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找到薛瑞時，他正躲在角落裏啃沒吃完的半塊羊肉餅，得知朱祁玉要召見自己，薛瑞一陣無語，都說皇帝不差餓兵，朱祁玉怎麽專挑他吃餅的時候打斷，存心讓人餓肚子？</p>
心裏這麽抱怨，可他還是麻利的收起餅，跟興安去了五鳳樓。</p>
殿中，朱祁玉正坐在椅子上，低頭沉思著什麽，看起來眉頭緊皺，頗有些糾結的樣子。</p>
興安上前，小聲道：“皇爺，薛瑞帶到。”</p>
薛瑞忙跟朱祁玉行了禮。</p>
“免禮。”</p>
朱祁玉抬了抬手，斟酌了一下語氣，才問道：“對於戰事，你有什麽看法？”</p>
“陛下可是擔心戰事不利？”</p>
薛瑞看出了朱祁玉的擔憂，反問道。</p>
旁邊興安被嚇了一跳，忙低聲嗬斥道：“大膽，不可揣摩聖意！”</p>
“無妨。”</p>
朱祁玉擺了擺手，滿臉鬱悶道：“朕表現的有那麽明顯？”</p>
“額，此時乃我大明危急存亡之秋，恐怕城中百萬軍民就沒有不擔心戰事的，陛下身為國君，心念社稷安危，擔心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薛瑞忙幫朱祁玉找補了幾句。</p>
朱祁玉歎道：“如今軍事敗壞，為了打贏虜賊，竟還要於愛卿這樣的文官去軍中坐鎮，朕豈能不擔心？”</p>
“陛下，這也是權宜之計，隻要朝廷打退瓦剌，將來陛下再整頓軍務，定可讓我大明將士如洪武、永樂兩朝那般驍勇善戰。”</p>
薛瑞忙拍馬屁。</p>
朱祁玉苦笑起來：“土木堡一敗，京營盡失，不知多少將領死於此役，這城外軍營中的將領，甚至有好幾人都是緊急從革職罪將中提拔任用的，想要恢複昔日風光，談何容易？”</p>
“這……”</p>
薛瑞不禁語塞。</p>
剛才他隻是隨口安慰罷了，現在大明軍中深層次的問題，比表現出來的更加嚴重，朱祁玉雖說做皇帝不久，但從這個細微處，就已經察覺到了軍隊青黃不接的事實，還算有幾分能力。</p>
見他沒話說，朱祁玉又將話題轉到先前的問題，問道：“你說說，這仗咱們能不能打贏？”</p>
“自然能！”</p>
朱祁玉優柔寡斷的性格，薛瑞早就看出來了，現在召見自己，肯定是信心不足，他隻好送上一顆定心丸。</p>
“哦，你這麽肯定？”</p>
聞言，朱祁玉臉上陰霾消散不少，忙問道：“如今德勝門少了一萬餘人，也先舉兵來攻，我軍並不占優勢啊。”</p>
“陛下，德勝門守軍是我軍精銳，又有石總兵和於部堂親自坐鎮，就算不能擊潰瓦剌大軍，固守還是沒問題的。</p>
再說，城頭上這二十餘門火炮，可是克製瓦剌騎兵的利器，先前已經屢建奇功，這次也照樣能給也先部予以重創。</p>
</p>
如今，陛下又親自上城指揮，鼓舞士氣，將士們必定勇往無前，隻要其他城門不失，不出五日，也先就得考慮退兵之事了。”薛瑞逐條分析道。</p>
“不錯，你這番分析有理有據，朕深以為然。”</p>
朱祁玉連連點頭，臉上的陰霾盡散。</p>
其實這些很多人能想到這些，但由薛瑞說出來，比那些官員說出來更令他信服。</p>
做完了皇帝的思想工作，薛瑞遲疑了一下，對朱祁玉道：</p>
“陛下，這城外戰事重要，城內的穩定也不可疏忽，先前糧商哄抬糧價桉，主犯已然逃遁，學生認為此人非常可疑，若任其逍遙法外，恐生變故，必須盡快將其抓捕歸桉。”</p>
朱祁玉聽他提到這個，麵帶怒容道：</p>
“此桉陳鎰今早已報之於朕，沒想到這些奸商竟然如此猖狂，竟把手伸到了各大衙門裏，甚至連尚書這樣的官員都涉事其中，要不是你及時告發，恐怕最近幾日京裏就要出大亂子了，今早朕已經吩咐下去，命錦衣衛、順天府、並五城兵馬司全力緝拿要犯，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p>
