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可治愈的傷痛,沒有不能結束的沉淪,所有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約翰·肖爾斯《許願樹》


    ——題記


    大量的渡鴉(鳥)聚集在他身邊。


    “他們是我的鳥群、我的惡報、我的仆人、吃腐肉的兄弟。”惡之神說。“他們外表上與corvuscorax或其俗稱的渡鴉相同。他們的行為亦與大多數渡鴉相同,不同的是比起一般渡鴉,更適應人類的存在。他們不會遠離人類,除非人們明顯威嚇他們。同時,在方便他們行動下,他們會棲息在人類頭頂。他們的飼料和普通渡鴉不同,比起穀物和種子,他們更喜歡吃肉。”


    一部分渡鴉跟隨沉默的人身邊,聚集在他們的屋舍或工作地方,同時亦會跟隨那些人到他們的目的地。被渡鴉祝福的人身身體始蛻變。他們的肩胛會發展出突起的骨頭,皮膚和肌肉組織亦因為骨頭的延長而生長,突起的骨頭繼續長,形成中空的骨頭,四肢接合成類似鳥類的翅膀。在此期間,翅膀開始明顯生長出羽毛;這些羽翼亦有可能隨後才長出來。蛻變是相當痛苦,同時上背部周圍出現內傷亦是相當常見,當那個不具備飛行能力、與翅膀相似的附屬肢體完全長成,他們會開始昏睡,並且花大量時間休息。他們的體重繼續減少,並且出現更多身體上的轉變,先是脊椎急劇萎縮,然後四肢亦開始萎縮,骨頭重新塑造,最後黑色的羽毛覆蓋全身,包括之前沒有被覆蓋的部位。


    “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渡鴉。”


    “那麽代價是什麽?”


    “一切,渡鴉,你的一切。先是你的名字,然後是精神,最後是你所愛的一切。”惡之神停頓了一會,然後對渡鴉說,“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是渡鴉。”


    “不能叫方片jack嗎?”渡鴉無奈的笑了笑。


    “這就是為什麽他們為了你而來,但他們不承認你是他們的一份子的原因。”他說,“你現在不會加入他們。你不會變成他們一份子。你不會變得美麗。我留著你還有用處。”


    接著渡鴉開始在他頭頂盤旋。“現在,讓我向你展示代價。”


    ……


    她躺在浴缸裏,腳尖心不在焉地在水麵上劃動。她喜歡她的浴缸。熱水安撫著她,就想她小時候那樣。


    她回憶著前一晚。


    “你的衣服,女士?”酒吧的下午,就像大多數日子一樣,十分平靜。影子的獨家經營使它不適合閑聊。在皮革座椅上用一小杯飲料來作伴,就像她過去在俱樂部用圖書館的書去打發時間一樣。可靠的孤僻的同事,酒吧的


    潛規則;不要進行無用的攀談。


    “想聊聊嗎?”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以確保萬無一失。隨意回答或忽視。


    “你今天感覺如何?”一個酒吧裏經常出現的奇怪問題。她見過各種先生們,具有各種能力。他們都在不同行業工作,所以沒理由會相互接觸。這個問題一直格格不入。毫無用處。影子有很多身份,但不是一個廢物的避難所。先生們接受一個簡短,生硬的回複,然後就這樣。她回到自己的書,又抬頭看了一次,確保那個男人沒有返回。


    “有什麽新聞嗎?”又一個會員提出的又一個問題。又一個不適時的事情。哼了一聲的回應讓那家夥轉身離開。


    “宜人的一天,嗯?”坐在高背椅上,雞皮疙瘩順著她的脖子爬下脊椎。一個奇怪的詢問可能是一次反常現象。她整個晚上收到的眾多問題是一種模式。一條消息。談話發生在酒吧,肯定。業務經常被討論,合夥人彼此分享笑話。但很少會因為友好的戲謔而侵犯隱私。這微不足道。俱樂部之外還有其他這類地方。


    她常去的地方。偶爾。


    “你能告訴我,那裏怎麽了?”一個不起眼的問題,她當時以為。一個炫耀的機會,也許。她很驕傲。一向很驕傲。她家族的曆史。她的財富。她的會員身份。所有在她進入這個世界之前的事物。所有不是她自己賺到但有足夠特權去享有的事物。也許如果她靠自己去得到,她就會明白責任的嚴重性。她花費的許多時間都體現在這個上麵,為時已晚。他現在的理解是,酒吧之外的事物很少在酒吧的覆蓋範圍之外。這兩個概念是互斥的。他現在明白。很好,的確如此。


    她覺得自己寫日記就像另一種方式的道歉,在書房坐在她的桌前。她懷疑現在仍是那天早上。


    “你的賬單,女士?”女主人也給了她一個不經常聽到的問題。會員關係,當然,有義務,貨幣及其他。募捐,投資,經驗豐富的員工。會員們付出他們,作為回報酒吧也付出自身。飲料收費,就像一間普通的酒吧?幾乎沒有。客人自費,非正式會員。她把皮革封麵的便簽薄放在她的椅子扶手上。她花了一點時間來填寫,於是放鬆了警惕。打開它露出一張紙條,上麵手寫著他的飲料賬單。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現在非常安靜,但她還沒意識到,還沒有。


