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興國二年五月,帝旨下:觀文殿大學士夏治平長子夏臨,昂藏七尺,逸群名門,朕心悅之,準尚長慶公主為妻,加封駙馬都尉,晉長慶公主郡王爵,賜號滕國。


    趙元薇要成親了,宮裏熱鬧極了,整個汴京也熱鬧極了,十裏紅妝,直鋪滿了禦街,廣德樓前,官家聖人親自送女,韓王元侃將她背出宮門,豔豔紅袍,金寶玉瑙,蓋頭下遮住美人無限嬌羞,無限向往。


    隊伍很長,她看不到高頭大馬上的丈夫,但一定耀眼極了,他是那樣一位謙謙君子,此時定已笑彎了眉眼,抱拳秉手向兩側觀瞧的民眾致謝,心頭想著,不覺一股暖意襲來,周身似映在陽下,很是舒服。


    那一日,趙元薇是幸福的,整個汴京城都在恭祝皇家的這樁大喜事,鑼鼓聲中,鞭炮齊鳴,而就在這樣一場熱鬧下,卻悄悄孕育了一樁駭人陰謀,徹底改變了趙芙平的人生。


    那日諸宗親難得開懷相聚,一場喜酒,喝的歪歪扭扭,席前發生了什麽,趙芙平是怎麽醉的,又怎麽稀裏糊塗同耶律隆緒宿在了一處,無人知曉,直到第二日韓昌去屋內喊耶律隆緒起身時,才撞破了這一幕,聞訊而來的還有趙元薇夫婦。


    原來夏家早備好了廂房,凡是醉過頭的人,都夜宿駙馬府,趙芙平本不是貪杯之人,卻也意外醉在席前,諸人隻以為是她因著好姐妹出嫁心中高興,故而多飲了幾杯,夏臨便也命人好生安置她,萬未料到第二日竟然是如此情景。


    耶律隆緒騰然從床上起身,不知所措的看著床上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的趙芙平,他隻覺頭漲得厲害,竟是絲毫也想不起昨夜是什麽情景,怔了半天方問道“你怎會在本王房中?”


    趙元薇趕至,驚呼了一聲,當即分開眾人衝進房內,扯起被子將趙芙平裹得緊緊的,口中隻重複著一句“不怕不怕”,夏臨見狀,先是把下人打發的遠遠的,又派心腹守住院子,自己跨馬趕至南清宮,請柴熙雲、趙德芳做議。


    趙芙平歪在趙元薇懷中,眸光直直盯著一個結點,癡癡地不知該如何答話,怎麽會在此,是啊!她也想問,理不清的思緒,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似墜在深淵,苦苦掙紮,不,連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撞破此狀的韓王陳王二人,當即周身一緊,醉意盡無,趙元侃緊咬下唇,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接話,大半天隻跺著腳喊出兩聲“丟臉丟臉”,便拂袖而去。


    相比他的暴躁,趙元僖倒是沉穩,思索了片刻便將韓昌拉至一側說道“事既如此,煩請駙馬隨本王上殿見駕,共同商議如今該如何收場。”


    “什麽收場!”趙元薇騰然起身,指著趙元僖和韓昌二人怒道“你們倆個休到父皇麵前胡說八道,此事既發生在本宮府上,自有本宮去稟明。”


    “禦妹呀禦妹,如今你就別袒護她了,事關遼國太子和我大宋公主,必然是要驚動父皇,當務之急,是找一個折中的法子,把這樁醜事遮過去。”


    “折中的法子?”趙元薇反問,“五王兄指的法子是什麽?”


    “比如…”趙元僖看看韓昌,又看看一旁的耶律隆緒,遂將雙手收在膝前,深吐一口氣說道“既然平寧妹妹心係太子殿下,那不妨求父皇成全這樁美事,隻不過若是如此,太子一人娶二女總不合適,從前與同昌婚事則做罷論。”


    “趙元僖,你敢!”趙元薇怒目而視,語氣中幾分壓迫感頓時襲來,“你若是敢在父皇麵前胡說八道,我第一個和你撕破臉。”


    趙元僖冷冷盯了她一眼,唇齒間發出一聲冷哼,不甘示弱地反問道“你打量我為何不敢。”


    趙元薇正欲爭辯,兀然被趙芙平扯住了手腕,隻聽她淡淡說道“讓他們都出去,我有話要與你說。”


    “啊!哎!好、好。”趙元薇應著聲,趙芙平遂又問道“熙雲呢!她怎麽沒來。”


    “已派人去請,一會兒就來了。”


    趙元僖三人倒是識趣兒,不等趙元薇開口,便已挪步出了房間,趙元薇不解氣,追上趙元僖低聲吩咐道“你是我哥哥,我原敬你,但這一次你若真害芙平落得和親的下場,我絕不饒你。”


    “落得和親的下場”趙元僖冷笑一聲,附在趙元薇耳旁道,“怎麽,和親這條路,隻有我妹妹能走,你妹妹走不得。”


    趙元薇一愣神,心頭微顫,反聲說道“同昌當殿獻舞,是她咎由自取。”


    “那今日趙芙平不是咎由自取嗎?”趙元僖再無耐心同她辯解,怒回了一句,也不待趙元薇接話,他便先一步走出了院落。


    韓昌永遠是一副看戲的模樣,他才不管什麽公主太子,他要的是熱鬧,亂子越大他越高興。


    韓昌倚在石拱門旁,等趙元僖出了院落,便問道“陳王殿下想讓本帥在陛下麵前說什麽呀!”