竟然涉及尚書這種品級的大員？</p>
薛瑞聽了不由一驚，他本以為那些奸商的靠山最多是侍郎這等官員，不成想對方竟然勾結了某部尚書。</p>
隻不過，昨天他聽陳鎰說此桉已了結，似乎沒聽到有哪位尚書被法辦，也不知朱祁玉說的是誰。</p>
略一思索，薛瑞就猜到了其中緣由。</p>
現在戰事吃緊，糧商按已經緝拿了十幾個涉事官員，像尚書這個級別的大員落馬，勢必會影響衙門運轉，恐怕不好輕易罷免，估計朱祁玉也是考慮到這點，才暫時沒有追究。</p>
……</p>
朱祁玉叫薛瑞來，其實就是為了心安，那些話不好對大臣們說，但對薛瑞說卻沒什麽心理負擔。</p>
畢竟欽天監官生，算是他直屬的臣子，而薛瑞父子，對局勢的判斷多次應驗，相比於其他人的話，薛瑞說的更讓他容易得到心理上的安慰。</p>
說完話，朱祁玉起身，正打算去城頭觀戰。</p>
突然，門外進來一個老太監，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用力叩頭道：“奴婢拜見陛下。”</p>
朱祁玉腳下一頓，納悶道：“金英，你來這裏作甚，可是宮中有事？”</p>
聽到這太監的名字，薛瑞下意識投去好奇的目光。</p>
金英身材高大，略顯富態，長得慈眉善目，看向朱祁玉的目光中滿是討好，一看就是媚主之徒。</p>
聽皇帝問話，金英諂笑道：“回皇爺的話，今兒一早，皇後娘娘聽說皇爺連早膳都沒用就出了宮，便親自做了些膳食，讓奴婢帶人送來，請陛下享用。”</p>
“皇後有心了。”</p>
朱祁玉點點頭。</p>
起床後，他就直奔德勝門，哪裏有空吃早飯，先前肚子就有些餓了。</p>
現在聽說皇後汪氏派人送了膳食，朱祁玉便又重新坐下來，對金英道：“讓人呈上來吧。”</p>
金英忙對外招手，吩咐道：“快，把禦膳擺上。”</p>
幾個提著精致食盒的小太監魚貫而入，興安和金英兩人一一打開，將膳食擺到桌麵上。</p>
“皇爺，這是薏以粥、西梁米粥，這是木樨蒸點﹑果餡蒸點，還有苦根菜、龍須菜……”</p>
金英麻溜的介紹道。</p>
興安從食盒中取出驗毒的銀針，一一試探後，又用快子在各盤中挑選了一些，當著眾人麵吃下去，等了一會沒什麽反應，朱祁玉才開始用膳。</p>
吃了幾口，朱祁玉抬頭時，突然發現薛瑞還站著殿中，正好奇的觀察自己用膳，不由笑道：“怎麽，還不告退，是想陪朕用膳？”</p>
薛瑞忙低下頭，解釋道：“陛下沒有吩咐，學生不敢自作主張。”</p>
“朕倒是忘了，你沒學過麵聖的規矩。”</p>
朱祁玉這才想起來，雖然薛瑞已經見過他幾次，卻還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半大小子。</p>
像那些入宮覲見的官員，都要提前學習規矩禮儀，免得君前失儀。</p>
薛瑞沒有這種經曆，這才在明知他要用膳的時候，才傻傻的站著，沒有主動提出告退。</p>
興安擺了擺手，正要示意薛瑞退下。</p>
卻聽朱祁玉對伺候他用膳的金英道：</p>
“這麽多的飯菜，朕哪裏用的完，挑幾樣給興安和薛瑞，讓他們也墊墊肚子，等會打起仗來，可就沒空去用飯了。”</p>
興安連忙推拒道：“皇爺，奴婢哪裏配得上享用皇後娘娘做的膳食，還請陛下收回成命。”</p>
朱祁玉瞟了他一眼，不悅道：</p>
“朕又吃不完，到時候還是要倒掉，豈非更浪費了皇後的手藝？</p>
再說了，這又不是獨給你的，薛瑞這些日子為朝廷立了不少功勞，隻因他年紀太小，朕一時不知道賞他些什麽好，就以此作為賞賜吧。”</p>
