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盛帶唐惜春去了書房,著人打來溫水給他洗了臉,又給他喝了盞蜜水,打發仆從下去,方笑道,“都十六了,還動不動就流淚,怎麽跟小時候一樣。”


    唐惜春將下巴擱在父親肩頭,低聲道,“我一時想起娘親,心裏怪難受的。”


    見兒子說起亡妻,唐盛歎道,“你娘親是再好不過的人,我也常會想起她。”


    父子兩個一時都沒說話,還是唐盛道,“你娘若知你現在這般懂事,定是高興的。”當然,這也是唐盛比較自豪的事,他覺著自己把兒子養的很不錯,盡管唐惜春少時有些貪玩,現在也都被他管教好了!


    唐惜春忽然突發其想,好奇的問,“爹,你先時總是揍我,我娘有沒有夜裏給你托個夢什麽的!”


    唐盛笑斥,“你娘托夢也是跟我說打的好。”


    “我不信。”唐惜春挽著父親的手臂,親昵的說,“爹,外祖父他們讓你為難了吧?”


    唐惜春這樣貼心,唐盛老懷大慰,摸摸他的臉,“為難說不上,若是要些東西,畢竟是你的外家,我的嶽父嶽母,咱們也不會舍不得。哎,就是你舅舅到處說你跟菊姐兒的親事,當真是惱人的很。”


    唐惜春笑,“怪道外婆水土不服了呢。”


    唐盛問,“你外婆跟你提親事了?”


    “還用她說,我在上清宮早聽說了,是阿湄告訴我的,現在人人都知道我早跟舅家表姐有親事在身了。”唐惜春問老爹,“不會娘親真給我訂過什麽親事吧?”這件親事到底有沒有,唐惜春兩輩子都沒鬧清楚。


    唐盛歎道,“我並非嫌貧愛富之人,娶妻娶賢,若菊姐兒有你母親的品貌,我也是願意的。隻是,婚姻是結兩姓之好,萬沒有這樣男方尚未允婚,女方先鬧的滿城風雨的。”再說,不是他自誇,婚事也根本不相宜。他兒子越發出息,生的俊俏人品,唐惜春雖無甚才學,但憑唐惜春生的這一表人才,哪家丈母娘不喜歡這樣的女婿呢。唐盛是親爹,自然願意給兒子尋個門當戶對人品般配的媳婦。


    而且,媳婦關係著子孫大事,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娶的。


    唐盛又不是麵瓜蜀平侯,劉家人自作聰明的先下手為強,當真是觸了唐盛的逆鱗。


    唐惜春見老爹並不直說有無,反是拐彎抹角的說這一大通,頓時慧自心起,悄聲問,“不會娘親真給我訂過跟那黑妞兒的親事吧?”


    唐盛麵兒有幾分尷尬,“當時就是嘴上一說。”


    唐惜春追問,“究竟怎麽嘴上一說?”見唐盛依舊不說,唐惜春道,“要真有此事,外婆她們可是不會給老爹保密的。我一問外婆就能知道。”


    唐盛帶了些許歉意對兒子道,“你娘親生你時艱難,當時月子坐了兩個月才能下床,故此,你的滿月酒並沒有擺。在你滿周歲的時候,你外公一定要給你大擺周歲酒,我並不想鬧的那樣大排場,隻是你外公話都說出去了,我隻好應了。當時我喝的有些多,正好有你大舅母抱著你表姐,你母親抱著你,便有人說笑是金童玉女親上作親什麽的,我一時沒提防,酒有些上頭,就笑應了幾句。”


    唐惜春道,“就幾句玩笑話,難道能做了真?”


    “是啊,等回家後你娘好生埋怨我幾句,小孩子哪裏看得出個好歹就定了親事呢。的確是不大妥當。”唐盛無奈,“後來我中了舉人要去帝都春闈,春闈的門道向來多,你別以為隨隨便便什麽人便可高中的。到了帝都,投文拜訪都是少不了的。我打聽許久才打聽出來,據說陛下十有八\\九要點一位李大人為主考官。”


    “哪個李大人?就是老爹那位座師,在帝都做大官的那個李大人麽?”唐盛在打點關係上素來不馬虎,如今都時常與李大人有書信來往。故此,唐惜春也知道一些。


    唐盛點頭,有意給兒子普及些官場文化,“工部尚書李平舟李大人,那時李大人剛剛從嶺南被赦回到帝都,陛下青眼於他,都在說必是點李大人為主考官的。知道這消息的人不少,我跟你母親商量後,是想我早些去帝都,結交些朋友或是投文拜訪名士,若能闖出些個才子名聲就更好了。”


    “這事說的簡單,做起來當真是難於上青天。”唐盛道,“我雖自負有些才學,但帝都最不缺的就是才子,翰林中修書的、朝中六部百官,大多都是科舉出身,哪個沒有滿腹才學?更不必提那些滯留在帝都尋門路的舉子們了,真是一抓一大把。要怎樣才能從中脫穎而出,不隻是我在想,是所有舉子都在想的一件事。後來,我打聽出來,李大人有雅痞,尤愛唐朝薛稷的畫作。而你外祖父家,的確是有這麽一幅畫的。”


    唐惜春並不知道薛稷是誰,隻是想來是個有名的人,唐惜春顧不得問薛稷,直問老爹,“外祖父家怎麽會有唐朝的畫?他一家子就沒幾個識字的。家裏不過幾百畝田的小地主家,如何能有這樣的寶貝!”


