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熱鬧,在那隊浩湯人馬進京之時,街道兩市,擠滿了民眾,觀瞧來自北邊遼闊草原上的那個民族,那裏的男兒,是健壯的,那裏的女兒,亦是爽朗的,她們可以同自己的父兄一樣,騎著高頭大馬走在街市上,接受萬目注視,不羞赧,不躲避,落落大方。


    如今日,那寶駒上一襲紅衣,身材高挑的銀鏡公主耶律南音,穿著繡雲團的羊氈小衣,踩著紅鳳長靴,梳百寶花髻,腰間別著一柄彎月小刀,見她娥眉高描,瓊鼻似玉,目如朗星,臉比盤月,胯著烈馬,好一派英姿颯爽。


    她是個自由慣了的人,若是能選,想必她寧願守著那片草原,一生都不想見識所謂汴京繁華,可是,沒得選呀!


    數月前,遼國王宮大殿內,一出預謀已久的戲碼搬上了台麵。


    蕭氏王後,名燕燕,單字綽。


    並非是什麽人如其名,蕭綽此人,絕不是“鶯鶯燕燕”之輩,那是一個謀略、膽色堪比男兒的奇女子,耶律南音的母後。


    “與宋和親,勢在必行,若主上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說法,就不必多費口舌了。”不容置疑的一句話,讓整個內宮的氣氛冷到了冰點,蕭綽麵沉似水,雙眸死死凝視著一個結點,緊閉雙唇。


    下首披著墨色大氅的駙馬韓昌、太子耶律隆緒均低沉頭顱,不敢作答,哪怕是身側的遼帝耶律賢,也是醞釀了良久才應了答。“南音可是孤的女兒,今我大遼兵強馬壯,豈到了與他宋室求和的局麵。”


    “兵戈相對我們當然不怕,如何減少受損兵力才是重中之重,縱觀宋室,雲中符家,汴京高家,還有一個北漢降將楊家,哪個不是勁敵,上一戰,我們可是損了兩萬精兵啊大王,如此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屬實並非明舉,望您三思。”蕭綽說著,微側身向耶律賢行了個半禮。


    耶律賢有些氣悶,不想同蕭綽過多辯駁,隻朝廊下喊道“韓昌,你說。”


    聞言,韓昌倏地抬起了頭顱,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托出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眸子,襯著兩瓣薄唇,輕聲應道“依兒臣之見,和親之事可行。”


    “混賬!”耶律賢怒氣迸發,伴著一盞陶碗的滾落階前,怒罵道“連你也害我南兒,她可是東音的同母妹妹。”


    “主上此話甚怪,莫非您是覺得臣妾善妒,容不得南兒嗎?”蕭綽舉目注視著耶律賢的背影,語氣中帶著些質問。


    耶律賢穩穩心氣,繼而坐了回去,隨口應道“孤沒這麽說。”


    韓昌見此狀,倒也不慌不忙,屈臂行完一禮,輕聲道“父王息怒,母後莫急,且容兒臣一言,今我大遼的確日漸強盛,可宋室亦是如日中天,兒臣自幼征戰,從未有近年來交手的如此吃力,經一戰少則修整半年,多則竟要十月,如此往複,確非上策,依兒臣愚見,如今與宋修好,求得喘息之時,才是要務,縱觀古今,和親是睦鄰求好的最佳途徑,不必要我大遼巴圖魯浴血鏖戰,一位公主,可以換得數年和平,此計是上策啊!兒臣何嚐不知父王憐愛銀鏡公主,東音又何嚐不顧念姐妹情分,隻是如今,沒有比銀鏡更合適的人選,總不能讓鐵鏡玉鏡兩位未經世事的妹妹,去汴京皇城吧!”


    “你”耶律賢一時啞言,隻拂了拂袖,側坐了身子,那旁韓昌同蕭綽交流了一下目光,繼而勸道“父王愛女心切,自是不舍,可是宋室諸位王爺皆是識禮之人,未必不是良配。


    “哼,良配”,耶律賢嗤笑一聲,指著韓昌氣道“你呀,早就計劃好了。”


    “請父王體恤兒臣對大遼的一片忠心,允公主赴汴京和親。”韓昌躬身拜俯下去,極其恭敬地說著。


    最終,耶律隆緒還是做了妥協,而得知內情的耶律南音,騎著烈馬在草原上跑了一天一夜,回了內宮,沒吵沒鬧,平平靜靜地拿過了嫁衣,接受了這個事實。


    汴京城是繁華的,耶律南音身處其中,大概才明白為何遼國勇士寧願拚上幾代人的性命也要挑起戰亂,入主中原,富饒之地誰不想得。


    耶律南珠心下想著,耳畔驟然想起太子耶律隆緒的問話“二妹妹瞧著這汴京如何?”