“這……原來奴婢是沾了薛公子的光。”</p>
興安看向薛瑞，不禁訕訕道。</p>
朱祁玉看向薛瑞，笑道：“如此賞你，你該不會覺得朕刻薄寡恩吧？”</p>
“陛下賜宴，這是何等的恩寵，薛瑞有此殊榮，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學生感激陛下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抱怨。”</p>
反正拍馬屁又不要錢，薛瑞自然樂得哄皇帝高興，再說，能嚐到皇後娘娘做的飯菜，跟人吹牛也算是一個談資。</p>
聽他說出賜宴這個詞，朱祁玉不禁有些好笑，不過也沒糾正，讓金英和興安把多餘的飯菜撤下，就自顧自的吃了起來。</p>
皇宮的早膳都比較清澹，薛瑞吃著感覺和普通百姓人家吃的並沒有太大區別。</p>
唯一不同的就是樣式比較多，光朱祁玉不吃的這些，就有七八樣，正好供薛瑞和興安填飽肚子。</p>
金英站在朱祁玉身旁，伺候皇帝用膳，不時朝薛瑞投來嫉妒的目光。</p>
因為在宮中風評不好，朱祁玉對他有些成見，因此先前打造宮中班底時，唯獨沒有給他安排好差事。</p>
反觀和他一同進宮，同樣伺候過朱祁鎮的興安，卻被委以重任，這讓他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p>
今日他勞心勞神，將飯食從宮裏送到德勝門，就是為了得到朱祁玉一絲誇讚，結果卻令他很失望。</p>
而興安和姓薛的小子站著不動，就被賜了膳食，唯獨他這個送飯的沒有獲得這個獎勵。</p>
這讓金英心裏極其不平衡，興安自己鬥不過也就罷了，可為什麽這個半大小子也比自己更受寵些？</p>
看著胡吃海塞的薛瑞，金英暗自將他的相貌刻在腦海裏，等有空再查查他的底細，看有沒有可利用的地方。</p>
等朱祁玉用完早膳，薛瑞這桌已經收拾妥當。</p>
因心裏記掛著戰事，朱祁玉沒空消食，戴上頭盔就和興安跟薛瑞到了城頭。</p>
城上，大臣們正緊盯著數裏外的瓦剌大營。</p>
剛才石亨調走了一萬五千人馬後，瓦剌大營出現了一陣騷動。</p>
本以為也先會派兵阻擋援軍前往西直門，意外的是，也先竟按兵不動，完全沒有想要馳援西直門瓦剌軍的打算。</p>
朱祁玉放目遠眺，問陳循道：“陳閣老，其他幾門可有動靜？”</p>
“回陛下的話，西直門暫時沒有戰報傳來，伯顏帖木兒部先鋒在阜成門於我軍交戰片刻，又領兵退走，似乎正在觀望局勢，其他幾門暫時沒有什麽動靜。”陳循回道。</p>
“看來，也先誌在德勝門啊！”朱祁玉語氣凝重道。</p>
德勝門是大軍出征必走的城門，城外地形開闊，適合檢閱軍隊，這也造成難以防守的缺點，也先放任明軍馳援西直門，極有可能是在做進攻準備。</p>
觀望片刻，城外大營中一騎飛奔而出，很快就到了德勝門腳下。</p>
眾人不禁探頭向下望去，就見騎士跳下馬，對城頭道：</p>
“啟稟陛下，我軍偵騎探知瓦剌兵正在披甲，似有意要發動進攻，兵部尚書於大人請陛下示下！”</p>
城頭眾人下意識抬頭朝瓦剌大營看去，可惜目力有限，看不清瓦剌人是否真的要準備進攻。</p>
朱祁玉深吸一口氣，對騎士下令道：“告訴於謙，讓他放手去做，朕在城頭為他擂鼓助威！”</p>
“卑職遵命！”</p>
騎士翻身上馬，很快就回到了大營。</p>
德勝門守軍被調走一萬餘人，自然逃不過瓦剌人的眼睛，也先得知這個消息，下意識就要帶兵去支援弟弟卯那孩，可在片刻後，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p>
現在卯那孩部占了上風，明軍派出兵馬支援，也不一定能討到什麽便宜、</p>