    “抱歉?”她問,通過她喉嚨很大的努力。女服務員用微笑作為回應。這是說她的嘴唇翻起,但動作中毫無溫暖。這是對微笑的模仿,更像是,誰在轉達時的粗略描述。這也是一個消息。


    浴缸邊放著一小塊疊起的白毛巾,上麵躺著她祖父的剃刀。它有美麗的珍珠手柄,許多次她一直渴望地看著她父親用它來刮胡子,她自己也更多地使用它。她回想起自己坐在馬桶上看著她的父親用它來刮胡子。她的腳搖擺著,還不能完全夠到地麵。她父親在刀鋒到達喉嚨前都會用搭在肩上的毛巾去擦拭剃刀。她閉上眼睛,傾聽記憶中的聲音,關於她父親的記憶開始。沒有什麽大礙,隻有一點血。她睜開眼,看著放在毛巾上的同一柄剃刀。她伸出手,一直顫抖的手指摩挲著刀柄。它的觸感讓她吃了一驚,她收回手放到水裏她的膝蓋上。


    “沒理由道歉,女士。”她對她說,緊密地靠過來。“你會做正確的事情,我確信。”然後她離開了她,或許去履行她的其他職責。在她周圍,生意繼續,先生們又開始讀他們的書和報紙。一位女士點了一杯飲料。她已經——就像她母親常說的‘非常,非常清楚’為何它如此安靜。酒吧的緘默條例剛一恢複,她就明白發生了什麽。它意味著什麽。女主人的陳述很可能是她得到的答案。你不閑聊。會員履行義務。破壞義務將受到處罰。影子的處罰可是相當……嚴厲。


    她會做正確的事情。她會做正確的事情。如果她幸運,她就必須做一次。如果她非常,非常幸運,土地就不會出於惡意而鹽堿化。她再次看著毛巾和躺在上麵的剃刀。她伸出手抓起剃刀,用拇指撥開刀葉。


    “你說影子?能告訴我嗎?在那裏都發生什麽了?”問題中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不再是了。對她來說,這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問題。


    她覺得冷,不在感受到她洗澡熱烈擁抱的舒適。她抬起腳,就像她當年那樣,關掉涓流的熱水。她想起自她童年躺在這種浴缸中的時光,用腳趾開關水龍頭。她想起所有她不會這麽做的時光。


    在這一孤獨,幸福的時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她專注地目光毫無目的,茫然不定。這一時刻靜靜地過去了。她很遺憾地看到它離開。


    深呼吸,她躺進浴缸把自己淹沒。在她手中,扔握著剃刀。握著它使她突然感到一種奇怪的舒適感。事情總是變得糟糕。


    但她做了正確的事情。


    ……


    crodia死了。


    渡鴉知道這事遲早會發生——這就是她母親反對她與他產生糾葛的原因,事實證明母親似乎是對的。即便關於兩人未來的浪漫願景已經開始模糊褪色,她也一直擔心著他的安危。衣裝、鞋履、價格不菲的香水,這些東西都伴著一個隱形的星號,在每次和crodia見麵時,它都似乎高懸在他頭頂。


    這就是結局了,她手裏握著他最後的書信,暗自想著。空蕩蕩的房子裏,隻有空調的微弱嗡鳴聲打破這份寂靜。渡鴉多希望crodia能別這麽……誇張做作。難道他得要靠著這封傻傻的信件來懷念她麽?


    “我還記得那些小吵小鬧,為了家具放哪邊、以後孩子取什麽名字而慪氣。”


    crodia總有美化過往的習慣。她從未想過要小孩,他倆因這個話題產生過無數次爭吵,當他決定要讓兩人的關係走向永恒時,她對未來心懷憂慮,而這僅是許許多多原因中的一項。大概現在這也不重要了……


    “我努力幹活,換來了信封裏的這枚戒指。拜托了,戴上它吧。這樣,我們就在一起了,無論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而且他似乎從來沒法將自己的思維從那些廉價商店的浪漫小說裏拽出來,他對此莫名地情有獨鍾。一枚結婚戒指對一位孀居多年的寡婦來說也許意味著些什麽,但若沒有與之捆綁的漫長歲月的份量,佩戴它根本毫無意義。它是很漂亮也很昂貴,但她的耳環也一樣。


    “你願意嫁給一個死人嗎?”


    我不能,你這個浪漫的傻瓜。然而我願意嗎?


