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能在此相見,自然不是什麽偶遇,而是六郎有意為之,他特意等在春錦閣去往西宮的必經之路上,步攆過了轉角,楊延昭避了路,遠遠瞧上去,竟是有幾分錯愕,她今日穿了一襲宮裝,高高端坐在步攆上,身旁仆婦眾多,花團錦簇,高貴典雅,竟是讓人不禁生出幾分畏意。


    青璿見他在此,忙抬眸看著柴熙雲,等著主子發話,楊延昭此時已退至旁側行了禮,柴熙雲料他冒險入宮,定有事相商,隨即低聲同青璿說了句話,方繼續前行。


    步攆停在六角亭,柴熙雲隻說步攆晃著難受,想停下透透氣,身邊人雖都是自小跟著侍奉的,可在內廷私與外臣相見的事,還是能瞞則瞞,柴熙雲且隻同青璿和訪琴說了聲,訪琴伴她轉至假山,留在明處盯著人,青璿則留在亭前,以備萬一。


    柴熙雲小心轉入假山深處,迎麵便撞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等她反應過來,自己雙手已被楊延昭緊緊固住,二人的身子也隻在尺寸之間就可碰觸,偏生楊延昭非又柔聲加了句,“我想你了”,更是令柴熙雲羞赧難耐,硬是掙紮著才脫了身,滿眼責備的嬌嗔道“楊延昭,你,你簡直…”。


    “我怎麽了?”楊延昭又靠近了些,柴熙雲連忙抬手抵住他的身子,“你站好了,就在那說。”


    柴熙雲滿麵嬌羞,氣息未穩,一絲秀發也在方才掙紮之時散了下來,楊延昭看著她,嘴角緩緩扯上了一抹濃濃的笑意,輕抬手幫她把落發別至耳後,低聲道“郡主今日宮裝在身,倒是讓六郎有些錯愕。”


    柴熙雲抬起雙眸,問道。


    六郎低頭癡笑一聲,抬眸哄道“自是好看的,郡主穿什麽都好看,隻是宮裝帶了幾分威嚴,讓人心生畏懼。”


    “心生畏懼你還敢亂來。”柴熙雲又責怨了一聲,楊延昭忙笑道“那我確實是思君念君,才會情不自禁嘛!”


    柴熙雲莞爾一笑,才移步近前,問道“傷可好些了?今日怎麽入的宮?”


    “已經不疼了,今日多虧高家兄長相助。”楊延昭一一應著。


    “表兄?”柴熙雲反問,遂又調笑道“你倒有本事,讓當朝小侯爺為你所用。”


    “郡主說笑了,高家兄長也是瞧出我們的情誼,願做成全。”楊延昭說著,便探手握住她的玉腕,將藏在袖內的一支臂釧細心的為她套上,“我求家裏四嫂嫂幫我買的,說是京中時興的新品,我原不懂這些珠翠釵環的,自是比不得端石硯台的珍貴。”


    “端石硯?”柴熙雲不禁一愣,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嗯”楊延昭挑挑眉頭,側身說道“我還知道人家潘大公子珠釵寶飾,珍畫墨寶一件接一件的送至南清宮,人家姐姐特意邀你,與她弟弟會麵。”


    楊延昭語氣中難言酸意,柴熙雲方才聽出眉目,朗然輕笑道“我說你今日怎會冒險入宮,原來是得了淑妃要請我的消息,聽這意思,是知道潘氏兄弟今日也會來了。”


    楊延昭轉過身子,緩聲道“我昨日和朋友在“醉桃源”吃酒,可巧潘氏兄弟也在,他們提起此事,那言談詞論都是你,簡直就是褻瀆,他們那種秦樓楚館的常客,夜夜笙歌,姬妾成群,我一想到你被那種人惦記著,我這心裏就煩悶,今日隻好求高兄帶我入宮了。”


