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自問是個粗心大意又固執的混蛋。


    這有原因,畢竟他也不想這樣的。


    他看過舊大陸的平安繁榮,有過恩愛的父母,溫暖的家庭,高貴的出身,隻不過一夕之間,一場浩劫奪走了全部,一想被愛著的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災難發生的時候,他們全家包括自己的叔叔都在魔族郊區的避暑莊園裏度假,他被困在坍塌的建築中,透過縫隙,眼睜睜看著叔叔用長劍在被壓住了雙手的母親的肚子上刺了一劍,口裏罵著“精靈族的婊子”大笑著揚長而去,根本不顧廢墟中嚎啕大哭的自己。


    叔叔應該把自己也殺死的,最起碼,自己不用看著母親一邊唱著歌兒安慰自己,一邊被食屍怪物開膛破肚,活活吃掉,這樣,在以後的很多個夜晚中,文森都不必在夢中回到那個現場,一次次的看著。


    母親一直看著自己的方向在笑,血不斷從她的口鼻湧出,嗆得她的歌聲時斷時續,直到母親隻剩蜂鳴般的倒氣聲,直到那雙藍色的眼睛徹底沒了光彩。


    其實也並非什麽都沒有了,文森常常自嘲地想,還有來自叔叔的算計呢。


    不知道到底多少天之後,父親忠實的手下阿貝力帶了一大群人,將已經不會哭也不會說話的自己從廢墟中抱了出來,母親完全不見了。


    自己被埋得太安全了,食屍怪物實在搬不開斷壁殘桓。


    回到自己倒塌了的家,家裏的主人已經變成了叔叔。


    父親還有殘骸,叔叔說父親也是被食屍怪物吃了。但文森至今也不相信父親隻是被怪物吃了。


    自己瘋狂掙紮,不斷踢打叔叔,尖叫,摔毀任何能舉得動的東西,不允許阿貝力離開,文森說不出口叔叔做了什麽,他覺得說了,阿貝力和自己都離不開。


    文森堅持跟著阿貝力,一步也不肯離開,就算自己的另一個叔叔,魔族的皇帝要收留自己,文森也絕對不肯,除了阿貝力,他誰都不信了。


    阿貝力是個將軍,要帶軍隊保衛魔族的領土,災難過後,魔族麵臨最可怕的敵人除了大量屍體來不及處理產生的瘟疫外,還有那些數量暴漲的怪物。阿貝力不能一直一直帶著自己,他得出征,得帶著士兵幫助國民重建家園,甚至去瘟疫地帶運送補給。


    災難讓大陸的版圖改變,魔族與人類的領土相交,有了一條邊界線,一年多後,在那裏,有人成立了收留孤兒的學校,鑒於文森絕不肯與親屬在一起生活,阿貝力與魔族皇帝商議,把自己送到那裏。


    殺了文森母親的叔叔與阿貝力把文森送到學校,阿貝力還承諾每年都會來看文森,他不斷囑咐文森要和小朋友好好相處,要和他們做朋友,要試著信任別人,就像文森信任阿貝力那樣。


    可從那之後他們再也沒回來過。


    很久之後文森才問出來,阿貝力和叔叔離開學校後就遭到了強盜的襲擊,隻有叔叔活了下來。


    阿貝力一定是因為帶過自己,叔叔怕文森對阿貝力說過自己的暴行,所阿貝力才沒了命。


    文森晚上睡覺總是哭鬧,那時候學校還隻有幾幢木頭的房子,很多人睡在一間屋子,文森實在吵得其他人睡不好,老克倫特隻能放下懷裏長著白絨絨頭發的、總是安安靜靜的小小孩兒,改成抱著文森睡覺,用各種催眠的魔法,講各種有趣的故事,但都不行。


    校長拜托了一位煉金術師,哄著文森喝下了又辣又甜的藥水後,知道了文森的秘密。


    校長再也不許文森說自己的身世,活不下去的人什麽都會做,如果文森放不下仇恨就在學校好好學習,隻要成年,就放文森來去自由,那時候,自己才可以去找殺母仇人。


    文森答應了。


    可文森很難相信別人,越是長大,他越猜忌;越是長大,他的耳朵就越靈敏,這讓他不得不聽,他不斷的聽到小小年紀的同伴細細密密地算計,不斷地聽到外麵的世界發生的種種慘劇,不斷地聽到人為了活下去,為了貪婪,做出怎樣令人發指的事情。


    文森對這些感到厭倦和惡心,他嘲笑那些假惺惺的人,像個刺兒頭一樣到處找別人毛病。


    不過,學校裏也有文森找不出毛病的存在,同班中有個傻蛋,頭發是獨特的白色,安靜,溫和,友善,天賦異稟又勇敢到魯莽,沒有半點心計,總是笑著幫助任何人,就像不知道他在別人心目中是怎樣的怪胎一樣。


    後來,文森才明白,白毛傻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是個怪胎。


    當然了,白毛傻蛋也確實和別人不一樣。


    雖然和傻蛋怪胎(好心的)吵了一架,文森也想和怪胎成為朋友,咬著牙刺兒頭多年的自己,覺得兩個人分擔一些小秘密,或一起做些事也沒什麽不好的。


    在和艾爾弗成為朋友的那天晚上,文森夢到了阿貝力,他在夢裏對阿貝力說,我找到朋友了。


    阿貝力唱著母親臨終前唱給文森的歌兒,消失在了文森的夢裏。


    文森醒來,抹掉眼角的淚水,將被打濕了的枕頭翻了個麵兒好繼續睡,睡著之前文森迷迷糊糊地想,阿貝力就算不在了,也一直都有來看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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