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統十四年。</p>
八月初秋,天氣漸漸轉涼。</p>
“跑,還是不跑?”</p>
京城正西坊的一戶農家宅院裏,薛瑞正在權衡這個事關身家性命的問題。</p>
今天是八月初二,離土木堡之變不到半個月。</p>
屆時,瓦剌軍隊將會圍困京城,意圖將之占領,顛覆大明的統治。</p>
北京保衛戰慘勝。</p>
這薛瑞自然知道,土木堡大敗,葬送了大明二十萬精銳。</p>
接下來的北京保衛戰,是靠著一幫老弱病殘,以及臨時招募的新兵背水一戰打勝的。</p>
作為普通百姓的一份子,薛瑞不確定戰爭會給他帶來什麽影響。</p>
至於阻止土木堡大敗,成為大明救世主,讓萬人敬仰?</p>
抱歉,現在已經來不及了。</p>
如今,他隻是個普通百姓,除了腦子裏多了些現代知識,他無權無勢,也影響不了朝堂任何決策。</p>
更何況,前身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便宜老爹薛元皓,還被權閹王振抓進了詔獄。</p>
薛元皓是欽天監一名天文生,在這次皇帝親征的風波裏,他被一個陳姓大官攛掇,私下去勸說英國公上書阻止皇帝親征,結果此事被王振得知,派錦衣衛把他抓進了詔獄,還等著回京後拿他開刀呢!</p>
讓他阻止土木堡之變,喜迎堡宗和王振平安返京,然後再砍了老爹出氣?</p>
真要發生這戲劇性的一幕,他不以死謝罪,都對不起穿越者的身份。</p>
“還是跑吧。”</p>
思考良久,薛瑞下定了決心。</p>
半個月後的京城保衛戰,京師戒嚴,周邊地區堅壁清野,十數萬百姓遷入城中,治安非常混亂。</p>
</p>
再加上物資貴乏,城內物價暴漲,百姓們苦不堪言,甚至因為爭搶糧食,還發生了多起暴亂,要不是朝廷使出了雷霆手段鎮壓,恐怕要出大亂子。</p>
薛瑞覺得,在這樣動蕩的環境下,還不如去外地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等京城保衛戰打勝了再回來。</p>
反正他們母子都被伯父伯母趕出了家門,現在也沒什麽家產,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見識一下大明風土人情,也不是什麽壞事。</p>
至於扔下詔獄裏的親爹跑路,薛瑞沒什麽心理負擔。</p>
據父親同僚鄭德彪打聽來的消息,錦衣衛那邊似乎有人幫忙打點過了,父親並沒有受刑,現在詔獄這個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p>
京城再亂,總不能殺到詔獄裏去吧?</p>
隻等土木堡之變到來,薛瑞就可以大肆宣揚父親被王振抓進詔獄之事,不怕那個陳姓官員不幫忙奔走相救。</p>
不過,要說服母親柳氏扔下詔獄的丈夫跟他外出避難,這才是薛瑞最需要解決的難題。</p>
“冬冬。”</p>
正恍忽間,農家小院的木門突然被敲響。</p>
院中的薛瑞神色一緊,下意識拾起地上的木棍。</p>
廚房裏,柳氏做飯時鍋碗瓢盆的聲響也停了下來。</p>
不怪他們母子小題大做,實在是被嚇怕了。</p>
這年頭錦衣衛就跟催命閻王一樣,薛元皓被抓的消息傳出,連薛瑞伯父伯母都唯恐避之不及,連夜將他們母子趕出了家門。</p>
柳氏背著昏迷中的薛瑞,挨家挨戶相求,可街坊領居大門緊閉,沒有一家敢收留。</p>
還好天氣不算太冷,母子倆終於在胡同裏挨到了天亮,要不是恰巧遇到了鄭德彪,柳氏都打算背薛瑞去投靠宛平縣的娘家了。</p>
可以想象,跟錦衣衛沾上邊,是多麽可怕的事情。</p>
母子二人落腳的這處民宅,還是鄭德彪幫忙找的,除了他就沒有人知道,來人如果不是他,恐怕就是那些活閻王找來了。</p>
“冬冬冬——”</p>
又是三聲間隔略長的敲門聲傳來。</p>
“是鄭二叔!”</p>
薛瑞頓時鬆了口氣,敲門聲兩短三長,是他和鄭德彪約定的暗號。</p>
在柳氏的催促下,薛瑞確定門外是鄭德彪,才將人迎了進來。</p>