    楊延昭憤憤說著,額間因著著急微露青筋,柴熙雲隻覺素日英挺的將軍也有這氣鼓鼓的樣子,頓覺好笑,卻也心生喜悅,垂目緩言道“潘龍的確送了不少東西,可我都散給了丫頭們,那方硯台,平寧公主用著好,我便轉贈了她,隻要不是你送的東西,我都不自己留。”


    “你說什麽,你沒留。”楊延昭回過身,麵上滿是驚奇,追問道“那我送的東西,你會怎麽著。”


    “你給的,我必做珍寶一般,好生收著。”柴熙雲麵色暈紅,垂著眸子,密密的睫毛搭在眼瞼上,留下薄薄的一層暗影,朱唇輕動,將這句掏心窩子的話吐出,饒是鐵石心腸也軟了三分,何況六郎當事之人,慌地抓住她的手,放至懷前,繼而道“我也是,你的東西,我都仔細收著,前日那樣凶險,我也將《平邊策》藏好了才打鬥的,隻因那是你珍視之物,我也珍視。”


    他的手溫潤如玉,又十分有力,柴熙雲掙紮不得,卻也因這份寬厚有些許心安,倏然抬起雙眸,正接上六郎暖色目光,秋波傳情,眼中便無他物。


    “郡主,郡主,該走了。”訪琴低音催促著。


    “這就來”柴熙雲應了一聲,轉而對楊延昭道“你我既同心,你又何必冒險入宮,潘龍對我縱有十分心思,我也決無半分情誼,我心裏隻一人而已,你快早些出宮,好了,我走了。”


    柴熙雲抽出手,匆地繞出了假山,六郎暗自癡笑了半天,約莫著一刻鍾後,方走出了假山。


    西宮原是修繕的極好的一處宮苑,周太後符照歸宮便居於此,潛心禮佛,趙匡胤在位之時,就留了規矩,當侍其為母,趙光義即位,更是尊從遺命,故而雖是前朝內眷,在宮裏過的也是體麵穩妥。


    柴熙雲在宮門下了攆車,不等女使通報,就趕忙進了內宮,兩廂侍從忙行著禮,柴熙雲未至階前,便有一位花發蒼顏的嬤嬤迎至門前,口內笑道“聽著就知是殿下來了,娘娘已盼了多時了。”說話間,此人已伸手將柴熙雲扶進了內宮,柴熙雲也笑應道“方才有事耽擱了些,盛嬤嬤,姨娘在禮佛嗎?”


    “剛從佛堂出來,吃了些銀耳羹,此刻在內室歇著呢!”盛嬤嬤應著聲,便帶著柴熙雲入內。


    盛嬤嬤乃是先周的老人,原是宣懿皇後的陪嫁,宣懿皇後去後,便跟了小符後,即今日的周太後,天下歸趙,周太後攜子出居房州,也隻帶了盛嬤嬤和裴嬤嬤兩個盡心的,其餘的忠仆包括柴熙雲的奶娘向氏皆留在宮中,以便照拂柴熙雲,而後幾個年紀稍幼的侍婢皆被分派各宮,還有兩個年長的嬤嬤前兩年皆去了,柴熙雲長起年歲,身邊的掌事宮娥也是妥帖穩當,便讓向奶娘亦隨了周太後身邊。


    柴熙雲轉至內宮,但見暗室榻上坐著一位宮裝美婦,一襲墨色曳地常服,外衫上用金線勾成了漂亮的凰形圖案,龍鳳釵環把一頭秀發綰成高髻,臉龐中帶著超世脫俗的一股平靜,顧盼之間,自有雍容華貴之氣度。


    “給姨娘請安”柴熙雲笑吟吟施著禮,周太後忙把古籍放在案邊,起身將柴熙雲攬在懷中,責怨道“一走月餘,在宮外都玩瘋了吧!讓我瞧瞧。”周太後說著便捧起了柴熙雲的臉頰,端詳了片刻方說道“倒是麵色紅潤,難為德芳這孩子費心照料你了。”


