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喝了一口那有些熟悉味道的茶,剛剛想把茶杯放下,餘光瞄到茶樓屋簷外,一名女子牽著個孩童從門外進來。


    他一愣,手頓在半空中,看著她,她的身後下起來朦朧細雨,一身碧青色的衣裙,襯的她身姿玲瓏纖細,一雙水潤的眸子一閃一閃,不施粉黛卻明豔動人的臉~


    她身上的衣服染了些微雨,有些微微濕潤,她的青絲發篦上斜插的流蘇簪隨著步伐一晃一晃,原是故人。


    江南河畔邊,小橋流水邊,煙霧細雨,又刮起一陣微風,茶樓屋簷下,風鈴又被微風刮的飄了起來,接著風鈴突然響起了。


    他心頭猛然一震,砰砰砰跳的飛快,腦海中那些和她有關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


    那年初見,也是這般。


    那年初見,也是這般。


    接著!


    記憶裏有個男子答應過一個姑娘要給她題詩作畫!


    記憶裏有個男子答應過一個姑娘帶她去看登州莊外的桃花!


    記憶中有個姑娘喜歡一蹦一跳的朝著一個男子走來!


    記憶中有個姑娘說他是她的蜜餞是她的蜜糖!


    他瞧著那女子,看著她背後的細雨,煙雨迷蒙,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茶樓裏……


    姑娘的臉上一紅,垂下眸子,輕柔又有些激動的回道:“是,是叫安越~”她的臉紅撲撲的,很是可愛。


    他一隻頓在半空中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拳頭,放開,又握緊拳頭,放開……


    這般,手心已經出了細汗。


    他垂下眸子,控製自己那隻手把茶杯放下。


    接著他再抬頭朝著她望去,那女子也望見了他。


    她眼中有些驚訝,可望了他幾眼,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中,他明明感覺到了苦澀。


    她還牽著一個孩子,離他不近不遠站定。


    許是見他是故人,她柔聲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他心頭,發悶發疼啊!


    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眼,她的容顏,她的身姿,那般熟悉……


    時光仿佛穿越過去。


    回到某天傍晚,一個姑娘披著一件白色披風,露出一張白皙小臉來,柔柔的開口問,“你可曾歡喜過我?”


    “你...我...”


    砰,砰,砰,他心髒跳的很快,聲音有些抖,手心的汗水越來越多。


    姑娘往後退一步,把門關上,又聽見她道:“你走吧,我曾經心儀過你~”


    他突然重重的把已經抬起手準備敲門的手,一下一下的敲了下去,又推開了她的房門,看著她,開口告訴她:“我歡喜你,我心儀你,從第一眼見你時就心儀。”


    “可你說你曾經心儀過我是什麽意思?是往後就不心儀我了嗎?不,你要心儀我,一直一直都要!”


    接著,畫麵一轉,又回到那日客棧中。


    她就坐在他對麵,他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茶,開口道,“昨晚~是我孟浪了~”


    她低下頭,又抬起頭,一雙清澈不在乎的眼眸對著他道,“昨晚什麽都沒有發生,是我喝醉了~”


    他瞧著她,愣了愣,什麽都沒發生?他瞧著她那張清冷不在乎的臉,瞧著她那雙清澈不在乎的眼眸,他想要抓住她雙肩的手,想要質問她。


    他終於勇敢的開口,質問她,“什麽都沒發生嗎?”


    “不,什麽都發生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要娶你進門,娶你做我妻子,以後一生一世一雙人!”


    茶樓屋簷下的風鈴聲越來越響,時光又拉回到了現在。


    他回過神來,突然伸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心頭,這裏真是刺痛的很啊,他垂下眸子,突然苦笑。


    自己,這些年到底是錯過了什麽?


    世人都說他是因了那苗姑娘,官拜尚書省卻連個正妻也不願娶,又說他是因了那苗姑娘,後院連個妾氏通房都不願意納!可又有誰知道?每當夜深人靜、午夜輪回時讓他魂牽夢繞的卻是另外一張明豔動人的小臉?


    他抬頭正眼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依舊是那般明豔,和他記憶中,和他夢境中的女子一般無二,他眼眸中濕潤一湧而上。


    即便物是人非。


    即便她可能已經嫁人成親了~


    他突然想要自私一回!


    倘若她已經成親了,那他就等她和離。


    倘若她不願和離,那他就等他喪夫。


    他努力扯出一抹自己覺得合適的笑容來。


    開口道:“好久不見,你成親了沒?”


    你成親了沒?若是沒成親,我可以求娶你嗎?


    你成親了沒?若是成親了,我可以等你和離嗎?


    你成親了沒?若是不願和離,我可以等你喪夫嗎?


    他終於明白,自己這些年到底是錯過了什麽。


    這麽多年,這麽多年啊,他已經他會忘記,他以為隻要再遇見一個獨特的女子他就會忘記,就像當年他不過是離開登州兩年,心裏就把那苗姑娘放下了,後來又遇見了安越更是加了一把火!


    那一把火,早就把過往燒的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可惜他錯了,這個世間隻有一個安越,隻有一個他愛的安越!


    再沒有另一人可是把他心中的安越燒的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他想,她是不一樣的,都這麽多年了~


    這世間終究也再沒有一個女子,能夠把他加注在她身上的感情,燒的幹幹淨淨了!


    他也終於明白,什麽給自己催眠心裏沒她,什麽害怕再受傷害,什麽不願承認自己心儀她,什麽計較她心裏可能是別人,什麽怕自己徹底失去她~


    這些比起身側沒她來,身旁沒她,統統都一文不值!


    即使時光已逝,物是人非,他依舊想要娶她。


    甚至更為熱烈!


    哪怕時至今日,他已經沉穩,已經成熟。


    可心跳反應從來不會騙人。


    江南四月煙雨朦朧,颯颯東風,風鈴飄,鈴聲響。


    煙雨又散滿在青石板上,河麵上。


    煙波浩渺的河麵上,還有兩艘漁舟,拿兩漁舟上都有漁父,他們穿著蓑衣頭戴鬥笠,靜靜的在漁舟上垂釣著,仿佛心裏知道四月的江南煙雨很快就會過去,接下來是晴空萬裏的夏日。


    這世間,誰那麽幸運,沒有愛錯一兩人。


    而愛錯以後,再遇見其他人時,大概都會有些膽怯,害怕,害怕再重蹈覆轍。


    這世間,誰又那麽幸運,終於看清了自己的內心,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也終於錯過了錯的人之後遇見了對的那個人。


    也許人與人的出場順序是很重要,如果早一點,晚一點是不是就沒有那麽多誤會和錯過了。


    可是,在這世間,出場的順序不能改變啊。


    即使出場的順序不對也不能改變啊。


    不能改變,那又如何?


    即使陰差陽錯,即使誤會重重,即使時日不對,即使錯過離開,我也依然愛你。


    多年後,他隨意再聽見她的名字,心裏所有的防線全部瓦解。


    他以為的放棄了,可再聽見一次她的名字試試?


    再見上她一麵試試?


    他究竟是認清了自己的心,來尋她了。


    好在,還來的及。


    這一次。


    不管來不來的及,他這追妻之路都要好好走,他已經準備好了。


    畢竟範府他這一脈,就他一個獨子啊,他總不能讓他這一脈的範家嫡係血脈真的就這麽斷了吧?


    這個女子,他還想要她給自己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然後兩人,白首相攜,同寢同塚,再受萬千範家子孫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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