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在家過完中秋便去了上清宮繼續他的星象研究,阿玄自然相隨。


    唐惜春給他老爹忽悠的已經不再掛念唐惜時,隻是偶爾閑了才拿出來想一想,他現在操心的是阿玄的親事。唐惜春再三後悔,“當時忘了叮囑黑炭一聲,若是在帝都瞧見好後生,給你搶一個回家才好。”帝都流行榜下捉婿。


    阿玄人前仍是一派冷意,私下相處時溫暖許多,聞言笑道,“大哥別為我操心了,我要想嫁,雖不是義父親生的,可憑義父的地位,也能嫁得不錯人家。我還沒遇上特別想嫁的人,現在跟大哥在一處,不是挺好的麽。”


    唐惜春道,“你要什麽時候遇著順眼的人,可別害羞,隻管跟我說。”


    阿玄一笑,“好。”


    唐惜春做事情極為投入,頗有些寒暑不知年的意思。他自海上歸來,又去鎮南王府耽擱了一段時間,學了新本事回來,這會兒重新投入到觀星上麵,連重陽都沒回家,害老太太在家朝兒子一頓念叨,“咱們惜春最喜歡秘螃蟹了,收拾兩大簍子給他送上清宮去。不回家,也不能少了他的螃蟹吃。”


    唐盛笑應,“母親放心吧,我來安排就是。”


    其實,唐惜春在上清宮哪裏會沒螃蟹吃,重陽尚未到時,唐惜春就跟他師父吃過好幾遭螃蟹宴了。如今唐家又差人送了肥螃蟹來,唐惜春百吃不厭,跟蜀太妃念叨,“師父,我聽說江蘇那裏的蟹才是真正好吃,你吃過沒?”


    蜀太妃笑,“小時候父親在江浙一帶做官,的確豐腴鮮美,非他處可比。”


    唐惜春頓時羨慕非常,蜀太妃笑,“你還年輕,以後哪裏去不得?瞎歎什麽氣?”


    唐惜春認真道,“世上好吃的東西太多了,怕一輩子也吃不完。怪道那些秀才們時不時的做詩就說人生苦短,以前覺著他們這話有些酸,現在想想,是有點兒苦短。”


    蜀太妃隻嚐兩個便擱下筷子,慢飲熱酒,道,“螃蟹好吃,也要適量,這東西性寒,吃多了對身子無益。”唐惜春嘴巴刁,他吃蟹隻吃蟹黃,蜀太妃粗粗一算,得三十個黃子不止了,這才出聲提醒。


    唐惜春個大嘴巴,說話素來不過大腦,想都不想便道,“沒事。以前我也常見有人吃兩個螃蟹就不能再吃的,真是沒福。我祖母常說,能吃才是有福呢。我有一次,吃了五十隻螃蟹,啥事沒有,就是挨了老爹一頓揍,哈哈哈。”


    蜀太妃含笑點頭,看來她就是那沒福的。瞅著唐惜春漂亮的臉孔,蜀太妃想,要不是生得這樣一張臉,真讓人想一巴掌抽死他!


    蜀太妃原不是個八卦的人,且她也知道唐惜春在家常挨揍,心下對唐盛的教子方式並不是很讚同,這還是頭一遭,蜀太妃覺著,棍棒教育自有其道理所在哪。蜀太妃狀似不經意的問,“不過吃了幾隻螃蟹,怎麽還挨揍了?”


    唐惜春喝口暖酒,哈哈直笑,“那會兒老爹才做七品縣令,俸祿也低,沒多少錢。他又是個挑剔的人,吃東西隻吃好的,買的大螃蟹可好了,肥美的很,一咬牙一跺腳的買了五十隻,準備家裏吃一頓,還要做些醉蟹以後放著吃。我忘了因什麽同他吵架,一生氣就把五十隻螃蟹擱鍋裏煮煮吃了,他一隻沒吃著,就打了我一頓。”


    蜀太妃不覺微笑,她很喜歡聽唐惜春說這些趣事,天真又自然,從唐惜春嘴裏說出來格外有趣,蜀太妃問,“後來怎麽樣了?”


