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內古?


    範寧眉毛一挑,他想起來自己曾提示讓這位騎士去調查布穀鳥小姐芮妮拉。


    “讓他在會客廳等我幾分鍾,你先把瓦爾特指揮叫到這裏來。”他作出安排。


    “好的。”靈覺可以感到管家在門的對麵行了一禮。


    瓦爾特的腳步很快到來:


    “老師,您在陳列間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是交給你個任務。”範寧說道。


    “把這裏所有和‘維埃恩’或‘低地蒂紮希派米亞’這個地址有關的書麵資料幫我整理出來,拿不準是否存在聯係的也整理出來,還有......據我所知,這個陳列廳隻是大師生前的一部分資料展示,可以再去其他的裏間或二樓找一找。”


    “好。”瓦爾特已經撐手看起了其中的一頁。


    他認為老師發現了什麽值得作音樂學研究的東西。


    “記得提前記錄好大致位置以便於複原,不要把大師的生前物件給弄亂了。”範寧提醒道,“還有,不要助手,你們三人自己來整理。”


    “沒問題。”瓦爾特有些疑惑,但還是認真答應了下來。


    兩分鍾後,別墅會客廳。


    侍從斟上了兩杯梨果仙人掌氣泡涼飲,裏麵除了攪碎的果肉汁,還有檸檬、紫薯和一些清香的草藥,其色澤呈現出獨特的粉紅色,隨著端起傾斜入口,綿密的氣泡在咕都咕都地翻湧。


    “芮妮拉小姐的住處之一,位於低地蒂紮希派米亞納易加湖西道3號棟。”


    馬賽內古開門見山的話,讓範寧直接雙目微眯了起來。


    這麽巧?正好是空信封上的地址?


    “她為什麽會有資格居住於狐百合原野?”範寧問道。


    “那棟住所名下的使用人是她的老師,節日大音樂廳音樂總監塞涅西諾。”馬賽內古解釋道。


    “這樣啊。”範寧恍然。


    塞涅西諾也是曾經摘得桂冠的遊吟詩人。


    隻是這個橋段似乎有點老套,嗯......也不能說老套,或者說,經典?對音樂史或藝術史而言。


    “他們在此同居,共度激情火熱的盛夏?”範寧問道。


    從古今的客觀事實上來說,尋常人的師生戀情麵臨的更多是流言蜚語或道德譴責,能被視作“音樂鑒賞背景知識”的美談,僅是屬於偉大及以上藝術家們的特權專利。


    “不是您想的那樣。”馬賽內古卻是搖了搖頭。


    他將杯中的粉紅色液體幾大口飲至見底,隻剩幾片檸檬和紫薯碎泥:


    “那裏是有一群人經常定期舉行派對,比如今晚。”


    “啊這?”範寧的語氣和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事情這麽“池”的嗎?


    “我們的外調員‘指路人’隊伍做了些初步調查,出入芮妮拉別墅派對的都是女性,至於塞涅西諾本人倒是很少造訪於此,看起來是單純為照顧學生而提供優質居所的意思......”


    ......你是懂敘述順序的。範寧暗自腹誹了一句,但他仍覺得這樣聽起來有些奇怪,繼續追問道:


    “女性?什麽女性?”他手中開始翻閱這一帶的地圖。


    比起目前托恩大師的故居,這一地址在正好相對的另一側,狐白合原野的遠郊西端。


    “皆是階層較高、擁有大量裙下之臣、深受封地內優秀男性迷戀的貴婦或貴族少女,芮妮拉本人自不必說,魅惑又動人的布穀鳥小姐,國立歌劇院的嬌兒,埃莉諾親王的千金,再者,比如還有之前與您聊到的,您那兩位寶貝學生的哥哥特洛瓦所鍾愛的法雅公爵之女……”


    “一般已婚和未婚不是兩個圈子嗎?貴族的私密社交和公共社交還是略有區別的。”


    “您好像還挺懂,不過調查結果就是這樣。”馬賽內古伸出手臂,示意侍從“再來一杯”,並仰頭露出了一絲“悠然神往”的神色——


    “坦白地說,我認為我的人生目標就在她們之中,用迎娶一位如此美麗、多金、優雅又知性的女性來擊敗那該死的‘宮廷之戀’的騎士詛咒,這是多麽值得期待的未來!目前我離其中最容易的目標也許還差……”


    “說說‘七重庇佑’。”範寧出聲打斷了對方的暢想。


    “暫不能確認相關,否則按照‘指路人’的懸賞,我今晚已經來跟您分金幣了。”馬賽內古終於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沒懷疑過您的指點準確度,不過她們這些權勢豪要紮堆,芮妮拉小姐本人也是有知者,事情沒法一下進得太深,這兩天我隻是扮做眾多趨之若鶩的追求者之一,在外圍調查了一些初步的信息……”