    趙元僖止住步,回身看著滿臉嬉笑的韓昌,嘴角不覺帶上一抹笑意,說道“駙馬看見什麽便說什麽就是。”


    “哦!可是眼見不一定為實。”韓昌攤攤手,眸光捕捉到趙元僖眼中一瞬間的逃避,愈發證實心中所想。


    趙元僖沉思片刻,方笑應道“不,眼見為實。”


    韓昌站直身子,方擺手示意道“殿下,請吧!”


    “請”趙元僖微側身子,三人同行,出了駙馬府,一打眼,便見東邊棗紅駿馬駝來一抹英姿,淡青色披風下裹著翠色窄袖小衣,配著白底苕花裙,盈盈細腰用粉佩束住,兩支八寶翡翠釵蕩在鬢間,細瞧那綰成飛雲髻的秀發中還含著幾顆閃閃珍珠,馬韁收送之間顛的身上環佩輕碰,聲音悅耳,見她粉麵朱唇,薄施粉黛,卻是麗質天成,姿容不減,今日馬上身段,英姿颯颯,光彩照人。


    柴熙雲得了信,來不及備馬車,便奪了夏臨的馬疾馳而去,昨夜雖是趙元薇大婚,但是不趕巧,趙德芳幼子從下半晌便開始高熱不止,狄靜珂匆匆趕回王府照料,柴熙雲自也懸著心,喜宴也食得沒有滋味,這邊酒宴過半,她便逃了席,走的時候,趙芙平還沒醉,怎麽隻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就醉了,還出了這樣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急壞了,也悔壞了。


    “謔!郡主殿下英姿颯爽啊!”韓昌地讚歎聲驟然響起,一旁看愣了的耶律隆緒才回過神來,心中暗忖郡主殿下何許人也,莫不成,是那位柴郡主。


    耶律隆緒思索著,趙元僖已近前說道“妹妹來得好快,隻是怎麽也沒個人跟著,德芳就讓你自己騎馬跑出來了,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可怎麽辦?”


    話音未落,便聽見身後馬蹄聲響,隻見十數護衛先後趕來,靈玉、子佩亦在其中,見柴熙雲平安無事,二人才鬆了口氣,方同趙元僖見禮。


    柴熙雲側目見耶律隆緒在側,不覺情緒有些激動,直衝衝走上前質問道“發生了什麽?你記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禦妹禦妹”趙元僖忙將她截在半道,緩言勸道“太子殿下也什麽都記不得了,你還是去問問平寧吧!”


    “太子殿下,你不過是醉酒,豈會什麽都不記得了,你好好想想。”


    耶律隆緒被她問得有些慌張,但他的確記不清了,一點點也記不清,隻秉手回應道“本王至今也納悶的很,還望郡主不要為難本王。”


    “郡主也是憂心平寧公主,故而言語有些衝動,太子不要介懷。”趙元僖打圓場道。


    “太子宿醉,怕是真記不清了。”韓昌也幫腔勸道。


    柴熙雲見耶律隆緒滿臉懵懂,又知他並非心思深沉之人,恐怕所言屬實,問不出所以然,便也不再追問,隻是掙開趙元僖的懷抱,反問道“好,本宮不問,我隻問五王兄你要去哪兒,去見官家,添油加醋說幾句芙平不知廉恥,然後將她推向遼國,對吧!”


    “禦妹”趙元僖喊了一聲,“元薇糊塗,怎得你也這般糊塗,事實擺在眼前,難道這是本王能構陷的嗎?”


    “是不是構陷,你心知肚明。”柴熙雲狠瞪了他一眼,轉步衝進府門,趙元僖愣了片刻,方回身喊道“你當真以為你還能像小時候一樣護得住她,人各有命,你護不成了。”


    柴熙雲頓住步,回身看著趙元僖胸有成竹地模樣,一股陌生感頓時襲上胸膛,仿佛他們從一開始就處在這樣的對立麵,從未有過半分溫情,她眸中乍失光亮,悵然若失地問道“你們畢竟是骨肉,真的要如此嗎?”


    語氣很輕,卻問的人心一顫,趙元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脆弱,也第一次感受到柴熙雲的脆弱,她的內心渴望著人間至善至美的東西,比如親情、愛情,可是這一切對於處身在帝王家的他們,簡直是太奢侈,慢說同父異母,叔伯兄弟,即就是一個娘肚子裏生出來的孩子,都未必一心,熙雲,是楚王把你護得太好了,好到你都忘了這大宋的江山原是從你柴家手中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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