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由範寧種下的光柱,除了高度被拉長至與天地等高外,麵積也隱隱約約有向外擴散的趨勢。


    但實際上,擴散幅度聊勝於無。


    而且僅過數十秒的功夫,原本純淨的桃紅色“屏障”,逐漸像是有五顏六色的肥皂薄膜在其上流動了起來,光是注視就令人暈眩嘔吐。


    “嗬嗬,範寧啊,我承認自己再一次增長了博聞”f先生的聲音帶上了由衷的惋惜,“但是,你不會是想憑這麽一個空無的‘銘記之殼’來對話先驅、來改變天國吧?真的非常可惜,如此高品質的大曆史投影,真的非常可惜.”


    “瓊,你進來,站到這裏麵。”範寧沒有理會,嘔咳了幾聲後,抹了抹嘴,扶住一塊巨石重新站穩。


    數本載有《g大調第四交響曲》樂譜接連拋飛而起。


    嗤啦——————


    它們的書頁瞬間被暴風雪撕得粉碎,然後,就像一個巨大的氣旋般繞著那道光柱旋轉飄飛了起來!


    “你依舊吸收樂器,正常嚐試晉升。隻要你待在曆史投影區域,我有九成以上把握讓你在晉升過程中免受‘蠕蟲’汙染.不過作為交換,晉升後你需要將獲得的絕大部分神性和秘史之力剝離,讓‘星軌’打開燈塔外麵的那些封印物。”


    “我去燈塔,你守在投影裏,隻要不出去,腐爛秘史的濫彩就不會同化你,我升格之後會想辦法回來”


    “你瘋了吧?”瓊盯著那變得越來越鮮豔的屏障,忍不住打斷了範寧的話,“你是沒看到,這個小小的曆史投影落地後,它自己都被開始腐爛了嗎?如果估計得不錯,十分鍾之內它就會被濫彩同化.”


    嗤嗤嗤嗤


    滑膩的紫色小蛇再度從她的身體各部位綻開,信子吞吐間滴落出酒紅色的黏液,那些靠近長笛的樂器臍帶似乎找到了誘人的營養物質,改變了穿梭的軌跡,紮到她腳下附近的地麵,拚命吸吮起這些黏液來。


    而她仍舊在冷冷地催促範寧繼續向上:“還是把你有限的氣力用來跟上我的腳步吧,我對抗真知的侵蝕已經夠吃力了,要是在攀登的過程中再出什麽意外,我可再分不出精力管你。”


    實際上,在這個無形之力近乎失效的異常區域,範寧要想攀登這座山脈,應對起來比專業的登山隊員會更加困難。


    “不,你進來,不要再往前了。你不能,且沒必要。”


    範寧沒有看向瓊,隻是在緩緩地圍繞光柱轉圈,並伸出手指劃過其屏障表麵的光線與剪影,自言自語似地回憶敘說:


    “《夏日正午之夢》的六個樂章完整又不完整。”


    “在‘謝肉祭’的進程中,在南國夢境坍塌之前的時間節點,它的神秘學意義是完整的,能承載起銘記象征物的特性.”


    “但輝塔的真實結構是七道門扉,當時,我沒有將最高處的‘穹頂之門’納入討論,音樂停留在了‘愛告訴我’的那一刻,現在在失常區中被播下,‘大曆史投影’的神秘學意義又是不完整的.”


    “你打算用《第四交響曲》引出一個特殊的終章?”


    瓊聽到這裏突然仿佛明白了什麽。


    “.一個即是它的第四樂章,又同時可視為《第三交響曲》‘第七樂章’的特殊終章?你意思是,這樣它就能在異常地帶站穩腳跟?”


    “非常聰明,我的首席小姐。”範寧解開了自己棉質外套的前兩粒扣子。


    他作出了與下方攀登的“複製體”們相同的動作:掏出了一副雪橇鈴鐺!


    在他動作之前的一段很短的時間間隔裏,《第三交響曲》的聲響經曆了一種類似“快進”的錯覺——“喚醒之詩”、“原野的花朵告訴我”、“森林的動物告訴我”、“人類告訴我”、“天使告訴我”、“愛告訴我”.各樂章的重要動機和片段如跑馬燈般掠過,最後響起的是慢板樂章尾奏的四度定音鼓敲擊聲


    “你的用法錯了!”


    “象征離開塵世、覲見先驅的引物,不存在這種異端的致敬方式,我必須糾正你的行為!!”


    也就是在這一時刻,“黑色彌撒”的音樂進入最狂亂恐怖的中段,對岸的f先生發聲也突然變得暴躁起來,一片雪鈴聲大作,瘋狂搖動不休。


    範寧甚至感覺有異物開始在搗自己的喉嚨,差點跪倒在地幹嘔起來。


    但是他很快笑了兩聲,仍然倚著石頭支撐自己的身體,然後將雪鈴舉到了胸口的位置:


    “搖夠了就別搖了,真難聽,白白浪費這麽一個有意思的打擊樂。我給你示範一下正確的用法。”


    “讓我想想啊。”他緩緩閉上眼睛,“關於來到雅努斯後的一切,關於舍勒先生的後傳,與拉瓦錫神父的一切.”


