”希爾維森問。


    “最後一句。”


    少將大人故作思考的嗯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就是——”白翊輕輕吻了吻通訊器,“我也愛你,希爾。”


    ——in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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