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錦眉再不開口,席上除了瑾華時不時問問她三哥哥一些傳聞趣事之外,隻瑾玉偶爾與老太太說笑幾句。到至飯畢,瑾玉提議抹牌,老太太附和首肯,瑾華又拉了琉璃加入,錦眉少不得又要陪坐一陣。


    三少爺卻也不走,坐在老太太旁幫著抹牌,羸了瑾華琉璃不少錢去,最後天晚,屋外雪愈下愈大,各屋裏丫環奶媽們均紛紛來催,老太太又神色懶怠,便就散了。


    錦眉由碧羅伴著與瑾華同了一小段路,便從抄手遊廊下的角門轉往綠蕉軒去。才出了門便有人喊:“前麵等等!”回頭一看,竟是三少爺。大約怕她們久等,他冒著雪快步從海棠樹下鑽過,披著滿身雪塊到了她們跟前。


    “瑛少爺有事?”


    三少爺名少瑛,正是大太太所生的小兒子,孫兒輩裏排行第三,與錦諾同歲。碧羅素與大太太房裏人相識,故先問道。


    “此去綠蕉軒不近,眉兒妹妹又身子弱,你們何不從正房那邊穿過去?”少瑛喘了口氣笑道,細辯之下頗有兩分示好的意思。


    錦眉垂首:“多謝表哥提點,隻是天色已晚,姑媽必已歇息,再經過正房正院,隻怕多有驚擾。從此路過去,遠雖遠些,卻一路廊桅無雨無雪,倒也便宜。”


    “不妨事,我帶你走即可!”


    少瑛待要領路,錦眉忙道:“瑛哥慢著!”少瑛聞言,驀地回頭,目光亦有驚異:“你喚我什麽?”錦眉亦覺失態,忙垂頭道:“對不住,我以往因常聽姐姐這樣喚你,方才不覺也跟著喚了,是眉兒逾矩。”少瑛怔了片刻,聳下肩來,對著飄飄灑灑的天空吐氣:“是了!我早該知是這樣。方才,方才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錦眉抬起頭。


    少瑛將目光收回,兩眼定定與她在廊燈下對視,隻餘廊外雪花,仍在不知疲倦的飄灑。


    如此過了許久,他才恍然拂袖,務自先歎起氣來:“罷了罷了!是我多心。天晚了,你們快快回去!一路院門上都有人值守,有什麽事呼喚即可,我不送了。”


    少瑛說完,便大步轉身走去,錦眉望見他背影消失在海棠樹後,,便也緩緩轉了步來。


    碧羅陪著她默默走了一陣,忽悠悠地道:“瑛少爺自小與大小姐一同玩耍習讀,小時更是同吃同住,同宿同臥,感情最是要好不過的。瑛少爺聰慧博學,大小姐秀外慧中,都說他們倆是觀音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隻怕連瑛少爺自己也這麽想,大小姐眾星捧月,素受不得委屈,是以凡有什麽事,他也都依著大小姐去。誰料到經此一難,卻落得陰陽兩隔了。大小姐出事當晚,何府上聽聞消息後,瑛少爺是第一個趕過去的,一直守了兩天兩夜,直到後來姑太太趁他睡著,才將他送了回府。失去了大小姐,他心中必是萬分痛苦的,方才見他在眾人麵前笑嗬嗬,奴婢也真是佩服,真不知得花上多大力氣力,他才能把心思掩藏得這麽好。”


    錦眉腳步越走越慢,去看碧羅,她兩眼已經通紅了。


    “瑛少爺為人熱情隨和,在奴婢看來,他斷非二少爺那般輕浮,一切發乎真情真性。方才他邀請小姐同行,必是因心中想起了大小姐,絕非別的意思,小姐千萬別往心裏去。”


    丫頭抹著眼淚,口裏替少瑛辯護著。錦眉心裏卻如同翻江倒海,遠不如她心思之淺,思及前塵往事,不知不覺,兩頰上流著的淚液也在夜風裏冰涼了。


    “碧羅,”她舒了口氣,再往前走,“我問你句話。”


    碧羅忙道:“小姐請說。”


    “你覺得,瑛少爺這樣的人,除了大小姐以外,還有什麽樣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碧羅愣了愣,半天沒做聲。錦眉偏頭以目光示意,她方踟躕答道:“要奴婢答,奴婢也不知如何答。奴婢隻知以何府這樣的人家,以瑛少爺這樣的人品,在府尚且受下人諸般愛戴,配他的女子,若非門第相當、如大小姐那般的大家閨秀,斷是配不上的。瑛少爺將來常要替何府在外走動,若娶個無背景無家勢的女子,也定要遭人瞧不起,於事業上也無益。”


    錦眉默然走到前方一株披了滿身雪的扶桑樹下,望了那白雪片刻,一時不知如何接口。隔了半日,方才幽幽回了頭來,“隻可惜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葉錦諾了。可若他將來再碰上一個人品像極了錦諾、真心喜歡的但又無家勢背景的女子,又當如何?”


    “還能如何?”碧羅道:“若娶正室,喜不喜歡是其次,能不能舉案齊眉不重要,關鍵是能否讓兩家同時有麵子,或有實際利益。即使男方本人不介意對方家世,長輩們也必會加以阻攔,門當戶對這四個字,於豪門貴族裏,素來就是最要緊的。若果真是喜歡,那也容易,收進去納為侍妾,好生照顧著,算是各得其所。譬如二少爺房裏如今那幾位侍妾丫環,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兒麽!”


    “侍妾?”


    錦眉手握一團雪,於手心裏揉了幾揉,拋了下地。“好好的女兒家,若非存心自輕自賤,就得因著身世之故,去做那人人瞧不起的小老婆麽?便是丈夫再寵愛,沒了尊嚴,又有什麽意思?”


    碧羅望她一眼,歎道:“小姐所說,何嚐不是?但若非是人人瞧不起,又豈會有嫡庶身份之爭?從古到今,不算平民百姓,便是皇宮內院,也皆是這個理。千百年來,又有誰能拗得過這個理去?最慘的是那些膝下無兒無女的侍妾,自己肚子不爭氣,人老珠黃時丈夫也不再關愛,連到死也沒個依靠。”


    錦眉聽聞,再無言語相爭。


    碧羅所說這些,往日她不曾深究,可處在眼下這樣的位置,縱是再不忿這世道,也不得不承認嫡尊庶卑之古訓的存在。往年在自家中,雖也在姨娘弟妹們麵前頗多寬容,可內心裏,她何嚐又不是常以嫡長女傲然自居?自己都如此,又怎能要求別人公平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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