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安越打水洗漱好,瞧了瞧外間的天氣,去敲了敲範文書的房門,她在門外開口道:“熱水鍋裏還有,要洗漱你自己去打水~”


    房中的男子聽見她的聲音,心裏雖是還有些氣,可等了這麽一會到底已經消了一分氣,他想了想,開口道:“嗯~”


    門外的安越有些無奈,不知他是生哪門子氣,難道是因為一個荷包,可一個荷包下回做有什麽關係?不過她今日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她也不該那樣回他,今日自己應該忍著不和他爭吵,免得又重蹈覆轍~


    安越想了想,隻好回了自己房間拿出自己洗臉的木盆和洗臉用的帕子來,又去灶房打了熱水兌了涼水,端著來到範文書門前,吸了口氣,帶著戲謔道:“開門了,開門了,要伺候公子洗漱了~”


    房中的範公子一聽,嘴角一癟,聽見她的聲音,又癟了癟嘴,心裏雖是有氣,可到底還是開了門,門口的安越正端著木盆,一臉無辜地瞧著他,他沒好氣地接過,端進自己的房中,洗漱~


    安越跟在他的身後進了他的房間,瞧著他的背影,想到他晚間可能又會走~


    她心裏有些難受,又上前走了幾步,瞧著他的背影,想了想,想伸出手抱住他不準他走,可她瞧著他的背影,想到他說的不喜歡自己,想到他把自己推給別人~她垂下眸子,到底沒那麽做。


    範文書洗漱好,端著木盆又去了灶房,順便還喝了一大碗涼水,喝完涼水又回來,瞧見安越正站在他房間門口,等著他。


    範公子想到昨日荷包的事情,心裏歎息,努了努嘴,還未說啥,安越瞧著他那熟悉的眉眼,歎了口氣,先開了口道,“早點歇息,明日見~”


    範文書點瞧著她,又點了點頭。


    這晚,兩人沒有再睡到一塊,已經躺在床榻上的安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閉上眼睛,又睜開眼,還是睡不著,她想到今晚他可能又要走,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這裏,隱隱作痛啊~


    她又摸了摸,想到隔壁屋那男子,她幹脆起身,穿衣,下床坐在案桌前等著,然後她又去把房中的窗戶打開,外間不知何時又下起了細細陰雨。


    她朝著窗外看了一眼,歎了口氣,幹脆坐在窗台前,案桌旁的繡凳上,用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瞧著外間的細細陰雨。


    房中的油燈她沒吹滅,油燈閃著淡淡光芒,她又抬起頭,往夜空瞧了一眼,今夜和那夜瞧著很像啊,沒有月亮,也沒有閃閃發光的繁星。


    可又有些不像,那夜沒有陰雨,今日倒是下起了陣陣陰雨。


    鷺橋鎮街道上,不知是誰家馬車在搶道爭先,為了超前,急繞道邊、奔馳而過,馬車一路駕著到了鎮上唯一的那座書院門前,馬車裏的行人拿著一把油紙傘下來撐開,匆匆忙忙下了馬車,車夫穿著蓑衣靜靜在外間等著。隻見下了馬車的男子敲響了書院大門。前院中,有還未睡的學生聽見了聲響,撐著一把油紙傘前來開了門,隻見門外一個穿著黑色行衣的男子看著那學生道:“在下有急事找登州範公子,我是範公子的侍從,我從登州趕來~”


    那學生看了那黑色行衣男子一眼,點了點頭,讓他等一下,匆匆忙忙撐著油紙傘跑去後院,敲響了範公子的房門~


    隔壁房中,一直待在窗台案桌前的安越也聽見了聲響,又把頭往外瞧了瞧,見一個學生在瞧範文書的房門,又聽見範文書開門,然後兩人在說著什麽~


    她收回目光,瞧了一眼外間的陰雨,聽著隔壁的動靜,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帶了幾分淒涼。


    然後她起身,繞去自己房中屏風後,換上同那夜一樣的白衣,照著那夜那般披著白色外衫,重新坐在案桌前候著。


    果然,沒過多久,隔壁房中又傳來了收拾東西的動靜,然後,那動靜停了,接著便是開門聲,然後是腳步聲,再是敲門聲。


    安越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站起身子,走向房門處,開了房門。


    房中亮著油燈,房門一開,屋簷外也灑出一絲微弱的燈光,籠罩在一身素雅白衣的安越身上。


    門外的範公子瞧見了開門的她,她身上披著一件白色外衣,身後的廂房裏亮著盈盈燈光,她的青絲長發隨意散落腦後,一張明豔動人的小臉今夜瞧著格外白皙,泛著盈盈亮光的水潤眸子正看著他,眼底還帶了一絲他捉摸不透的情愫。