    “我給姨娘帶了些糕點果子,爽口不膩,姨娘一會兒嚐嚐。”柴熙雲轉身吩咐青璿擺上吃食。


    周太後緩笑笑,“宮裏什麽東西沒有,還用你從南清宮裏帶什麽糕點。”


    “女兒親自做的,難道不比宮裏的好。”柴熙雲盈盈笑著,便擺弄盒內的糕點,動作之間,周太後隻覺一陣香氣撲鼻,不禁問道“好香啊!這是用了什麽香料,氣味如此濃烈。”


    “姨娘可別提了,我方從潘淑妃那出來,她非邀我去選什麽珠粉妝麵,那一屋子的脂粉還夾雜著各種香料,可把我熏壞了。”柴熙雲嬌嗔著,遂脫了外衣,周太後忍俊不禁,探手幫她理平內裏的衣裙,隻聽柴熙雲又道“我在南清宮已經連番拒了潘家的人,想著此次也要回宮給您請安,也不好再駁了潘妃的麵子,才應了下來。”


    “你向來做事周正,這事也該如此,一會兒說完話去洗洗就好。”遂又問道“可見了修平那孩子了,覺得如何。”


    柴熙雲微微一愣,遂將糕點放下,攙著周太後坐至床榻,周太後略有不解,問道“怎麽了,不稱心?”


    柴熙雲搖了搖頭,緩坐在榻前鋪著錦毯的階上,思量了片刻方開口道,“姨娘,女兒問您一句話,您說這女子一世,圖的什麽。”


    “女子一世所求,無非夫妻恩愛…”話至此,周太後方明白了她的意思,繼而道“行了,別同我賣關子了,徐公子你不滿意,還是你自己瞧上什麽人了。”


    “姨娘果然聰慧無雙,女兒什麽心思也瞞不過你。”柴熙雲盈盈淺笑,雙臂抱膝,緩言道“徐公子是人中龍鳳,徐家又與符家是世交,自是最為般配的人,可是,有一位若樹臨風、雅人深致的楊六公子在先,任什麽豐神俊逸的徐公子,也入不了女兒的眼。”


    “楊六公子?”周太後不禁一驚,身旁侍奉的兩個老嬤嬤也不禁愣了片刻,周太後慌忙問道“莫不是天波府楊家的六郎。”


    “正是”柴熙雲點點頭。


    周太後幹脆扯著衣衫坐到階上,細問道“你與他,什麽時候的事?”柴熙雲略顯羞赧,隻側身倚在周太後肩頭,沒有答話,周太後淺淺笑著,愛惜的撫上柴熙雲的秀發,道“到底是大了,你們若真是兩情相悅,我自然不會攔你,隻要他對你真心實意,能疼你就好。至於你舅舅那兒嘛!你必然是要落一通埋怨,不過無妨,我去同他說。”


    “多謝姨娘”柴熙雲抬手環住周太後的身子,帶著幾分嬌意道“姨娘總是為女兒想的妥帖。”柴熙雲靠在她身上停滯了良久,方又喚了聲“姨娘”,周太後輕輕應著聲,柴熙雲繼而道“您要好好陪著雲兒。”


    周太後緩笑聲“傻孩子,姨娘總有離你去的一天,所以我才要把你交給一個妥帖牢靠,又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才能放心的走,放心的去見你的父皇母後。”話至此,周太後的眸中添了些暗沉,柴熙雲便環得更緊了些,柔聲道“才不要,姨娘要陪我一生才是,等到雲兒白發蒼蒼的時候,還能靠著姨娘的肩頭撒嬌才好。”


    “丫頭,等你都白發蒼蒼了,那姨娘要老成什麽樣啊!”周太後打趣一句,眾人失笑,卻聽驟然傳來一聲驚呼,“呀!郡主頸下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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