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父親徐秉德任淮安節度使,軍功卓越,世累威名,昔日在京原留有宅邸,不過常年無人居住荒廢了些,此次接了符昭願的信,徐家自然是滿心歡喜安排徐湛入京,徐秉德便特意派人回京將宅子收拾出來,置了些新物件,總不算簡陋,徐湛原隻帶了兩個小廝,徐老夫人放心不下,安排了幾個丫頭管家帶著細軟從雲中啟程,雖說家人們晚了幾日腳程,但徐湛路上走走停停、遊山玩水,倒是走在了隨侍們後頭。


    露珠方破曉,徐府上下便在蘇奶娘的指點下忙碌起來,說起這位蘇奶娘,原是雲中蘇氏大族出身,皆因連年戰禍家道中落,才淪落至徐家給公子做了奶娘,徐湛雖是嫡子,但上頭有兄姐,生母又多病,府中事多由二房姨娘主持,對他照顧難免不周,他又常年遊曆,鮮少歸門,一切起居皆是奶娘多多盡心,故而此次進京,旁人不隨同,奶娘卻是一定要入京的,一來能好好照料徐湛,二來也能替他操持婚姻瑣事。


    對於徐湛的婚事,蘇奶娘倒是比他的父母還要著急,臨行時從家中帶了些什錦緞子的新衣裳,晨起便親至內間伺候著徐湛更衣盤發,口中不停念叨道,“京中盛傳,柴氏郡主姿容絕代,又是南清宮王爺心愛的妹妹,你瞧符國舅那上心勁兒,肯定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你今兒見著,若真如意,就好生同王爺說,如真得成佳偶,總也能了卻老爺太太一樁大心事。”


    徐湛彎腰束著鞋襪,輕聲回應道“兒子知道,但求坊間傳言不虛,兒若得佳人琴瑟和鳴,日後成婚,必然同她一起好好孝敬奶娘。”


    “老奴伺候少爺一場,原是不指著你的孝敬,隻要你能一輩子順風順水,老奴也就知足。還有,那符家原是極重禮儀之門,郡主又是皇親,你可萬萬莫失了禮數。”


    徐湛朗然輕笑,說道“您囑托多遍了,我都記下了。”


    “怎麽,少爺嫌我老婆子囉嗦了。”蘇奶娘走至近前,從丫頭手裏接了玉盞,將徐湛按到座位上,笑道“咱們家老爺是跟著孝文皇帝打天下的人,若你最後真娶了先帝的女兒,倒也不枉老爺為柴家效命一場。”


    “若是因緣到了,自然是成其佳話,若是無緣,也決不強求,好了奶娘,您歇著吧!我先走了。”徐湛拿了折扇,衝著蘇奶娘笑了聲,便轉步出了門。


    “路上小心~”蘇奶娘追出來叮囑道。


    “哎!”徐湛歡歡喜喜的應著,遂命小廝攜了禮物,出府跨馬直奔南清宮。


    本來趙德芳夫婦是打算在南清宮正廳設宴,後來又嫌正廳的擺設過於嚴肅空曠,才擇了暖閣,正巧年前剛在暖閣旁植了從江南進來的玉蘭,此時正值花季,香氣怡人,做宴席之所最合適不過。


    客未至,席前便已擺好了瓜果點心,狄靜珂留心命人將座椅上擺上了軟墊,還特意把柴熙雲的位置向外挪了分寸,又親至西花閣催了柴熙雲一番,平心而論,狄靜珂更希望柴熙雲能與徐湛終成佳偶,畢竟徐湛日後要屬文班,不必在戰場上打殺,如此,柴熙雲也就不必擔憂他日日刀槍劍雨,在戰場上搏殺,心裏頭想著,又安排下邊人去門上瞧著動靜。


    徐湛進府,正趕上趙德芳散朝還家,二人不過前後腳的功夫,一前一後被迎進了暖閣。


    暖閣正門,擺了一架屏風,精湛的浮雕工藝綴了一幅嫦娥奔月,徐湛走至屏風前凝神打量了片刻,微理了理衣衫,轉步入內,隻衝著上方微微打量了一眼,便俯身拜道,“草民徐湛拜見楚王,楚王妃,願王爺王妃福壽康健。”


    “修平啊,快快平身。”趙德芳朗然笑著,連忙起身離座,到近前將徐湛攙起來,此時才定睛看著眼前這位少年,雖是錦袍玉飾,華貴非凡,卻沒穿出一絲輕狂,手中那柄的執扇,更是平添了幾股子儒雅,減了塞外男兒的豪放,添得是雲中少年的雅致,趙德芳同狄靜珂交流了一下目光,心中隻閃出四個字,氣宇軒昂。


    趙德芳不禁讚道“聞名不如見麵,徐公子好人才。”


    徐湛忙低頭自謙道“王爺過譽。”


    “哪裏,卿有潘郎之姿,何須自謙。”趙德芳示意他的坐席,轉身吩咐道“去請郡主。”


    丫頭們領了命,連忙趕往了西花閣,這邊徐湛落了座,有人上前添了熱茶,徐湛轉而像上首微微欠身道“本該早些入京,一路上貪山玩水,誤了幾日,望王爺見諒。”


    “雲中到汴京本來就路途遙遠,一路上變數太大,豈有怪罪之理。”趙德芳笑了幾聲,遂又說道“國舅早呈奏折,官家之意,先讓本王好生款待,明辰一同進宮拜謁。”


    “一切但憑王爺安排,湛無不從命。”


    “如此便好”趙德芳點點頭,遂又問道“修平今歲…?”


