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和尚提著酒壇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才道:“你說得對,我們都曾是有卵的人。”


    張遂看向無心和尚,隻見他先前還一副醉意朦朧的樣子,此刻,眸子裏分明閃爍著決然,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道:“那後麵的事情,你準備怎麽辦?你為什麽要擊殺落日城主的兒子呢?”


    “因為他嘲諷我不是個男人。”無心和尚將酒壇砸碎,站起身看著高牆外道:“是該做個了結了,如果貧僧沒死,那麽這次你去靈島貧僧會跟著你一起去,為了你這個‘同是天涯淪落人’。如果貧僧死了——”


    無心和尚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沉吟道:“把貧僧的骨灰灑到南之淵,貧僧這副骨頭蒼天收不了,就喂魚好了。”


    無心和尚說完,大踏步朝著門外走去。


    “蒼天藍藍兮稚童悲鳴,命運不公兮吾奈何。淚水漣漣兮舉目無親,高牆陰森兮吾斷腸……”


    聽著無心和尚狼嚎著不知名的曲調,看著他顯得有些削瘦的背影,張遂從儲物腰帶裏摸出秦王玉佩,喃喃道:“希望我不會救錯人。”


    遠遠地跟著無心和尚往正門而去,還沒走出多遠,便忽然聽到一陣喧鬧的聲音。


    不對,是火焰熊熊燃燒的聲音!


    張遂急忙快步跑了起來,卻見正對著大門的寶塔處,一根石柱的後麵,無心和尚停在了那裏,兩隻手死死地按在石柱上,手指嵌入了裏麵,鮮血淋漓。


    他的目光微微縮著,死死地看向大門外。


    張遂順著無心和尚的視線方向看去,隻見大門口,一個青年和尚盤坐在地上,雙手合十。


    他的身上燃著熊熊烈火!


    他的周圍,一個中年大漢穿著一身鎧甲,坐在戰馬上。


    他的左手提著大刀,俯瞰著青年和尚一動不動。


    張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看到了活人被焚的一幕!


    看著那些靜靜地看著的士兵,還有一個個雙手合在一起,低頭念著佛經的和尚,張遂感覺自己心中燃起了熊熊大火!


    急忙衝了過去,張遂正準備救火,卻見大火中,那個青年和尚抬起頭,赫然是無心和尚的麵孔!


    無心和尚?伽葉大師!


    想起和伽葉大師分別的時候,他說過的那些話,張遂突然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從聽到無心和尚殺了落日城主的兒子時,伽葉大師應該就抱了死誌!


    看著伽葉大師在烈火中變得焦黑,痛苦地強擠出一絲笑容,張開著嘴巴,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張遂伸向火焰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那無聲的幾個字,分明是——無心就交給你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焦的肉香味,終於,伽葉大師化作了一攤骸骨,身上騰著黑煙,耷拉著腦袋,一動不動。


    中年男子見狀,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伽葉大師的屍體,右手一招,五千軍隊跟著離開。


    待五千軍隊全部走光之後,張遂才低下腦袋,從儲物腰帶裏拿出一匹大綢緞,將伽葉大師的骸骨包裹了起來,抱進了寺廟。


    清覺寺的和尚依然不知道綢緞裏麵的,其實是他們的掌門方丈,此刻,將張遂抱著“無心和尚”的屍體離開,一個個搖了搖頭。


    然而,當他們看到躲在高牆裏麵,那個石柱後麵,全身瑟瑟發抖的無心和尚時,一個個瞠目結舌,目瞪口呆。


    無心和尚眼看著張遂抱著伽葉大師的骸骨往庭院裏麵走去,仰起頭,許久,才跟了上去。


    清覺寺的和尚一個個看著無心和尚和張遂將那個被燒死的“無心和尚”埋在庭院裏,一個個壓抑著憤怒,傷心和後悔的神情,遠遠地站著。


    一冠新墳矗立在宇文英縱的新塚邊,張遂正準備在附近找一塊墓碑,卻見無心和尚從儲物腰帶裏摸出一塊玉碑,放在“無心和尚”的新墳前。


    玉碑上,分明刻著兩行小子——


    清覺寺住持伽葉大師之墓。


    清覺寺普通弟子無心之墓。


    “這塊玉碑我已經準備好很久了,沒想到今天能夠派上用場。”無心和尚轉過頭,看著張張遂道:“貧僧改變主意了,如若貧僧必死,還望施主務必幫貧僧滿足一個小小的願望。”


    “將貧僧的屍骨燒成灰,放在他的旁邊,一起永永遠遠。”


    張遂沉默著點了點頭。


    無心和尚朝著玉碑重重地磕了九個響頭,而後站起身,大踏步走進庭院裏麵的房間。


    不一會兒,隻見他後背上背著一個包裹,經過張遂身邊,道:“我們走了,靈島。”


    經過清覺寺眾和尚的時候,眾和尚紛紛讓開一條道來,低著頭,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


    張遂緊跟著無心和尚離開,不一會兒,便走出了很遠。


    回過頭看了一眼清覺寺的寶塔,張遂道:“不再看看?”


    “不用了,那個地方貧僧已經深惡痛絕了,實在沒有半點懷念。”無心和尚從儲物腰帶裏摸出兩壇酒,一壇扔給身後的張遂,一壇自顧自地仰頭喝著,道:“想要渡南之淵,必須要找到一個對南之淵各種天氣都熟悉的人,還有,一艘好的大船。”


    張遂詫異地看了一眼無心和尚道:“感覺你對這些似乎懂很多?”


    “貧僧曾經不下百次想駕著一艘木船永遠離開秦國,永遠不再見他,所以到處打聽過,隻有南之淵可以一去不回頭,或者在海上葬身魚腹。”


    無心和尚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道:“沒想到貧僧的計劃還沒實施,倒便宜施主你了。”


    放下酒壇,無心和尚右手指著前方的天邊道:“往前走百裏,有一個小城叫做青城,那裏有一個老漁民,世代在南之淵打漁為生。直到他的下半年,他才攜帶著全家老小搬到了青城,並穩定了下來。”


    “他將自己祖孫幾代人對南之淵天氣的觀察記錄了下來,於一個月前,傳給了他新收的一名得意弟子。我們或者無法讓老漁民跟著我們走,如果讓他那名得意弟子跟著我們走,應該也沒問題。”


    “有傳言,隻要得到了他那本對南之淵天氣的觀察記錄,那麽,想要在南之淵打漁為生,甚至成為一個小小的富翁,那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張遂又打量了下無心和尚,心裏隱隱有些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了。


    一直以為,無心和尚應該是那種罪不可赦的人,雖然答應了伽葉大師的請求,可張遂並沒有因此而將無心和尚當成有用之人來對待的打算。


    然而,無心和尚這條條道道,卻讓張遂明白,或許這一次,自己看走眼了。


    這一路,或這,會有很多地方需要依賴無心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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