就算最壞的情況，卯那孩部被明軍擊退，對方在騎兵折損過半的情況下，根本無力追擊，卯那孩想要撤離非常容易，完全沒必要去救援。</p>
再看德勝門這邊，明軍隻剩下三萬五千餘人，和自己部下這兩萬精騎差距進一步縮小。</p>
可以說，現在是擊潰德勝門守軍最佳時機，隻要這一仗大獲全勝，那其他城門就很容易拿下。</p>
思考片刻，也先決定放棄支援卯那孩，全軍進攻德勝門。</p>
不過，現在有個最領他頭疼的問題，就是德勝門火炮比其他城門更多。</p>
最近幾日，瓦剌騎兵接連在明軍火炮下吃癟，現在已經畏之如虎，要如何解決這個麻煩，才是取勝的重中之重。</p>
就在也先和部將探討時，喜寧卑躬屈膝的進了營帳。</p>
也先看到他，不禁一喜：“你來的正好，快想想如何克製明軍的火炮？”</p>
喜寧略有些激動道：“太師，奴婢正是為此事而來！”</p>
“那你有何良策？”</p>
對這個明奸，也先鄙視的同時，又不得不重用於他。</p>
這家夥就像是草原上的啟明星，總是在最黑暗的時刻為他指引方向，也許他的到來，就是長生天給與的賜福。</p>
喜寧上前幾步，對也先道：“太師，您莫非忘了，大明太上皇可在咱們手中！”</p>
“豬皇帝？”</p>
也先愣了下，皺眉道：“他說話又不好使，能讓明軍放棄使用火炮？”</p>
“他雖然沒有這本事，可咱們能用他逼明軍不敢開炮啊！”喜寧提醒道。</p>
“你是說……嘶！”</p>
也先忽然看向喜寧，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p>
“沒錯，就是太師想的那樣！”</p>
喜寧不禁得意道：“有這活寶貝在手，還怕明軍火炮不成？”</p>
也先麵色糾結，在營帳中來回踱步半天，最終一咬牙，對營帳外喝道：</p>
“來人，去將豬皇帝的大纛取來！”</p>
心裏這麽抱怨，可他還是麻利的收起餅，跟興安去了五鳳樓。</p>
殿中，朱祁玉正坐在椅子上，低頭沉思著什麽，看起來眉頭緊皺，頗有些糾結的樣子。</p>
興安上前，小聲道：“皇爺，薛瑞帶到。”</p>
薛瑞忙跟朱祁玉行了禮。</p>
“免禮。”</p>
朱祁玉抬了抬手，斟酌了一下語氣，才問道：“對於戰事，你有什麽看法？”</p>
“陛下可是擔心戰事不利？”</p>
薛瑞看出了朱祁玉的擔憂，反問道。</p>
旁邊興安被嚇了一跳，忙低聲嗬斥道：“大膽，不可揣摩聖意！”</p>
“無妨。”</p>
朱祁玉擺了擺手，滿臉鬱悶道：“朕表現的有那麽明顯？”</p>
“額，此時乃我大明危急存亡之秋，恐怕城中百萬軍民就沒有不擔心戰事的，陛下身為國君，心念社稷安危，擔心也是理所應當的事。”薛瑞忙幫朱祁玉找補了幾句。</p>
朱祁玉歎道：“如今軍事敗壞，為了打贏虜賊，竟還要於愛卿這樣的文官去軍中坐鎮，朕豈能不擔心？”</p>
“陛下，這也是權宜之計，隻要朝廷打退瓦剌，將來陛下再整頓軍務，定可讓我大明將士如洪武、永樂兩朝那般驍勇善戰。”</p>
薛瑞忙拍馬屁。</p>
朱祁玉苦笑起來：“土木堡一敗，京營盡失，不知多少將領死於此役，這城外軍營中的將領，甚至有好幾人都是緊急從革職罪將中提拔任用的，想要恢複昔日風光，談何容易？”</p>
“這……”</p>
薛瑞不禁語塞。</p>
剛才他隻是隨口安慰罷了，現在大明軍中深層次的問題，比表現出來的更加嚴重，朱祁玉雖說做皇帝不久，但從這個細微處，就已經察覺到了軍隊青黃不接的事實，還算有幾分能力。</p>
見他沒話說，朱祁玉又將話題轉到先前的問題，問道：“你說說，這仗咱們能不能打贏？”</p>
“自然能！”</p>
朱祁玉優柔寡斷的性格，薛瑞早就看出來了，現在召見自己，肯定是信心不足，他隻好送上一顆定心丸。</p>