    唐惜春又掰開一隻螃蟹,夾出滿滿的蟹黃,眯著眼睛道,“後來我整個屁股都是巴掌印子,腫的跟饅頭似的。我又一生氣,把他珍藏的菊花酒喝了半壇子。”當然,那小酒壇本也不大。


    蜀太妃笑,“不會又挨揍了吧?”


    “沒,那酒倒沒多少,也不難喝,就是喝了怪暈的,後勁足,我足足醉了三天三夜,把老爹嚇個半死。”唐惜春哈哈笑,“我醒了也沒跟他和好,還是老爹請我去館子裏搓了一頓,我們才和好啦。”


    要說蜀太妃喜歡唐惜春的算術腦袋,靖安覺著有情可原,蜀太妃自己是算術高手,如靖安,他也對武功出眾的人心存敬意。可靖安實在不能明白,唐惜春除了算術上有些過人天分,其餘著實沒啥別的優點。成天淨說些沒用的口水話,竟還能將蜀太妃逗的笑逐顏開。


    我的神哪,依蜀太妃的智商,怎麽能因這些雞毛蒜皮的蠢事開懷呢?


    靖安覺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能明白女人的邏輯了。


    唐惜春因明年要去鎮南王府,他認真做一件事時其實想的也很周全,他與蜀太妃商量,“我去信問世子殿下了,鎮南王府以往也沒天文司,這些觀測的儀器更沒有。師父,我想照著咱們宮裏的做一套,到時帶去鎮南王府,你說可好?”


    蜀太妃對唐惜春素來大方,道,“行,我叫素兒去找工匠。”


    “不用別的工匠,以前教我的吳夫子,就特會做這些東西,活兒可好了,叫吳夫子來做就成,明年吳夫子也跟我去鎮南王府。”


    “吳算子也與你一道去?”


    “是啊,我跟世子殿下說過吳夫子的事,世子殿下覺著他有本領,讓我帶他一道去。”唐惜春道,“吳夫子算學也好,隻可惜,他不懂星象。在蜀中,衙門裏沒處用他,在山上,書院的學生都是一腦袋紮四書五經裏去,鮮少有人深學算術的。吳夫子的話都沒什麽人上,隻有王師娘隔三差五的去給他收拾院子,不然他得活成個野人。我想著,世子殿下是個有眼光的人,就跟世子殿下提了吳夫子的本領,明年我們一道去。幹得好就在鎮南王府幹,若是幹得不好就回來,反正他跟王師娘交情好,大不了重新當夫子就是。”


    蜀太妃笑,“請吳算子來也成,隻是你先把他洗涮幹淨了,再叫他進上清宮的大門。”吳算子顏值不夠,蜀太妃都能答應他上門,可見對他的本事是極信服的。


    “沒問題沒問題。”唐惜春深知自家師父的潔癖。


    因為與唐惜春的交情,吳算子也沒拒絕去上清宮給唐惜春做天文儀器的事兒,就是這種去上清宮之前還得洗澡梳頭換衫整裝的事兒,吳算子念叨唐惜春,“跟娘們兒住久了,一身娘們兒身上的臭毛病。”


    唐惜春“切”一聲,“你倒是沒臭毛病,你整個都是臭的。別成天抱怨師娘當年怎麽不選你,誰樂意天天跟個臭雞蛋一塊兒過日子!”


    吳算子泡在浴桶裏,嘀咕,“你設的那桃花陣,根本不靈,半朵桃花運都沒有。”當然,更沒能將阿璿女神自王老頭那裏搶過來。


    “難道今兒設了桃花陣,明兒就有桃花運?你天天窩在密室裏搗弄機關,就是桃花運來了,他也得是個會開密室門的桃花運才能找著你呢。”唐惜春拂開額前濡濕的碎發,靠著桶壁,拈一枚梅花瓣拍額間,信誓旦旦,“跟你直說吧,咱們的桃花運沒在蜀中,肯定是在大理呢。你是沒去過大理,那裏的女孩子可大方了。等你去了,得一屋子一屋子的桃花運,數都數不過來!當然,你得先改改這臭雞蛋的作風!”天地良心,這都十月穿夾襖的季節了,吳算子硬能餿了,怪道他師父強調,一定要吳算子梳洗幹淨才能進上清宮大門。