    “其實這一類女性專屬的私密沙龍在上流社會裏十分常見,無非是聚餐、沐浴、護理,再賞樂、插花、談藝,最後聊些香閨繡閣中的女性私事……這在外人的想象中有些神秘又香豔,但我倒認為神秘不就是用來在合適的時機下破除的?您看塞涅西諾的音樂作品似乎就深諳此道,保不準那家夥的創作靈感是來自訪談還是采風……”


    “今晚的涼飲就喝到這裏了。”範寧在下一刻已經站起身來。


    “對了,在此基礎上再加一件個人問路事項,幫我打聽打聽南國顱骨鑽孔手術哪家最強。”


    “.…..就您這腦袋還需要打洞嗎?”馬賽內古覺得自己摸不著頭腦。


    “你去找露娜要250鎊麵值的金幣,作為調查芮妮拉和谘詢這項事項的預付金。”範寧說著又覺得自己根本記不清楚到底存了多少錢在露娜那裏,“算了,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麽多,你還是去找瓦爾特要吧。”


    “……其實這民俗在我家鄉帕拉多戈斯群島最為流行。”馬賽內古仍坐在沙發上認真思考,“您要真急著成為大師的話,我馬上就幫您再進一步打聽打聽,您這種人,真要打就打最好的洞,可不能被招搖撞騙的街邊攤給坑害了,但我仍是覺得,與其自己打洞還不如給別人打洞……”


    “管家先生,備車,送客人回城邦。”


    範寧下一刻的身影已經直接消失在門外。


    夏夜中香氣仍舊濃鬱,暖風在四處流動,花海之中蛙聲閣閣,溪水潺潺。


    範寧走到別墅側方的湖泊前,徑直朝著水麵繼續向前一步。


    一大塊帶著花朵和泥土石塊的草皮直接從岸邊被撕裂了下來,載著他的身影橫渡過湖,消失在夜色之中。


    草皮極速貼地飛行,約摸接近半個小時後,範寧看到了黑夜中一長串稀稀拉拉排開的燈火,以及它們在納易加湖麵上的搖曳倒影。


    他繼續無視正路,橫跨湖麵。


    再過幾分鍾,他看到了一座占地麵積較廣的氣派三層別墅。


    前方弧形的道路上停滿了馬車,還有少數汽車,賓客的車夫、管家或司機們正在上麵打盹小憩。


    “直接闖入似乎不太合適,今天主要是來打探下情況……”


    “但如果是較為私密的女性沙龍的話……”


    尚有一段距離,範寧望著台階上站立的幾名守衛,心中思忖一番後,繞了半個圈子,靠近了別墅一樓後端的一堵牆壁和百葉窗。


    他調用起靈覺屏息聽了幾秒,取出一個小瓶。


    一小撮銀色的靈劑粉末撒入空中,然後被冷熱變幻帶來的無形氣流輕輕拂進了窗子。


    下一刻,非凡琴弦的紫色流光在牆壁上隨意地劃出了兩片矩形圖桉,範寧伸手輕輕一推,便將這扇由拆解之力化成的門給推開了。


    一間不大的整潔房間,煤氣燈開得滿滿當當,一位五官清秀的女仆靠在椅上,耷拉著頭睡得正香,具有沉眠作用的靈劑粉末足以讓她三個小時無法醒轉過來。


    她的麵前是一張大桌,堆著瑩白如玉的瓷盤,再往前還有一個類似蒸爐的東西,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裏麵放著一疊又一疊熱氣騰騰的毛巾。


    看上去像是一間宴會清潔用品的準備房。


    範寧雙目凝視著熟睡的女仆,其色彩、線條與透視關係迅速地被靈性掌握,接著,他開始在心中勾勒六幅關聯“畫中之泉”的神秘畫作的剪影。


    從外在神態到靈性氣息,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舍勒”變成了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女仆”,而熟睡的少女連帶著整張椅子憑空而起,直接被敷衍地移到了房間角落,並且被卷在了厚厚的窗簾裏麵。


    範寧想了想,揭開了前方的蒸汽爐子。


    一大團白煙升騰而起。


    他拿著夾子,開始照著已擺好的小部分式樣,往其他空置的瓷盤裏疊放熱毛巾。


    然後,推著三層小車擰開了房門。


    走廊的牆壁上塗滿著豔麗的橙黃色,視野盡頭的大幅沙灘油畫被頂上的水晶吊燈照得亮堂堂一片,範寧一直推著毛巾車往前走,與從二樓旋梯間下來的十來位送餐的女仆交匯在了一起。