    院外陣陣寒意襲來,陰雨綿綿,他也是一身白衣,安越抬頭瞧著他,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氣息,今晚他身上夾了風雨味。


    範文書對上她的眸子,又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他突然有些想伸手摸摸她那白皙的小臉,可腦海中又想到那荷包~


    他把想法壓下去,他想了想,把心裏話說了出來,他開口道:“你要不要跟我去登州?”


    安越扶著房門的手抓緊了些,沒說話,記憶裏的畫麵一擁而上。她知道,他這是又收到了那苗姑娘的書信,要急著趕回去呢。


    安越突然有些想笑,今日之前,她心裏何嚐沒有過一絲期待?


    她瞧著眼前這張臉,瞧著這個男子,他曾經,對她那邊溫柔過,又那般傷害過。


    可是即使早就知道了事實,重活一世後,在瞧見了他的第一眼,又感受到他的溫柔,數年來的思念一擁而上,所有的怨恨全部慢慢瓦解,接著由她一層又一層築起的防線也被擊得潰不成軍。


    她還幻想過,今生,也許她懂事點?再嬌俏些,再魅惑些,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而他,是不是不會輕易走了?


    她還又想起,今日他們吵架後,她不是已經示弱了嗎?


    她又瞧了他一眼,他說跟他走?難道他真的不知道聘則為妻,奔則為妾嗎?


    還是在他的眼裏,一直把自己看的很輕?


    他不知道嗎?像她這樣的出身,又沒有可依附強大的娘家,若是就這般跟著他跑了,連做妾都不夠格。也許她這一輩子就隻能做個沒名沒分的外室,然後她的孩子生來便會低人一等。


    夜黑陰雨綿綿,時不時又刮來一陣涼風,吹打在兩人身上,那男子站在她房門前,屋簷下,有那綿綿陰雨飄了過來,他的後背染上了許些陰雨,已經有些微濕了。


    他問出了那話後,纏在袖子下的左手便握起了拳頭,接著又慢慢地鬆開,他心跳得有些快,全然不在乎背後長衫微濕。


    他剛剛接到了苗姑娘送過來的書信,第一反應是他必須要回去處理。這是這些年來他養成的習慣,隻願她時刻平安,他能替她做到的,都會義不容辭。


    可是,他又想到安越,安越怎麽辦?


    他想啊,即使她心裏可能也沒自己,即使她心儀的男子可能是牛婆婆的兒子。


    可是他自己,還是舍不得離開她的,於是他有了要帶她走的想法。


    他想,帶著她去處理苗姑娘的事情,等處理好了,他還能順便帶她去範府


    他身前的安越久久沒說話,瞧著很平靜,可她的內心早已經波濤洶湧,她瞧了一眼外間的陰雨,感受著涼風的氣息,又想起一件事來。


    她抬頭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他,張了張嘴,開口道:“我想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何事?”範文書開口。


    他眼神盯著安越,見她又垂下了眸子,隻露出一張格外白皙的小臉,心裏莫名其了緊張。


    “你可曾歡喜過我?”她想親口問的,終於是問出口了。


    怦,範文書的臉一陣詭異的紅暈出現,瞬間移開瞧著她的目光,更加不敢再直視她,歡喜?安越?


    他又低下頭,藏在袖子下的手又悄悄握成拳頭,然後又悄悄展開,又握成拳頭,又展開,再握成拳頭,如此反複,手心冒出了汗。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些什麽,“你我”砰,砰,砰,他心髒跳得很快,聲音有些抖,手心的汗水越來越多,拳頭越握越緊。


    可這時,一名黑衣男子突然闖進了後院,他瞧著一眼立在一間廂房門前的公子,那黑衣男子朝著自家公子喊道:“公子~”


    範公子聽見喊聲,一回頭,瞧見了是自己派去照顧苗秀姝的侍從,又被苗秀姝派來給自己送信的形多,他看著形多,腦海中突然又想起了苗姑娘,和苗姑娘所有的過往都湧了出來。


    他又轉身瞧了安越一眼,張了張嘴,有些不知所措。


    歡喜安越嗎?