    她說不準……


    終於完工了。


    在他剛從影子所在的位麵轉移到這一對戒指造就的小型口袋維度時,他曾一度擔心,如果這間他花費數年搭建的房子還沒竣工她就來見他了,那該怎麽辦。畢竟,當時他赴死後,在一片堆著建築工具的空地中央醒來時,他花了不少時間才得以習慣並接受。賣他戒指的影子向他承諾他擔心的情況不會發生——“時間將會停滯不前,直到戒指佩戴者的住所完成”,這是他的原話——但盡管如此,他依舊無法將擔憂從腦海中驅走。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實際意義了。房子簡簡單單,以石頭和茅草搭成,但它可以保護他的愛人免受元素之擾,並使他們在寒冬的黑暗日子裏保持溫暖,比他的帳篷要暖和得多。他在水泥漿的表麵封上了最後一塊石頭,並且驚歎於自己的能力,孤身一人就完成了此等壯舉。他退後幾步,吟誦起那個玩魔法的神秘女人在很久以前告訴他的咒語。


    “頑石之屋,以愛修築,


    “天穹之上,敬聽我呼。


    “賜我汝愛,化屋為府,


    “孤地共守,永世修睦。”


    他走回屋子,深吸一口然後打開前門。


    美極了。紅木書架矗立於他在牆上挖出的壁爐旁,側麵擺放著一整套精心製作的居家椅。出現在另一端的大床顯然是兩個人的尺寸,在戶外住了這麽久之後,這張床的誘人程度不比他一生中見過的任何東西要低。廚房很原始,但對渡鴉來說已然足夠她製作美味佳肴。還有他自己,他記得自己曾經向她許諾過要學著做菜。


    他從書架裏隨意抽出一本書,坐到椅子上。工作時間開始,持續了很久,最終結束了。如今,他不知疲倦地勞作了這麽久造起來的地方已經作好準備,迎接他的一生所愛。


    現在是等待時間了……


    “五百蘇斯。”


    典當行老板帶著狐疑盯向crodia,他假定這是個無知的女人,正指望著靠這一點小賺一筆。他的運氣不佳,crodia在回應中將報價抬高到了六百蘇斯。


    “六百?你報高了,女士。這戒指是不錯,但我見過更好的。同時直覺告訴我,你正急著要將它出手。”


    她不安地挪動身體,迅速地卸下了談判氣場,希望轉而尋求同情。“它是我的……伴侶的。在他過世前,他正準備向我求婚。”


    “真的?你當時打算答應嗎?”


    “不好意思,我想這和你無關。”


    “那就是拒絕了。”他轉而把玩起這枚戒指,仿佛讓它翻轉於手指之間就能抬高它的價值一般。“這麽跟你說吧。你是個好姑娘,所以我願意出五百五十。多一蘇斯都不成。”


    “行。”她從錢包裏抽出她的帕米爾水晶製的卡片,努力想要把它塞進讀卡器,卻看到屏幕上亮起一個鮮紅的“x”,這才意識到自己手快了。


    “別著急,這不是比賽。給我一分鍾搞好它。”在他忙活的時候,她最後一次凝視這枚戒指。如果渡鴉知道了她的舉動,他會怎麽想呢?這個小玩意為什麽竟如此使她坐立難安,以至於她隻能把它當掉?


    “它讓你想起了那個人,對吧?”當鋪老板再一次打斷了她的意識流。“我懂。我有一個朋友,他的未婚妻在他拋出求婚宣言後不久離世了。有那麽十多年,他對那枚該死的戒指一直耿耿於懷。”


    “不止那樣,”她答道。在男人的點頭確認下,她再一次將卡片置入讀卡器。“他在過世前還寫下了一封愚蠢的信,提到了什麽靠著這對戒指我們將會永遠相守。不知為何,這戒指仿佛就是一個他的碎片。”


    “這不過是你腦子裏的幻想。就像人們常說的,你無法承受這個擔子。”……


    她不會來了。


    他已經讀完了第二排書架上的最後一本書。在他的腦海中,歲月的流逝早已不再連貫。時光迷離扭轉,彼此交疊,而他一直在等待著crodia。他不想承認那個他越來越害怕的真相,但是最後的那一卷書已被讀透——荷馬的《奧德賽》——它昭示著他的結局。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不確定與痛苦之後,他跟自己許下約定。他將要讀遍書架上的每一本書,但他會把《奧德賽》放在最後。就像珀涅羅珀等待奧德修斯一樣,他會在小屋的寂靜裏、在口袋維度的永恒春日裏令人慰藉的柔響中,一直等候著pam。家門外的樹木成為了他的追求者,它們呼喚著他來到它們的懷抱中間迷失自己,但是他的心命令自己留在原地。


    然而書的最後一頁已經閉合。伊薩卡迎來了和平,珀涅羅珀和奧德修斯再度團聚。而他則孤坐在此。


    “我很抱歉,crodia,”他向空無一人的周遭大聲喊道,“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步出前門,將它闔在身後。他最後望了一眼他那個毫無意義的造物,感覺到淚水從臉頰上滾滾落下。


    她所要做的一切,隻是戴上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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