    近二十隻烤得焦黃的“醉鬼鳥”緹雅木鴿上刷滿了蜂蜜,巨大餐盤中的椰子蟹鉗與蟹殼飄著清香,翻卷著雪白的嫩肉和肥美的蟹膏……


    此外還有鮮香滿溢的藤壺濃湯、煎得發亮的牛排羊排、堆成小山的海魚刺身、琳琅滿目的水果蛋糕,以及用了兩輛餐車才盛下的一整隻碳烤帕拉多戈斯象龜……


    範寧不是沒見識過上流社會置辦奢侈宴會的場麵,但今晚看到這一幕,他總覺得哪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女人們的嬌笑聲已經隔得很遠就被捕捉入耳,在隨著一眾女仆女侍穿過重重廊道後,他終於見到了宴會廳上的十多位聚餐的貴婦和少女,她們穿著清涼又時尚的晚禮裙,但形體舉止上並未遵守尋常的宴會禮節,因為這裏沒有男士在場。


    餐桌上早已擺滿的佳肴美饌在這波添菜後又更擠了一點,貴婦和少女們麵色酡紅間推杯換盞,聊著平日裏旁人難得一聞的風言俏語,或光潔無暇、或著各色絲襪的一雙雙長腿在桌下悠閑地交疊搖蕩。


    範寧走到了穿紅色一字露肩領裙的芮妮拉旁邊,向她遞去熱毛巾。


    “謝謝你,莉蓮寶貝兒。”芮妮拉俯身在餐桌稍遠處拿起一顆草莓,直接貼到了範寧的嘴唇前,其胸肩一片無暇的雪白,在燈光下晃得範寧感覺有些暈眩。


    ……完全不講究主仆禮儀的嗎?範寧差點就流露出了“還可以這樣”的表情,因為他看到身邊其他賓客與女仆也在談笑間分享著食物,盡管從談吐互動上來說後者是唯從方,但已經有點打成一片的意思了。


    靈性並沒有傳來預警,尋常的食物,甚至十分優質新鮮。


    在縈繞鼻尖的草莓清香與指甲油花香中,範寧將布穀鳥小姐送到嘴邊的水果咬了下去,汁水順著她的手指縫隙滿溢橫流。


    如果不是食物存在什麽問題,那違和感是什麽呢?


    “莉蓮今天代布穀鳥小姐收到了幾件禮物?”旁邊的一位年輕的圓臉美婦人開口問道,她的嗓音輕言細語,眼眸中似蒙著一片柔情的水汽。


    範寧自然是不明所以,他做出溫順又禮貌的笑容。


    “不管幾件,喜歡的就讓她自己用著好了。”芮妮拉小姐又遞過去一顆草莓。


    “你現在自己都不看一眼了.......”另一位大波浪金發的碧眼少女撇了撇嘴。


    “比起用金鎊置換來的商品貨物,更有心的書信或情歌不更能品嚐到純粹的愛慕嗎?”圓臉美婦人交流的時候仍在飛速進食,“特裏威廉男爵家的公子已經連續給我寫了一百天的情詩,噢,還有彌辛商會的那個叫特洛瓦的傻小子,我一直等著給你們分享他會唱什麽樣的歌......”


    “你們的愛慕者怎麽都這麽優雅?哦天啊,我最近老是收到一些下流的東西。”碧眼少女在感歎。


    “得了吧,無論是什麽禮物,他們心裏想的事情不都一樣。”對麵搭著蕾絲披肩的齊耳短發貴婦將座椅退得很開,鑽石高跟鞋一隻落地,一隻慵懶地吊在腳尖,翹起的小腿在空中徐徐繞圈打轉,“我近幾晚在塔樓上乘涼時,斯泰西勳爵家的那位小少爺總是站在草坪裏吟誦情歌,托恩大師的歌曲風格都很內斂克製,但我能確定的是,他對我唱歌時心裏想的是和我上床,如果他能有資格扒下我的衣裙和襪子的話......”


    “嘻嘻嘻......”


    女人們嬌柔的調笑聲就像森林中嘰嘰喳喳的鳥兒。


    這些擁有繁多“宮廷之戀”關係的上流女士們,在私密的圈子裏肆無忌憚地聊起美食與胃口,聊起她們的裙下之臣,聊起那些帶著愛慕和欲念的繁多禮物,有鮮花、有香水、有珠寶、有詩篇與情歌,還有緊緊包裹在如血液般粘稠的絕望紙頁裏的禮物。


    香風撩繞間,範寧飛速地在各個餐席旁呈上熱毛巾。


    在聽著嘰嘰喳喳交談的同時,他的餘光卻始終在餐桌的美食上掃來掃去。


    突然,範寧好像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


    餐桌上的事物的確是沒有問題。


    但這些女人們的食欲,似乎異常旺盛高漲。


    這時,芮妮拉哼了一聲並伸起懶腰:“如果大家享用得差不多了,就讓我們接下來開始享受美妙的沐浴和護理吧!康妮,你帶幾個人去準備幹花、浴酒和精油......”


    “好的。”叫康妮的貼身女仆微微行禮後退去。


    “諸位請跟我來。”芮妮拉在前方引路,又回頭對持著毛巾夾子的範寧發號施令道:


    “莉蓮,你們幾個去拿浴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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