    “回王爺,湛今歲二十又一。”


    “哦”趙德芳回身看看狄靜珂,笑道,“倒是般配。”


    徐湛聞言淺笑,穩住神細聞了聞,隻覺香氣襲人,放下茶盞問道“敢問王爺,這附近可是植著玉蘭。”


    “原來今日是遇上行家了。”趙德芳轉身尋求狄靜珂的目光,二人相視淺笑,繼而回應道“本王這暖閣外邊,植了五分玉蘭。”


    趙德芳說著,便示意丫頭們挑了竹簾,徐湛回身望去,滿目皆是一樹樹初放的玉蘭花,粉與白相互掩映,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飄出淡淡的香氣,徐湛不覺唇間扯上笑顏,似是自語般緩言道“美甚。”


    徐湛話音未落,便聽暖閣外邊有人稱呼“殿下”,兩邊丫頭們也迎到屏風前,如此動靜,定是那位郡主殿下到了。


    徐湛忙收了目光,轉而落神在屏風後閃動的那一襲倩影上,著桃花飄落紋錦衣,頭發挽成淩雲髻,用一對雙蝶如意釵固住,鬢邊四蝶起飛步搖熠熠生輝,但見肌膚勝雪,柳眉如畫,眸光深邃,一股子清冷之氣當麵襲來,美豔倒是美豔,隻不過太過孤傲,徐湛審視片刻,不禁暗自腹語,總該是人無完人,不料這位郡主殿下受盡寵愛,卻生了個如此冷淡的性子,讓人瞧著親近不得。


    那旁趙德芳和狄靜珂在看清來人時,登時將滿臉喜悅一閃而光,走進門的並非柴熙雲,而是平寧公主,趙芙平。


    趙芙平原是擔心柴熙雲今日耍性兒不肯前來,因而特意去暗間喊她起身,方一進門,便瞧見青璿和訪琴偎在枕邊,一人一聲的勸她梳洗。


    “我的郡主殿下,您快起來梳洗打扮一下,就是撐,也把今兒個這場麵撐下來。”


    “王妃娘娘已著人來催了兩次了,合適與否,您總該去瞧瞧啊!”


    趙芙平瞧她們如此,不禁心內暗笑,擺手示意青璿二人起身,遂側坐在床邊,撫上柴熙雲的肩頭,喚道“眼看日上三竿了,怎的還賴在床上,人家徐公子可眼瞧著就到了,還不起呀!”


    “我昨兒個累了一天,身上乏得很,什麽徐公子不徐公子的,有王兄作陪就得了,不見也罷!”柴熙雲說著翻個身,趙芙平用力扳起她軟綿綿的肩頭,繼而道“就料到你會如此,王嫂昨日可叮囑我了,一定要讓你去席前。”


    “我當真困得慌呀!要不你替我去吧!”柴熙雲睡眼惺忪,一襲淡粉色薄絲睡袍裹住纖纖玉體,被趙芙平晃得頭顱前後搖擺,隨口隻說了一句,稍一用力,便從趙芙平手中滑到了床上,閉眸安靜了片刻,又猛然想起什麽似的,陡然起身道“對呀,你替我去呀!反正那個徐公子又不認得你我。”


    “你這是個什麽主意。”趙芙平忙抽出手,轉身坐在床幔下,不再搭話。


    柴熙雲輕咬朱唇,半跪在牙床邊,攀住趙芙平的肩膀,柔聲道“好芙平,你幫我一次。”


    “符國舅千挑萬選定給你的夫婿,我去算怎麽回事,我的郡主殿下,你可別害我。”趙芙平實在沒這個膽量,幹脆起了身,坐到案邊。


    柴熙雲見她如此,遂換上一幅楚楚可憐的神情,眸光忽閃著露出幾分懇切,二人一味僵了片刻,總是趙芙平先耐不住性子,回過身問道“我素知你性子說一不二,今日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對那位楊家六公子定下心了。”


    柴熙雲被她問得一怔,眸光躲閃未曾答話,趙芙平站起身,語氣中帶了幾分堅定,問道“你若說你當真認定了他,這一次,我就替你去了。”


    “說話作數?!”柴熙雲反問。


    “你且回答我。”


    柴熙雲從床上起身,收了嬉笑的狀態,說道,“我隻能告訴你,他不同於任何人,至少於我而言。”


    ……


    “你怎麽?”趙德芳愣愣盯著趙芙平,一句話沒問出口,徐湛就已經躬身見了禮。


    “徐公子”狄靜珂喚了聲,意在解釋,不料趙芙平連忙截住,微微欠了身,語氣平淡地回應道“徐公子少禮。”八王夫婦愣神之際,趙芙平遂又說道“雲兒來遲,兄嫂莫怪。”


    如此一答話,無疑自報家門,倒是讓趙德芳二人騎虎難下,當麵戳穿,莫說跌了趙芙平和徐湛的麵子,縱是他夫婦二人臉上也是不光彩的,趙德芳暗自悶氣,悶聲應了句,“快些入座吧!”


    “是”趙芙平倒是不卑不亢,緩緩坐穩身子,再瞧趙德芳的麵上早已寒若冰霜,若非外客在此,隻怕他早就雷霆大怒,恨不得當即離席,去找柴熙雲問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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