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長,泰平不知道自己救出了多少人,但他始終充滿力量。</p>


    哪裏有呼喚,他就出現在哪裏。直到他來到了一座道場麵前,牌匾被火焰燒毀了大半部分,隱約可見上麵書寫著“神穀……”二字。</p>


    他愣了一下。</p>


    這是神穀的道場,不是說大火不會燒到這裏嗎?</p>


    神穀知道嗎?他的妻子和小薰又在哪裏?</p>


    泰平希望一切都隻是巧合。</p>


    “有人嗎?”他大叫著,然後側耳傾聽。</p>


    劍客的身體給他過人的聽力,一絲微弱的呼喊聲傳入他的耳朵。</p>


    “救……這裏有……孩子……”</p>


    他二話不說衝了進去。</p>


    大火撲麵而來,泰平壓低了身子,在火焰中尋找著生機。終於在拐角的房間裏,發現了目標。</p>


    正是上次有過一麵之緣的女人,神穀的妻子。</p>


    “別怕,我來了!”</p>


    “我沒事,請救我的孩子!”女人說完,才看清了來人的臉,驚訝的說:“天夏君?”</p>


    泰平笑著點頭:“是我,咱倆可真有緣啊,別擔心,我會救你出去的。”</p>


    雖然在笑,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p>


    一根燃燒的橫梁壓在了女人身上,泰平試著抬了幾下,紋絲不動,大概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而火焰早已布滿了女人的後背,可以聞到脂肪焦熟的臭味。</p>


    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堅持下來的。</p>


    “別管我,天夏君,救小薰,隻要救走小薰就好!”女人渾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心中隻有珍貴的女兒。</p>


    “我會的,我會把你們倆都救出去!小薰在哪,旁邊的房間嗎?”泰平滿頭的汗水,努力的表現出自信十足的樣子,給對方信心。</p>


    女人的身體扭動了一下,露出了身下小小的空間,一個兩歲的孩子靜靜的躺在哪裏,吃著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母親。</p>


    她用自己的身體撐起了一片空間,即使背上被烈火燒的焦爛也不曾動搖,隻為了能給自己的孩子留出生的希望。</p>


    泰平愣住了。</p>


    他明白了是什麽使這個女人能堅持到現在。</p>


    “天夏君,拜托了,救小薰!”</p>


    是愛!</p>


    泰平點點頭,想要去抱小薰,不知是力氣大了,還是方式不對,小薰劇烈的掙紮哭鬧著。由於地形所限,泰平隻能伸進去一隻手,小薰一亂動,大大增加了救援的難度。</p>


    “小薰乖,不哭,不哭!”女人明明正在被炙熱的火焰灼燒著,卻用溫柔的聲音唱起了動聽兒歌:“鳥兒,鳥兒,籠子中的鳥兒,我們何時能重獲自由?鳥兒說,就在那黎明前的傍晚……”</p>


    小薰停止了掙紮,嗬嗬笑著,摸著媽媽的臉。媽媽也笑著,淚水卻落了下來。</p>


    “堅持住,我會回來救你的!”泰平抱著小薰,咬牙說道。</p>


    女人趴在地上,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力量。</p>


    “謝……謝。”</p>


    這便是她留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p>


    小薰之所以哭鬧,大概隻是不想失去自己的母親。</p>


    ……</p>


    “神穀先生,這是最後一棟建築,但風向變了,大火往西北方去了。”</p>


    西北方!</p>


    神穀一驚,那是道場的方向。</p>


    他轉頭看了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p>


    “不管怎樣,先把這邊的隔離帶做出來再說。”</p>


    “是!”</p>


    ……</p>


    大火在一夜之後被撲滅了。</p>


    或者說,是燒光了所有可以燒的東西,自己熄滅了。</p>


    超過三萬戶的民宅被燒毀,好幾條街道徹底化為了灰盡,整個京都屍橫遍野。</p>


    如果不是神穀帶人在第一時間造出隔離帶,這個損失還要更大。</p>


    但迎接這位英雄的,卻是破敗的家和妻子的死訊。</p>


    泰平抱著小薰,一身狼狽的向神穀傳達了這個消息。</p>


    神穀坐在地上,沒有哭,隻是歎氣。</p>


    一聲接一聲的歎氣。</p>


    他如垂暮的老人,渾身被死氣環繞。</p>


    這是無法哭出來的悲傷與自責。</p>


    而他隻是數萬家庭中的一個。</p>


    僅僅一個晚上,有人就失去了所有。</p>


    京都大火震驚全國,幕府也策動天皇下詔,準備發動征討長州藩的戰爭。</p>


    但能怎麽樣呢,死去的人終究是活不過來的。</p>


    總司倒下了,不是在激烈的戰鬥中,而是在看到了滿目瘡痍布滿灰盡的京都之後。</p>


    “我們拚上性命戰鬥至今,到底有什麽用!?”</p>


    說完這句話,她口吐鮮血,暈倒在地。</p>


    這個曾經以一敵百的劍客如今隻能躺在病床上,每日有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當中,唯一醒來的時候也是咳嗽不斷,連呼吸都好像在受刑一般。</p>