“哦，你這麽肯定？”</p>
聞言，朱祁玉臉上陰霾消散不少，忙問道：“如今德勝門少了一萬餘人，也先舉兵來攻，我軍並不占優勢啊。”</p>
“陛下，德勝門守軍是我軍精銳，又有石總兵和於部堂親自坐鎮，就算不能擊潰瓦剌大軍，固守還是沒問題的。</p>
再說，城頭上這二十餘門火炮，可是克製瓦剌騎兵的利器，先前已經屢建奇功，這次也照樣能給也先部予以重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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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陛下又親自上城指揮，鼓舞士氣，將士們必定勇往無前，隻要其他城門不失，不出五日，也先就得考慮退兵之事了。”薛瑞逐條分析道。</p>
“不錯，你這番分析有理有據，朕深以為然。”</p>
朱祁玉連連點頭，臉上的陰霾盡散。</p>
其實這些很多人能想到這些，但由薛瑞說出來，比那些官員說出來更令他信服。</p>
做完了皇帝的思想工作，薛瑞遲疑了一下，對朱祁玉道：</p>
“陛下，這城外戰事重要，城內的穩定也不可疏忽，先前糧商哄抬糧價桉，主犯已然逃遁，學生認為此人非常可疑，若任其逍遙法外，恐生變故，必須盡快將其抓捕歸桉。”</p>
朱祁玉聽他提到這個，麵帶怒容道：</p>
“此桉陳鎰今早已報之於朕，沒想到這些奸商竟然如此猖狂，竟把手伸到了各大衙門裏，甚至連尚書這樣的官員都涉事其中，要不是你及時告發，恐怕最近幾日京裏就要出大亂子了，今早朕已經吩咐下去，命錦衣衛、順天府、並五城兵馬司全力緝拿要犯，想必很快就會有結果。”</p>
竟然涉及尚書這種品級的大員？</p>
薛瑞聽了不由一驚，他本以為那些奸商的靠山最多是侍郎這等官員，不成想對方竟然勾結了某部尚書。</p>
隻不過，昨天他聽陳鎰說此桉已了結，似乎沒聽到有哪位尚書被法辦，也不知朱祁玉說的是誰。</p>
略一思索，薛瑞就猜到了其中緣由。</p>
現在戰事吃緊，糧商按已經緝拿了十幾個涉事官員，像尚書這個級別的大員落馬，勢必會影響衙門運轉，恐怕不好輕易罷免，估計朱祁玉也是考慮到這點，才暫時沒有追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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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玉叫薛瑞來，其實就是為了心安，那些話不好對大臣們說，但對薛瑞說卻沒什麽心理負擔。</p>
畢竟欽天監官生，算是他直屬的臣子，而薛瑞父子，對局勢的判斷多次應驗，相比於其他人的話，薛瑞說的更讓他容易得到心理上的安慰。</p>
說完話，朱祁玉起身，正打算去城頭觀戰。</p>
突然，門外進來一個老太監，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用力叩頭道：“奴婢拜見陛下。”</p>
朱祁玉腳下一頓，納悶道：“金英，你來這裏作甚，可是宮中有事？”</p>
聽到這太監的名字，薛瑞下意識投去好奇的目光。</p>
金英身材高大，略顯富態，長得慈眉善目，看向朱祁玉的目光中滿是討好，一看就是媚主之徒。</p>
聽皇帝問話，金英諂笑道：“回皇爺的話，今兒一早，皇後娘娘聽說皇爺連早膳都沒用就出了宮，便親自做了些膳食，讓奴婢帶人送來，請陛下享用。”</p>
“皇後有心了。”</p>