鄭德彪是個長著絡腮胡子的方臉漢子,身材孔武有力,像極了武夫,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卻是欽天監主簿廳中的一名書吏。</p>
開門後,鄭德彪閃身進了院子,又朝外看了幾眼,確認沒人看到後,這才輕輕的關上門,拍著薛瑞肩頭笑道:“不錯嘛,這麽快就能下地了,看來傷好的差不離了。”</p>
“還好,除了傷口偶爾會疼一下,沒什麽大礙。”</p>
薛瑞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p>
他對這個粗獷的漢子很感激,自己能醒過來,也多虧了鄭德彪請來的高明郎中。</p>
柳氏端來茶水,問鄭德彪道:“他二叔,可問清那姓陳的官兒是何人了?”</p>
鄭德彪喝了口水,搖頭道:“沒有,京裏陳姓官員不下十指之數,據我打聽,其中半數已經跟皇上出征了,也不知他在不在隨行官員中。”</p>
“那如何是好?”</p>
柳氏著急起來。</p>
雖然薛瑞連連保證父親會平安出獄,可柳氏畢竟不是穿越者,再加上明代特務政治的陰影已經深入骨髓,讓她覺得丈夫在詔獄多待一刻就多受一刻罪,自然無法安心。</p>
薛瑞安慰道:“二叔先前說詔獄那邊有人打點過了,十有八九就是這陳姓官員,手能伸進詔獄裏,說明對方能耐不小,娘你放心,最多半個月,父親就能出獄了,我這幾天一直做同樣的夢,肯定是神仙托來讓我們安心的。”</p>
“做夢的事兒能當真麽?”</p>
柳氏沒好氣的白了薛瑞一眼。</p>
自家兒子醒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懂事是懂事了許多,可總是神神叨叨的,說自己夢到大明軍隊慘敗,王振也死在亂軍中,父親最終逃過了一劫。</p>
可這做夢的事哪能當真!</p>
若真能假夢成真,柳氏恨不得夢到皇帝和王振這對昏君奸臣都回不來了,這豈不是更好?</p>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p>
鄭德彪在欽天監當差,知道不少朝中之事,聽了薛瑞做夢的事,他沉吟道:</p>
“這倒是有些許可能,前幾日,陛下親征之事傳出,朝中諸公紛紛上書勸諫,其中皇甫公諫言說,他夜觀天象,發現紫微垣諸星已動,且前幾日又有流星墜於京師,實乃不祥之兆,親征之事恐有不測,萬望陛下收回成命,如此方可無憂。</p>
王振卻對陛下說,皇甫公已致仕多年,如今年老昏聵,僭越上奏,是倚老賣老之舉,恰巧此時,現任監正彭得清奏報,言近日天象並無異常,且多次占卜,都預示此番出征大吉,陛下聽信後,狠狠申飭了皇甫公,若皇甫公所言非虛,那……”</p>
鄭德彪沒有繼續說下去,薛瑞卻明白他的意思。</p>
紫薇乃是帝星,紫薇星動,就意味著皇位不穩,這是上天對皇帝的警告,要是不聽勸,上天震怒,那就要當心了!</p>
薛瑞剛聽到一個熟悉的人名,忍不住問道:“二叔,您說的皇甫公,可是上姓皇甫,下諱仲和?”</p>
“怎麽,你認識皇甫公?”</p>
鄭德彪有些詫異,皇甫仲和是前任欽天監監正,在京中素有威望,有老神仙的尊稱,隻不過他致仕多年,早已澹出了朝野。</p>
要不是這次皇帝親征之事鬧的太大,估計皇甫仲和也不會出麵。</p>
鄭德彪之所以詫異,是因為他很了解薛瑞,這小子雖然也是世業子弟,可除了吃喝玩樂,對天文曆算、陰陽數術根本不感興趣,如今他能說出早已神隱的皇甫仲和,多少讓鄭德彪有些驚訝。</p>
“倒不是認識,隻是皇甫公的事跡我早有所聞,可惜緣慳一麵,一直沒能目睹老神仙的真容,有些遺憾。”</p>
薛瑞臉不紅心不跳的撒了個謊。</p>
其實他說的倒也不假,隻不過他對皇甫仲和的印象來源於前世。</p>
作為一個考古天文學的研究人員,自然對各朝著名天文學家有些了解,皇甫公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現在條件不允許,他還真想上門請教一番。</p>
這職業病,穿越了也沒治!</p>
閑聊了一會,鄭德彪臉色突變,猛一拍大腿:“遭了,忘了跟你們說正事了!”</p>
八月初秋,天氣漸漸轉涼。</p>
“跑,還是不跑?”</p>