    “大概是死在我劍下的亡靈化作惡鬼,要拖我下去呢。”金發的少女麵色慘白,開了個玩笑。</p>


    “吃了藥休息吧,總會好起來的。”泰平隻能這樣回答。</p>


    總司笑了笑,咽下苦澀的藥水,閉上眼睛:“是啊,多休息,總會好的。記得你下午跟神穀有約,去吧,別管我,我一睡著,大概就要到明天才能醒來。”亦或者,再也醒不來?</p>


    泰平點點頭,但沒有離開,就靜靜的陪在她身邊,等她進入夢鄉,才悄悄起身,輕輕帶上了門。</p>


    街上依舊散發著難聞的臭味,到處都傳來隱隱的哭聲。</p>


    神穀的道場還幸存了一小部分,他帶著小薰住在裏麵。</p>


    泰平進了門,神穀已等候多時,向他扔過了一件東西。</p>


    他接住了,是一把竹刀。</p>


    “來一場吧。”神穀擺出了架勢:“約好要切磋一下的,你先攻!”就跟當年一樣。</p>


    泰平點點頭,當頭一劍劈了過去,速度不快,僅僅是普通的等級,以神穀的水平,躲開還是格擋,不過是一念之間。</p>


    但他猜錯了,神穀既沒有躲閃,也沒有抬劍格擋,而是高舉雙手,相互交叉,以手背擋下竹刀的攻擊,然後踏前一步,閃電般用刀柄直戳他的喉嚨。</p>


    泰平也沒有躲閃,因為刀柄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p>


    神穀收了架勢:“先是格擋,乃至高防禦,名為止刃;再是進攻,乃至高攻擊,名為抄刀。這便是我創立的神穀活心流的最高奧義。”</p>


    他說完,丟下竹刀,扔過來一個葫蘆:“來,喝酒!”他知道,以少年的天賦,隻要看過的劍法,就沒有學不會的。</p>


    泰平拔掉塞子,甘醇的美酒順著喉頭流下,進到肚子中好似有一股暖流。</p>


    “好酒!”他稱讚了一句,又問道:“你不喝嗎?”</p>


    神穀並沒有準備自己的那份,他搖了搖頭:“不知為何,自從那晚過後,我就再也嚐不到酒的滋味。”</p>


    若是酒如水一般寡澹無味,那一定是飲酒的人有了問題。</p>


    他指了指葫蘆說道:“這是內子特意為你準備的。聽說你愛飲酒,她便專門去城外釀酒的村子買的;葫蘆是她親手栽種,這是樣子最漂亮的一個。若是天氣好,本打算將酒宴擺在葫蘆藤下……不過,那裏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p>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過來。”</p>


    “不,不是你的錯。”神穀擺了擺手:“是她福薄。”</p>


    空氣沉默下來。</p>


    神穀發了一會呆,然後突然回神過來,歉意的說道:“抱歉,說了讓人不開心的事情。祈園祭還像是昨天一樣啊,記得當初你還跟她定下約定吧,可惜酒宴沒有了,隻有剛才的切磋。”</p>


    </p>


    泰平搖搖頭:“那不叫切磋,是托孤才對。”</p>


    “……”</p>


    神穀苦笑了一下:“被你看出來了嗎?還請不要拒絕,小薰隻有托付給你,我才能夠放心。”</p>


    “你要幹什麽?”</p>


    “我報名參加了軍隊。”</p>


    “目的呢,複仇?”</p>


    “不,隻是不想讓世人再經曆跟我一樣的痛苦罷了。”</p>


    一柄竹刀丟在了神穀麵前。</p>


    “拿起它!”泰平說道:“拋開所有,像個男人那樣,來打一場吧!”</p>


    “我現在沒心思……”</p>


    話音未落,竹刀就帶著風聲打了過來。</p>


    “啪!”</p>


    清脆的交擊聲。</p>


    神穀下意識格擋了泰平的攻擊。</p>


    短暫的沉默之後,聲音再度響起,越來越快,如夏日裏的雷雨,打在人們的心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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