朱祁玉點點頭。</p>
起床後，他就直奔德勝門，哪裏有空吃早飯，先前肚子就有些餓了。</p>
現在聽說皇後汪氏派人送了膳食，朱祁玉便又重新坐下來，對金英道：“讓人呈上來吧。”</p>
金英忙對外招手，吩咐道：“快，把禦膳擺上。”</p>
幾個提著精致食盒的小太監魚貫而入，興安和金英兩人一一打開，將膳食擺到桌麵上。</p>
“皇爺，這是薏以粥、西梁米粥，這是木樨蒸點﹑果餡蒸點，還有苦根菜、龍須菜……”</p>
金英麻溜的介紹道。</p>
興安從食盒中取出驗毒的銀針，一一試探後，又用快子在各盤中挑選了一些，當著眾人麵吃下去，等了一會沒什麽反應，朱祁玉才開始用膳。</p>
吃了幾口，朱祁玉抬頭時，突然發現薛瑞還站著殿中，正好奇的觀察自己用膳，不由笑道：“怎麽，還不告退，是想陪朕用膳？”</p>
薛瑞忙低下頭，解釋道：“陛下沒有吩咐，學生不敢自作主張。”</p>
“朕倒是忘了，你沒學過麵聖的規矩。”</p>
朱祁玉這才想起來，雖然薛瑞已經見過他幾次，卻還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半大小子。</p>
像那些入宮覲見的官員，都要提前學習規矩禮儀，免得君前失儀。</p>
薛瑞沒有這種經曆，這才在明知他要用膳的時候，才傻傻的站著，沒有主動提出告退。</p>
興安擺了擺手，正要示意薛瑞退下。</p>
卻聽朱祁玉對伺候他用膳的金英道：</p>
“這麽多的飯菜，朕哪裏用的完，挑幾樣給興安和薛瑞，讓他們也墊墊肚子，等會打起仗來，可就沒空去用飯了。”</p>
興安連忙推拒道：“皇爺，奴婢哪裏配得上享用皇後娘娘做的膳食，還請陛下收回成命。”</p>
朱祁玉瞟了他一眼，不悅道：</p>
“朕又吃不完，到時候還是要倒掉，豈非更浪費了皇後的手藝？</p>
再說了，這又不是獨給你的，薛瑞這些日子為朝廷立了不少功勞，隻因他年紀太小，朕一時不知道賞他些什麽好，就以此作為賞賜吧。”</p>
“這……原來奴婢是沾了薛公子的光。”</p>
興安看向薛瑞，不禁訕訕道。</p>
朱祁玉看向薛瑞，笑道：“如此賞你，你該不會覺得朕刻薄寡恩吧？”</p>
“陛下賜宴，這是何等的恩寵，薛瑞有此殊榮，也算是光耀門楣了，學生感激陛下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抱怨。”</p>
反正拍馬屁又不要錢，薛瑞自然樂得哄皇帝高興，再說，能嚐到皇後娘娘做的飯菜，跟人吹牛也算是一個談資。</p>
聽他說出賜宴這個詞，朱祁玉不禁有些好笑，不過也沒糾正，讓金英和興安把多餘的飯菜撤下，就自顧自的吃了起來。</p>
皇宮的早膳都比較清澹，薛瑞吃著感覺和普通百姓人家吃的並沒有太大區別。</p>
唯一不同的就是樣式比較多，光朱祁玉不吃的這些，就有七八樣，正好供薛瑞和興安填飽肚子。</p>
金英站在朱祁玉身旁，伺候皇帝用膳，不時朝薛瑞投來嫉妒的目光。</p>
因為在宮中風評不好，朱祁玉對他有些成見，因此先前打造宮中班底時，唯獨沒有給他安排好差事。</p>
反觀和他一同進宮，同樣伺候過朱祁鎮的興安，卻被委以重任，這讓他心裏又是羨慕又是嫉妒。</p>
今日他勞心勞神，將飯食從宮裏送到德勝門，就是為了得到朱祁玉一絲誇讚，結果卻令他很失望。</p>
而興安和姓薛的小子站著不動，就被賜了膳食，唯獨他這個送飯的沒有獲得這個獎勵。</p>
這讓金英心裏極其不平衡，興安自己鬥不過也就罷了，可為什麽這個半大小子也比自己更受寵些？</p>
看著胡吃海塞的薛瑞，金英暗自將他的相貌刻在腦海裏，等有空再查查他的底細，看有沒有可利用的地方。</p>