京城正西坊的一戶農家宅院裏,薛瑞正在權衡這個事關身家性命的問題。</p>
今天是八月初二,離土木堡之變不到半個月。</p>
屆時,瓦剌軍隊將會圍困京城,意圖將之占領,顛覆大明的統治。</p>
北京保衛戰慘勝。</p>
這薛瑞自然知道,土木堡大敗,葬送了大明二十萬精銳。</p>
接下來的北京保衛戰,是靠著一幫老弱病殘,以及臨時招募的新兵背水一戰打勝的。</p>
作為普通百姓的一份子,薛瑞不確定戰爭會給他帶來什麽影響。</p>
至於阻止土木堡大敗,成為大明救世主,讓萬人敬仰?</p>
抱歉,現在已經來不及了。</p>
如今,他隻是個普通百姓,除了腦子裏多了些現代知識,他無權無勢,也影響不了朝堂任何決策。</p>
更何況,前身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便宜老爹薛元皓,還被權閹王振抓進了詔獄。</p>
薛元皓是欽天監一名天文生,在這次皇帝親征的風波裏,他被一個陳姓大官攛掇,私下去勸說英國公上書阻止皇帝親征,結果此事被王振得知,派錦衣衛把他抓進了詔獄,還等著回京後拿他開刀呢!</p>
讓他阻止土木堡之變,喜迎堡宗和王振平安返京,然後再砍了老爹出氣?</p>
真要發生這戲劇性的一幕,他不以死謝罪,都對不起穿越者的身份。</p>
“還是跑吧。”</p>
思考良久,薛瑞下定了決心。</p>
半個月後的京城保衛戰,京師戒嚴,周邊地區堅壁清野,十數萬百姓遷入城中,治安非常混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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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物資貴乏,城內物價暴漲,百姓們苦不堪言,甚至因為爭搶糧食,還發生了多起暴亂,要不是朝廷使出了雷霆手段鎮壓,恐怕要出大亂子。</p>
薛瑞覺得,在這樣動蕩的環境下,還不如去外地找個安全的地方安頓下來,等京城保衛戰打勝了再回來。</p>
反正他們母子都被伯父伯母趕出了家門,現在也沒什麽家產,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見識一下大明風土人情,也不是什麽壞事。</p>
至於扔下詔獄裏的親爹跑路,薛瑞沒什麽心理負擔。</p>
據父親同僚鄭德彪打聽來的消息,錦衣衛那邊似乎有人幫忙打點過了,父親並沒有受刑,現在詔獄這個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p>
京城再亂,總不能殺到詔獄裏去吧?</p>
隻等土木堡之變到來,薛瑞就可以大肆宣揚父親被王振抓進詔獄之事,不怕那個陳姓官員不幫忙奔走相救。</p>
不過,要說服母親柳氏扔下詔獄的丈夫跟他外出避難,這才是薛瑞最需要解決的難題。</p>
“冬冬。”</p>
正恍忽間,農家小院的木門突然被敲響。</p>
院中的薛瑞神色一緊,下意識拾起地上的木棍。</p>
廚房裏,柳氏做飯時鍋碗瓢盆的聲響也停了下來。</p>
不怪他們母子小題大做,實在是被嚇怕了。</p>
這年頭錦衣衛就跟催命閻王一樣,薛元皓被抓的消息傳出,連薛瑞伯父伯母都唯恐避之不及,連夜將他們母子趕出了家門。</p>
柳氏背著昏迷中的薛瑞,挨家挨戶相求,可街坊領居大門緊閉,沒有一家敢收留。</p>
還好天氣不算太冷,母子倆終於在胡同裏挨到了天亮,要不是恰巧遇到了鄭德彪,柳氏都打算背薛瑞去投靠宛平縣的娘家了。</p>
可以想象,跟錦衣衛沾上邊,是多麽可怕的事情。</p>
母子二人落腳的這處民宅,還是鄭德彪幫忙找的,除了他就沒有人知道,來人如果不是他,恐怕就是那些活閻王找來了。</p>
“冬冬冬——”</p>
又是三聲間隔略長的敲門聲傳來。</p>
“是鄭二叔!”</p>
薛瑞頓時鬆了口氣,敲門聲兩短三長,是他和鄭德彪約定的暗號。</p>
在柳氏的催促下,薛瑞確定門外是鄭德彪,才將人迎了進來。</p>