    吳算子換了三桶水,泡得渾身皮都粉了,足洗了兩個時辰,才算符合唐惜春的標準。


    唐惜春再叫人給他把胡子刮一刮,這麽一瞧,吳算子其實還相當俊郎哩。唐惜春嘖融道,“你這麽幹淨的出去,我都有些不認得你了。”


    吳算子憶往昔風光,“想當初,我也是書院有名的美男子。”


    唐惜春掖揄,“你現在也是臭雞蛋榜的榜首。”


    吳算子不理他,道,“咱們雖有交情,該收的銀子,可一分都不能少。”別看吳算子人邋遢,他也是小有身家的,他精於機關術,請他出手,向來價錢不菲。不然,吳算子也買不了那一屋子的書,裏頭可是有許多孤本善本呢。


    唐惜春道,“成,你要多少給多少,咱們親兄弟明算賬。”


    “屁,你乖乖的叫夫子,我還算你尊師重道。”吳算子強調自己的輩份,道,“你再說我是臭雞蛋,我可要打你板子的。”真是不爽,他臭麽?他怎麽一點都沒聞到哩!


    唐惜春壞笑,“那就叫吳臭臭。”


    吳算子白他一眼,“唐香香。”


    唐惜春大笑,“聽著咱們跟一對似的。”


    吳算子:……


    吳算子不排斥去上清宮,不然他也不能任憑唐惜春帶著他洗澡梳頭改頭換麵。事實上,吳算子在上清宮也住得身心愉悅,除了每天必須洗澡洗臉換衣裳的規矩有些不爽外,他與唐惜春、蜀太妃都能說到一處去。


    吳算子精於機關,蜀太妃精於星象,蜀太妃對於一個觀星記錄的儀器也有一些自己的見解,再加上唐惜春,三人已經琢磨著做一點改進的觀星儀器,別的不說,混儀格外複雜,吳算子勸唐惜春,“不如到了鎮南王府再做新的,觀星的東西不比別的,失之毫厘,謬之千裏,路遠迢迢的,運去不便,何況路上有個坑啊坎的,人顛簸些沒事,這東西一顛一簸的容易傷著,就不準了。”


    專家意見,唐惜春隻得同意。


    蜀太妃是想簡化一下渾儀,她提出一些構想,吳算子測算,看能不能改動,唐惜春也跟著提意見,三人商量的興致勃勃。吳算子年都沒回山上過,唐惜春是有家的人,不論如何得回去祭祖的,吳算子跟蜀太妃說,“你讓下人給我置辦一份年貨。”又對唐惜春道,“幫我送給你師娘,說我不回去過年了,年貨是我送她的,吃餃子時想著我些。”


    這種肉麻兮兮的話,唐惜春生怕原話帶回去,王山長又得吃二壇老陳醋。蜀太妃笑,“吳先生原來喜結連理了。”


    吳算子臉頰一抽,唐惜春跟他師父解釋,“王師娘是山長的老婆,吳夫子的舊交。”


    蜀太妃笑,“你給別人老婆送年貨?”


    吳算子也算一奇人,在蜀太妃的美貌麵前,他硬能熟視無睹,心裏隻當王師娘是女神,正色道,“你們懂什麽。阿璿是我的親人,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


    唐惜春吐槽,“分明是師娘養你長大的成不成?”


    吳算子不爽,“也沒差幾歲啊。”


    同唐惜春鬥了幾句嘴,吳算子再三叮囑,“我再寫封信,你一並給阿璿送去。”結果,吳算子一心想著改良渾儀的事,待唐惜春走前找他要信,他早忘腦後去了,反問唐惜春,“信?什麽信啊?”


    唐惜春道,“你不是說要給師娘寫信嗎?”


    吳算子哪裏有空,將手一揮,“我跟阿璿是心有靈犀不點通,不用寫信,她啥都明白。走吧走吧,寫信是俗人的作法。別忘了把年貨給她啊。”


    “年貨不是更俗?”


    “身在俗世,入鄉隨俗。走吧,別打攏我,沒空理你。”


    唐惜春大年二十九到的家,年三十著緊將年貨給王師娘送了去,午飯都沒吃趕回家忙祭祖的事。唐盛道,“你如今比我這布政司還忙哪。”


    唐惜春跟他爹帶領著唐惜夏擦祭祖用的銀器,道,“爹,你幹的那些事,前人都幹過,照本宣科就成。我幹的事,前人沒幹過,當然是不一樣的。”


    唐盛教導唐惜夏,“這次知道什麽叫吹牛了吧?”