    唐盛低聲道,“我也是後來才推斷出來的,聽你娘親說的,那會兒還是前朝末年,國家到處饑荒,你外公家祖上走投無路,就去山上做了強人,有一天下山打劫,正好打劫了一群肥羊,劫了幾車的東西。其中,就有一幅薛稷的白鶴圖。那會兒誰知道這畫值錢呢,一群強人把車裏金銀珠寶分了夠,沒人拿個畫當回事,結果就給你外公祖上撿了個大便宜。這畫後來就稀裏糊塗的傳到了你外公手裏,你外公並不知畫的好壞,隻管掛在中堂裝個書香。”


    唐惜春道,“難道外公把這畫給了父親,叫父親拿去打點座師?”這樣說,唐家的確是欠著劉家大大的人情。


    “你外祖父雖是看我有些才學方將你娘親許配於我,那時我也中了舉人,但,若要他拿價值萬金的古畫給我打點春闈,他也是舍不得的。”難得唐大人一把年紀,竟是老臉微辣,笑道,“那畫雖是價值萬金,不過也是在懂行人的眼裏才值這個價錢。你外祖父隻將它視為尋常,在他眼裏,那畫與過年家裏貼的財神圖想來也無甚差別。所以,我確定那是名家畫作後,未曾聲張,隻悄悄的告訴了你娘親一個。”


    聽到這裏,唐惜春真是服自己的老爹老娘,甭看羅氏也是自負聰明的人,比起他老娘來,還真不算啥。他幾乎不用猜便知道定是劉氏幫著唐盛把劉家的寶貝弄到了手。


    果然,唐盛說到興處,也不想停了,呷口茶微微一笑,道,“你娘親也是不聲張的意思,我跟你娘親商量了個法子。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曾在家裏畫過白鶴圖,當然比起薛稷的畫遠遠不如。畫好白鶴圖給你看,你娘親就會引著你跟我要白鶴圖,甭管你是打滾耍賴還是撒嬌賣乖,總要等你鬧一會兒我才會把白鶴圖給你,等你拿到白鶴圖,你娘就會給你做糖粘糕吃。後來帶你去你外祖父家,你見著白鶴要慣了,立刻非要不可。我中了舉人後,你外祖父愈發看中你,你大舅舅與咱家結親的心也更強烈,見你死活就要他的白鶴圖,並未多想便令人取下來給了你。”


    “回家後你娘立刻給我打點行裝,叫我去帝都趕赴春闈。”唐盛道,“我到帝都後,做了篇文章,拿著白鶴圖去拜訪李大人,果然見到李大人的麵,李大人對我還算欣賞,指點了我的文章。之後轉年春闈,我一舉高中傳臚。”


    唐惜春聽的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半晌方問,“難道父親的傳臚是白鶴圖的原因?”


    唐盛未置可否,道,“你如今長進許多,我方與你說這些門道,你萬不可到外頭聲張去。你想想,全國舉人那麽多,誰就比誰的才學一定好呢?除非是天縱英才出口成章之輩了。可是,這樣的人都是絕世罕見的,一百年都不一定出一個的天才。春闈的關鍵不在於你寫出多好的文章,而是你一定要寫出合乎座師胃口的文章。我苦讀多年,才學是有的,但是,若無李大人指點,恐怕考不了傳臚之位,這也是事實。”


    “但是,我文章貨真價實,也自負當得起進士之位。做官之後,勤勤懇懇,從未魚肉百姓,也當得起自己的良心。想來,也對得起朝廷與陛下的信任。”唐盛歎道,“白鶴圖之事,你外祖父家自始至終一無所知,你也不要將此事說出去。”


    “當年要用那種法子得到白鶴圖,實在是沒別的好辦法。你兩個舅舅本就眼紅你娘親嫁我時帶走頗多陪嫁,與我關係並不大融洽,直到我中了舉人才有所好轉。可是若直言相求,十有八.九是求不到白鶴圖的,不得已用了些手段。”唐盛道,“因此事,我與你娘親頗覺著對不住你外祖父家。後來,你外祖母一意要我娶你小姨做繼室,你母親怕耽誤了我,她並沒有應允。你外祖母家仍是一意要親上加親,因著白鶴圖之事,你母親曾與我商議過,若是菊姐兒長大後品貌頗佳,你們小兒女情投意合,親上加親亦無妨礙。若實不堪相配,也不便結為婚姻。叫我多照看劉家子孫,不隻是為了親戚情分,亦是為了當年白鶴圖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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