    可他歡喜的不是一直都是苗姑娘嗎?


    可不歡喜嗎?


    那他為什麽會想要帶她走?


    可歡喜嗎不,她把荷包送給牛婆婆的兒子了,他不歡喜她,他不僅不喜歡她,還想狠狠的捏腫她的小臉來,問問她什麽意思?為什麽和自己在床榻間是那般,轉眼又把荷包送給別的男子?為什麽?為什麽即使是昔日聽著苗姑娘親口說不歡喜他時,他也沒這般糾結這般痛心~


    他想起了昔日的苗秀姝來,苗秀姝和安越一樣,從前也給了他無限遐想,可到頭來親口和他說,她歡喜的是別的男子?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瞧著安越,閉上了嘴角,沒再支支吾吾說話。


    安越也聽見了那侍從的聲音,她低著頭等著範文書回答,可瞧著他好像欲言又止,接著便是沉默,沉默,沉默。


    那自己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明明早就聽見過他說過不喜自己啊?


    她的淚水已經湧了上來,她頭垂得更低了,眼眶中已經蓄滿了淚水,她張了張嘴,一顆淚水砸在繡鞋上,她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把門關上,有些哽咽,道:“你趕緊走吧,我曾經心儀過你~”她的淚水已經湧了出來,她捂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他心裏到底是沒有自己的,沒有的。


    她明明是知道答案的,可為什麽還要問?為什麽?


    因為不甘心嗎?是的,不甘心。


    還有呢?


    是因為不相信嗎?


    是的,是因為他的溫柔使得她即使意外死去又去了冥界走了一遭,心裏還是存了一絲不相信。


    她不相信他從未心儀過她。


    她轉身,把背靠在房門上,剛剛他未答,她搶先說出了口,還存了一個心思。


    她怕,怕他真的對著她親口說出心裏沒她的話來。


    若是他不說,若是她沒親口問出答案,她心裏那個念想,便能一直可存。


    她也不知曉,剛剛在門外時,他身後陰雨漆黑,他瞬間移開目光又低下頭後,臉上起了一抹詭異的紅暈。


    門外的他此時若是和往日一樣細心些,也能感覺出她的語氣不對勁。可他分心了,心裏一邊被形多提醒苗姑娘的事情,又一邊想著荷包的事情,還一般想著她說的曾經?心被分成好幾瓣來,如何能如往昔那般細膩。


    他又瞧著已經緊閉的房門,愣了半響。


    已經走近他的形多又叫了幾聲公子,提醒著他,苗姑娘的事情。範文書回頭愣愣地看著形多,反應過來安越的“曾經,曾經心儀過”是什麽意思。


    他又伸起手來想要敲響她緊閉的房門問問她,為什麽是曾經?


    為什麽是曾經?


    難道現在不心儀了?


    是咧,她把荷包送給牛婆子的三兒子了


    他又把手垂了下去,又看了一眼安越關緊的房門,到底是轉身跟著形多走了。


    夜間的江南小鎮,清明過後細雨紛紛飄灑,路上馬車奔馳經過,馬車裏的白衣男子有些頹廢,馬車中的另一名黑衣男子瞧著自家公子精神有些頹廢,他輕聲道:“公子,不用太擔心了,苗小姐應是無事的,屬下出發之前,瞧著苗小姐精神還算好。”他雖不知苗小姐的信中寫了什麽,也不知道苗小姐究竟為何要他快速請回公子是個什麽心思,可他知道,公子把他留在苗小姐身邊保護她,全因公子在乎苗小姐。


    範公子瞧了一眼一旁的黑衣形多,沒說話,他掀開馬車上的布簾,瞧著外間的一片漆黑,又放下布簾,歎了口氣,像是惋惜不舍又像是在遺憾無奈“就要離開這了嗎~”


    形多聽了有些疑惑,“公子是舍不得這?”


    範公子看了形多一眼,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陰雨中的鷺橋鎮街道陰風陣陣,路過那座青石板小橋時,馬車輪子滾的有些響,範公子聽著馬車輪滾聲,閉上了眼睛。


    陰雨還在下著,好似這一整夜都要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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