    “很美,比草原上更美。”耶律南珠淡然回應著,語氣中聽不出半分憂或喜,韓昌微側身子,回身打量著她那幾乎平靜到冷淡的麵龐,勸道“馬上就入宮城了,你姐姐再三叮囑我,要讓你選一個稱心的夫君,你也別冷著臉了。”


    “稱不稱心有什麽要緊,姐夫不必憂心,我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跌了遼國的麵子。”耶律南珠換上一個笑臉,滿不在乎地應道。


    韓昌瞧她如此,心中略有不快,又上下審視了她一番,方轉正身子驅馬向前。


    宮城外早已站滿了迎接的人,遠遠望去,擁簇的威嚴浩蕩,韓昌等人下了馬,衛王元佐遠遠稟了手,口中道“諸位一路征塵辛苦,本王特替父皇前來迎接特使。”


    “有勞殿下親臨。”韓昌上前笑著寒暄道,轉而回身指著耶律隆緒介紹道“此乃我遼國太子殿下。”


    耶律隆緒微微頷首,笑道“衛王殿下有禮。”


    “太子殿下有禮”衛王還禮道“此處不是敘話之地,我家父皇已備下酒宴,諸位請。”


    “請”耶律隆緒隨著趙元佐等人入內,韓昌落後一步,低聲對耶律南音說道“這是衛王元佐,趙官家最得意的皇子,他右邊那個穿著紅衣裳的是陳王元僖,人才一流,也是個有心思的人,再瞧左側穿墨色衣裳的那位是韓王元侃,是位頗好風月之人,善風韻,那個穿錦繡浮紋的是楚王德芳,先太祖的兒子,素有賢王之稱,這些都是得勢的宗族,妹妹要多留心這幾人。”


    耶律南珠抬眸迎上韓昌的神情,並未接著他的話,隻是諷刺道“姐夫果然高明,不過早行一月,倒是把大宋宗族摸了個清楚明白。”


    韓昌冷冷一笑,回正身子道“知己知彼,軍家常情。”


    前頭走著的趙元僖自也留意看到了耶律南珠,移步至趙元侃身側,低聲笑道“七弟瞧瞧那位公主殿下,生得倒是標致,與我京都女子不同,七王弟可歡喜。”


    “五王兄說笑了。”趙元侃微微側身瞧了眼耶律南珠,繼而道“我府上姬妾成群,實在無福消受遼國公主,況且你我兄弟中數五王兄風姿出眾,人家遼國公主必然會對王兄你留情的。”


    “哈哈”趙元僖壓著聲音笑兩聲,遂又越過趙元侃,向趙德芳問道“八王弟,你呢!”


    “為弟可沒興趣。”趙德芳隨意應了聲,緊步上了台階,趙元僖朗然一笑,不禁又回身打量了耶律南音一番,素腰楚楚,態意淑貞


    ……


    “今兒遼使可就入京了,闔宮上下忙作一團,也就你躲在姨娘這兒樂得清閑。”趙元微走進內宮,去了外衣,便坐在柴熙雲身側說起話來。”


    “你來的倒是快。”柴熙雲收起桌上的殘局,說道“可見了姨娘了。”


    “姨娘禮佛呢,我可不敢去擾著,一會兒再去拜見。國宴大禮,父皇下詔,連幾位皇姐都召回了帝京,明兒絕對熱鬧,你當真不去。”


    柴熙雲莞爾一笑,應道“姨娘昨兒親自打發人去同皇叔說的,我身上沒好利索,不宜見人。”


    趙元薇打上一劑責怨的眼神,說道“數你機靈。”柴熙雲淺笑著,將茶盞遞給趙元薇,趙元薇繼而道“同你說件喜事,許國姐姐有身子了。”


    “哦~”柴熙雲微顯喜色,繼而道“前些日子,芙平還同我說接了許國姐姐的信,說是要奏請和離,怎麽,皇叔斥責了石駙馬一番,這就好了。”


    “日子總得過下去,許國姐姐能想開,也是好的。”


    “孝明皇後若在天有靈,必也替姐姐歡喜。”


    “是啊!姐姐成親十餘載,可算有個子息了,父皇憐念,隻讓她在府裏好生養著,讓駙馬代為出席了。”


    “倒真是喜事。”


    趙元薇聞言笑著,卻又不禁歎口氣,“福禍相依,這是一喜,憂亦在眼前,這次遼國來了太子殿下親自求親,不知道苦差事落了誰的身上,你稱病不見,倒也是明智之舉。”


    “各人之福運,改不得”柴熙雲惋惜了聲,繼而道“對了,你明日在宴前幫我留神一下,風頭最盛的是誰?”


    “出風頭”趙元薇諷笑一聲“怎麽,你癡了不成,這可是國宴,有什麽好出風頭的。”


    “你我明白這個道理,有的人未必懂。”柴熙雲靜靜答著,趙元薇見她如此,遂也應著聲,又道“你就沒別的話問我。”


    “姐姐若忍不住,自會告訴我的。”柴熙雲搖著扇子,不卑不亢地說著。


    “我可沒有你那麽沉得住氣。”趙元薇擺擺手,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團,遞給柴熙雲道“有人托我轉交。”


    柴熙雲笑著接過來,隻見上邊綴著朗朗小字:巳時三刻,禦河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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