等朱祁玉用完早膳，薛瑞這桌已經收拾妥當。</p>
因心裏記掛著戰事，朱祁玉沒空消食，戴上頭盔就和興安跟薛瑞到了城頭。</p>
城上，大臣們正緊盯著數裏外的瓦剌大營。</p>
剛才石亨調走了一萬五千人馬後，瓦剌大營出現了一陣騷動。</p>
本以為也先會派兵阻擋援軍前往西直門，意外的是，也先竟按兵不動，完全沒有想要馳援西直門瓦剌軍的打算。</p>
朱祁玉放目遠眺，問陳循道：“陳閣老，其他幾門可有動靜？”</p>
“回陛下的話，西直門暫時沒有戰報傳來，伯顏帖木兒部先鋒在阜成門於我軍交戰片刻，又領兵退走，似乎正在觀望局勢，其他幾門暫時沒有什麽動靜。”陳循回道。</p>
“看來，也先誌在德勝門啊！”朱祁玉語氣凝重道。</p>
德勝門是大軍出征必走的城門，城外地形開闊，適合檢閱軍隊，這也造成難以防守的缺點，也先放任明軍馳援西直門，極有可能是在做進攻準備。</p>
觀望片刻，城外大營中一騎飛奔而出，很快就到了德勝門腳下。</p>
眾人不禁探頭向下望去，就見騎士跳下馬，對城頭道：</p>
“啟稟陛下，我軍偵騎探知瓦剌兵正在披甲，似有意要發動進攻，兵部尚書於大人請陛下示下！”</p>
城頭眾人下意識抬頭朝瓦剌大營看去，可惜目力有限，看不清瓦剌人是否真的要準備進攻。</p>
朱祁玉深吸一口氣，對騎士下令道：“告訴於謙，讓他放手去做，朕在城頭為他擂鼓助威！”</p>
“卑職遵命！”</p>
騎士翻身上馬，很快就回到了大營。</p>
德勝門守軍被調走一萬餘人，自然逃不過瓦剌人的眼睛，也先得知這個消息，下意識就要帶兵去支援弟弟卯那孩，可在片刻後，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p>
現在卯那孩部占了上風，明軍派出兵馬支援，也不一定能討到什麽便宜、</p>
就算最壞的情況，卯那孩部被明軍擊退，對方在騎兵折損過半的情況下，根本無力追擊，卯那孩想要撤離非常容易，完全沒必要去救援。</p>
再看德勝門這邊，明軍隻剩下三萬五千餘人，和自己部下這兩萬精騎差距進一步縮小。</p>
可以說，現在是擊潰德勝門守軍最佳時機，隻要這一仗大獲全勝，那其他城門就很容易拿下。</p>
思考片刻，也先決定放棄支援卯那孩，全軍進攻德勝門。</p>
不過，現在有個最領他頭疼的問題，就是德勝門火炮比其他城門更多。</p>
最近幾日，瓦剌騎兵接連在明軍火炮下吃癟，現在已經畏之如虎，要如何解決這個麻煩，才是取勝的重中之重。</p>
就在也先和部將探討時，喜寧卑躬屈膝的進了營帳。</p>
也先看到他，不禁一喜：“你來的正好，快想想如何克製明軍的火炮？”</p>
喜寧略有些激動道：“太師，奴婢正是為此事而來！”</p>
“那你有何良策？”</p>
對這個明奸，也先鄙視的同時，又不得不重用於他。</p>
這家夥就像是草原上的啟明星，總是在最黑暗的時刻為他指引方向，也許他的到來，就是長生天給與的賜福。</p>
喜寧上前幾步，對也先道：“太師，您莫非忘了，大明太上皇可在咱們手中！”</p>
“豬皇帝？”</p>
也先愣了下，皺眉道：“他說話又不好使，能讓明軍放棄使用火炮？”</p>
“他雖然沒有這本事，可咱們能用他逼明軍不敢開炮啊！”喜寧提醒道。</p>
“你是說……嘶！”</p>
也先忽然看向喜寧，眼中露出震驚的神色。</p>
“沒錯，就是太師想的那樣！”</p>
喜寧不禁得意道：“有這活寶貝在手，還怕明軍火炮不成？”</p>
也先麵色糾結，在營帳中來回踱步半天，最終一咬牙，對營帳外喝道：</p>
“來人，去將豬皇帝的大纛取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