鄭德彪是個長著絡腮胡子的方臉漢子,身材孔武有力,像極了武夫,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卻是欽天監主簿廳中的一名書吏。</p>
開門後,鄭德彪閃身進了院子,又朝外看了幾眼,確認沒人看到後,這才輕輕的關上門,拍著薛瑞肩頭笑道:“不錯嘛,這麽快就能下地了,看來傷好的差不離了。”</p>
“還好,除了傷口偶爾會疼一下,沒什麽大礙。”</p>
薛瑞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p>
他對這個粗獷的漢子很感激,自己能醒過來,也多虧了鄭德彪請來的高明郎中。</p>
柳氏端來茶水,問鄭德彪道:“他二叔,可問清那姓陳的官兒是何人了?”</p>
鄭德彪喝了口水,搖頭道:“沒有,京裏陳姓官員不下十指之數,據我打聽,其中半數已經跟皇上出征了,也不知他在不在隨行官員中。”</p>
“那如何是好?”</p>
柳氏著急起來。</p>
雖然薛瑞連連保證父親會平安出獄,可柳氏畢竟不是穿越者,再加上明代特務政治的陰影已經深入骨髓,讓她覺得丈夫在詔獄多待一刻就多受一刻罪,自然無法安心。</p>
薛瑞安慰道:“二叔先前說詔獄那邊有人打點過了,十有八九就是這陳姓官員,手能伸進詔獄裏,說明對方能耐不小,娘你放心,最多半個月,父親就能出獄了,我這幾天一直做同樣的夢,肯定是神仙托來讓我們安心的。”</p>
“做夢的事兒能當真麽?”</p>
柳氏沒好氣的白了薛瑞一眼。</p>
自家兒子醒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懂事是懂事了許多,可總是神神叨叨的,說自己夢到大明軍隊慘敗,王振也死在亂軍中,父親最終逃過了一劫。</p>
可這做夢的事哪能當真!</p>
若真能假夢成真,柳氏恨不得夢到皇帝和王振這對昏君奸臣都回不來了,這豈不是更好?</p>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p>
鄭德彪在欽天監當差,知道不少朝中之事,聽了薛瑞做夢的事,他沉吟道:</p>
“這倒是有些許可能,前幾日,陛下親征之事傳出,朝中諸公紛紛上書勸諫,其中皇甫公諫言說,他夜觀天象,發現紫微垣諸星已動,且前幾日又有流星墜於京師,實乃不祥之兆,親征之事恐有不測,萬望陛下收回成命,如此方可無憂。</p>
王振卻對陛下說,皇甫公已致仕多年,如今年老昏聵,僭越上奏,是倚老賣老之舉,恰巧此時,現任監正彭得清奏報,言近日天象並無異常,且多次占卜,都預示此番出征大吉,陛下聽信後,狠狠申飭了皇甫公,若皇甫公所言非虛,那……”</p>
鄭德彪沒有繼續說下去,薛瑞卻明白他的意思。</p>
紫薇乃是帝星,紫薇星動,就意味著皇位不穩,這是上天對皇帝的警告,要是不聽勸,上天震怒,那就要當心了!</p>
薛瑞剛聽到一個熟悉的人名,忍不住問道:“二叔,您說的皇甫公,可是上姓皇甫,下諱仲和?”</p>
“怎麽,你認識皇甫公?”</p>
鄭德彪有些詫異,皇甫仲和是前任欽天監監正,在京中素有威望,有老神仙的尊稱,隻不過他致仕多年,早已澹出了朝野。</p>
要不是這次皇帝親征之事鬧的太大,估計皇甫仲和也不會出麵。</p>
鄭德彪之所以詫異,是因為他很了解薛瑞,這小子雖然也是世業子弟,可除了吃喝玩樂,對天文曆算、陰陽數術根本不感興趣,如今他能說出早已神隱的皇甫仲和,多少讓鄭德彪有些驚訝。</p>
“倒不是認識,隻是皇甫公的事跡我早有所聞,可惜緣慳一麵,一直沒能目睹老神仙的真容,有些遺憾。”</p>
薛瑞臉不紅心不跳的撒了個謊。</p>
其實他說的倒也不假,隻不過他對皇甫仲和的印象來源於前世。</p>
作為一個考古天文學的研究人員,自然對各朝著名天文學家有些了解,皇甫公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現在條件不允許,他還真想上門請教一番。</p>
這職業病,穿越了也沒治!</p>
閑聊了一會,鄭德彪臉色突變,猛一拍大腿:“遭了,忘了跟你們說正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