    唐惜夏抿嘴直樂,唐惜春伸長脖子對他爹吹兩口氣,對唐惜夏道,“這才叫吹牛呢。”


    唐盛笑斥,“我看你是找揍。”


    唐惜夏已經笑得直哆嗦,唐惜春一根手指捅他肋條,道,“又不是丫頭,笑還憋著,難道還笑不露齒啦!”


    唐惜夏有癢癢肉,給他哥一捅,頓時身子一扭,大笑出聲,手裏的銀盤都掉在地上去。他也去戳他哥肋下,兩兄弟玩笑起來,銀盤銀碗叮叮當當掉一地,唐盛忍無可忍,“都給我老實點!看摔了家什!”


    唐惜夏立刻老實了,唐惜春說,“爹,明年我就去鎮南王府了,你可得對我好一點。”


    “都說八百回了。”自唐惜春回來得了鎮南王世子殿下許給的六品官,唐惜春興致上頭便要強調一遍自己將去鎮南王府的事,弄的唐盛一點離愁都沒了。


    唐惜春閑來又唱起小黃曲兒,“夜深深靜梢,明朗朗月高,小院兒無人到。小妞兒你今夜且休睡著,有句話低低道:半扇兒窗欞,不須輕敲,我來時將花樹兒搖。你可便記著,便休要忘了,影兒動咱來到……”


    唐惜夏又開始偷笑,唐盛罵,“這是在給擦祭器,你給我莊重些。”


    唐惜春忽想到一天大要緊之事,忙問他爹,“爹,這些年,咱們年年祭祖,燒紙錢船馬、屋廈樓宇,可有給祖宗燒過嬌婢孌童?祖宗在地上,可有人使喚?”


    唐盛唇角抽了又抽,唐惜夏是個正經人,道,“怎麽沒有?大哥你忘了,去歲……哦,去歲大哥不在家。咱家紮的好紙馬宅院,那宅院紮的精致極了,裏頭丫環婆子小子管事,都齊全的,燒給了祖宗,肯定有的使喚。”


    “那就好那就好。”


    其實唐惜春也一片孝心,待擦好祭器,樣樣都準備齊全,一家子男女到位,分排站好,就準備祭祖了。唐惜春自袖子裏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投到火盆裏,唐盛瞟他一眼,沒說話。


    一家子恭恭敬敬的祭過祖宗,唐盛又割了祭肉給兩個兒子吃過,沾一沾祖宗的福氣。


    待出了祠堂,唐盛方問唐惜春,“你偷偷的在火盆裏燒什麽了?”


    唐惜春偷笑兩聲,得意洋洋道,“不告訴你。”


    唐盛直接給了唐惜春屁股一腳,罵他,“祠堂何等莊重之地,你再偷偷幹這種沒臉的事,仔細你的皮。”


    唐惜春瞪圓一雙大大的桃花眼,不能置信,“爹,你看到了?”


    唐盛一聲冷笑,不善的打量著唐惜春,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唐惜春沒啥心眼,強詞狡辯的便將實話說出來了,“我是想著,啥都給祖宗燒了,在地底下,不缺吃不缺喝的,有大宅有美女,就是估計沒新鮮的春宮,我這也是一片孝心,祖宗在地下見著這新鮮的春宮秘戲圖,也學幾樣新招式,是不是?不然豈不辜負了咱們給燒的美婢驕童了。”


    他媽的!


    祭祖的,你去給祖宗燒春宮!


    因是大年下的,唐盛強忍著沒扒唐惜春的皮。唐惜春瞅著他爹莫名神色,粉無辜的說一句,“老爹,你怎麽了,臉色怪怪的。”


    唐盛摸摸兒子粉俊俏的臉,“老爹沒事,老爹隻是在想像,老爹百年之後,你也就這樣給老爺燒東西吧。”


    “當然啦。我肯定給老爹你燒當年最新鮮最精致的官署造的春宮,次等的咱不要。”唐惜春表白著自己的孝心,“老爹你隻管放心啦!”


    唐盛默默地:老爹放心,老爹簡直放心的死都不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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