    嚓—嚓—嚓—嚓—


    範寧製造出的雪鈴之聲細碎、清冷、銀光閃閃,似木橇碾碎了凍得發脆的冰雪。


    與之同時,曆史投影的光柱中,深洞裂痕的地表下,傳出了木管質地的半音反複裝飾音,以及帶著莫名冷意和空靈感的三度點綴。


    《第四交響曲》的b小調帷幕終於被徐徐拉開!


    初入無人地帶的畫卷得以重新回顧和展現:遠離塵世的行旅令人心曠神怡,視野中遊動著肥皂泡的薄膜,奇詭的色彩如調色盤般在山川林野中綻開


    音樂轉為g大調後,第一樂章的主題被圓號輕輕拋起,幾個小節的輕盈思緒隨風滑翔,很快被弦樂器接住,滑落到大提琴的懷中,成為一個從容而曲折的樂句


    令瓊難以置信的一幕出現了。


    眼前這道光柱的濫彩消退了,再度變成純淨的桃紅。


    然後,麵積開始緩慢擴散了起來!


    轉眼間,就將本來靠得很近的範寧囊括進內。


    下一個就是瓊,桃紅色屏障的邊界在凍土上蔓延,亦在接近於她。


    如此慢的擴張速度,快步行走便能逃離,但她卻站定在了原地,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還是單純地在欣賞著音樂。


    隨著手中“星軌”濃豔而繁複光暈越拖越長,從她身體上鑽出的紫色小蛇越來越密,衣裙被撕扯化作的滑膩觸手也越來越多。


    在輕快的呈示部小結尾後,展開部與序奏一樣,以雪鈴聲與木管聲起舞。


    更鮮明的小提琴對位旋律則向上陡峭爬升,逐漸將原本富有古典氣質的“水彩畫”音樂帶入了一種較高境界的氛圍裏。


    “瓊,我不知道兩三年的相識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引導這些“樂器”以特定音色發聲的範寧,語調也逐漸進入了一種莫名沉靜肅穆的狀態,“我猜它有一定的重要度,但到達某個限度後,重要性就不再上升,至少,對回歸之後的你來說是如此,你有更多的經曆、更多的見聞、更多的舊識新交那位生在尼西米勳爵家的沒心沒肺的小姐最初是你的全部,現在則隻是你性情的很小一部分”


    音樂的動機在頻繁轉調,流動的古典色彩和聲底下,突然會傳來幾聲銅管粗糙的嗡鳴,就像風和日麗的天空角落裏卻掛著幾朵詭異的烏雲。


    這個較高的境界對凡俗生物來說毫無疑問是陌生的,它讓人們的身心得到放鬆,靈感更高的群體還可能會莫名其妙地不寒而栗,甚至感到毛骨悚然。但是,它竟然逐漸將“黑色彌撒”的音樂聲,將另一岸邊f先生怫然不悅的說教聲給一寸一寸壓了下去!!


    “不過我隻是在和你談利害,談接下來的可能性。”範寧繼續說道。


    “原本,你是大概率的被‘蠕蟲’上身,小概率的僥幸晉升;作為‘二級分支’的我隨著你進入燈塔後,大概率是被f先生間接控製,小概率的僥幸逃脫。但現在的你選擇守在曆史投影裏,可以同時爭取到晉升和安全的確定性,不過是我借著‘星軌’進去碰碰運氣.”


    “聽起來雙方的生還率都有所改善,而且我自己的改善尤其可觀?”瓊輕輕地笑了笑,“不過,你有沒有忽視一個問題,或者一個前提?——”


    “我必須相信你說的一切。我必須相信這個投影如你所說,必須相信我耗費神性為之開路的人不是‘真言之虺’的汙染者,必須相信我能等到你將來回來徹底解決問題.”


    她提了很多質疑,但光柱的屏障逐漸接近,腳下卻暫時沒有向後移開。


    “所以我問你願不願意幫我。”


    範寧控製小提琴極高音區的聲音漸漸消失,第二樂章,圓號吹出兩組類似號角聲的c大調獨奏旋律,線條卻帶著一絲呆板滯澀。


    木管在屬和弦上展現“利安德勒”的舞曲節奏型,由此引出了氣質嫻靜、卻透著絲絲詭異的諧謔曲主題——做工粗糙、細節模糊、被調高一個全音的小提琴組,在樂隊夢囈般的弱奏背景伴奏下,拉出陌生、尖利、刺耳的旋律。


    “是我在依靠你的幫助替我守護好這道曆史投影,可以嗎?”


    桃紅色的光幕貼麵在即,瓊往後退了兩步,再度拉開了距離。


    “我撐不到全曲結束的,下個樂章都撐不完.不過,還能堅持一會兒,盡量在你徹底被汙染前再堅持一會兒,瓊,你再考慮一下吧。”


    範寧又在樂章的第二部分引出了一段田園風格的旋律。


    四度向下跳進又回正,接著是樸實的“一二三四五”上行音階,然後以顫音接續發展,帶來閑適悠然的意味,宛如沉有膠片底色的舊時光剪影。


    此前“巨人”第一樂章中最重要的“原野主題”變形。


    關於晨光、果實、荊棘、花卉與青春年華的《第一交響曲》。


    畢業典禮時節的初夏,如城堡般聳立的聖萊尼亞大學建築群黑影,被描上夕陽金邊的廣場雕塑輪廓,各處盛開的流光似火的噴泉


    風雪吹亂了少女的一頭披肩紫發,她的表情似乎沒多大變化,隻是唇間動了動,終於向前了一步,進入了桃紅色的光幕。


    “那就算願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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