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平日裏不說壯的跟牛一樣吧,也是個結實人,乍然病了,反有些纏綿起來,退了熱又有些咳嗽,嗓子也啞。


    唐惜春平日裏是個相當隨意的人,吃的穿的隻要舒服就好,從沒什麽特別要求,脾氣也不錯,但一生病立刻進入大爺狀態,那叫一個嬌包兒啊。


    黎雪倒是難得脾氣好,並不嫌唐惜春,還很用心的照顧他,以至於唐惜春身子大好的時候對黎雪有了更新的認知,唐惜春感歎,“小雪對我用情這樣深,我都有些感動了。”


    黎雪唇角抽搐地表示,“那就以身相許吧。”


    唐惜春道,“我還沒有像你喜歡我一樣喜歡你,貿然以身相許,豈不是騙你麽?這樣更對不住你啊。”


    黎雪笑,“行了,我又沒指望你報答。你這好了,我就叫唐惜時過來了。”


    唐惜春點頭,“哦。其實我比較想見我爹。”


    “隻能選一個。”


    唐惜春道,“那還是見我爹吧。”老頭兒平日裏就是嘴硬,常對他用“混帳、孽障”啊之類的昵稱,其實心軟的很。他在黎雪這裏三四個月,老頭兒肯定牽掛的很。唐惜時中了進士,他沒什麽不放心的。兩輩子的心境,這並不是什麽艱難的選擇。


    黎雪也很滿意唐惜春的選擇,在黎雪看來,一個男人若腦袋裏隻裝著什麽情情愛愛,簡直不配稱為一個男人。


    唐惜春天天算著唐盛來的日子,黎雪並未讓唐惜春等太久,沒過幾天,唐盛就來了。


    天氣有些熱了,唐惜春事先沒得信兒,正在給學生們講算術,聽說他爹來了,唐惜春留些課業讓學生們自習,然後將課堂交給黎霧看著,忙跑去見他家老爹。


    唐盛有些消瘦,不過,依然是美大叔一枚。


    唐惜春高興的難以形容,奔過去一把將他爹抱起來轉個圈兒,唐盛給他嚇一跳,不覺就笑了,拍唐惜春肩膀,“快放開,叫黎寨主笑話。”


    “爹!老爹!”狠狠的抱他家老爹兩下,唐惜春挽著他爹的手臂,道,“我可想你了!”


    黎雪想,這樣肉麻的話,也隻有唐惜春會說。


    唐盛見兒子唇紅齒白的歡脫樣才算徹底放下心來,黎雪道,“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惜春,請你父親去屋裏坐吧。”


    “是哦。”唐惜春此方想起來請他爹屋裏說話,一麵介紹,“爹,這就是我的屋子,怎麽樣,寬敞吧,氣派吧!”


    黎雪:屁個你的屋子!


    唐惜春簡直一肚子的話要跟他爹說,對黎雪道,“小雪,你先去忙吧,我要跟我爹好好說話兒。”


    黎雪從善如流,“也好。”


    唐惜春道,“你跟廚下說中午多燒幾個好菜,讓我爹嚐嚐山裏的美食。”


    黎雪摸摸唐惜春的頭,“好生陪你父親說話,叫老人家放心。”


    “老人家”唐盛表示:這是什麽情況啊!他兒子跟土匪這是什麽關係啊啊啊啊!


    待黎雪走了,唐盛方細細把自己兒子打量一番,摸摸唐惜春的肩背,道,“瘦了。”


    “前些天我晚上觀星受涼,病了一場,這是剛好。小雪也說我瘦了,天天叫廚下燉補品給我吃。”唐惜春摸摸自己的臉,“我覺著還好。”他生來有些苦夏,夏天都會瘦一些。


    唐盛還是忍不住問,“黎寨主對你挺好的?”


    唐惜春道,“是啊。以前我還覺著小雪隻是圖我長的好看,這回病了,我才覺著他是真的對我好。我病了,他就像老爹你對我一樣,天天喂我吃藥,比爹你還有耐心呢。”


    唐盛問,“黎寨主看上你了?”


    “是啊,他喜歡我喜歡的了不得,就是因為仰慕我才把我劫到寨子裏來的。”唐惜春深為自己的男子漢魅力感到自豪。


    唐盛簡直擔心吊膽,“你們在一起了?”


    “沒。就是一張床上睡覺,別的沒幹。”唐惜春道,“我還不是很喜歡小雪,怎麽能在一起呢。他是想跟我在一起培養感情,平日裏對我挺好的。我雖然對他沒那個意思,也不能太打擊他啊,等他明白我們沒那個緣分的時候就會放我走了。”


    唐盛覺著唐惜春在說夢話,唐惜春除了相貌能看,有個屁的魅力啊!黎雪這種占山為王的人會瞧上唐惜春的美色?可是,唐惜春慣會自說自話,而且,這小子頗有一種不知哪兒來的自信,他認定的事,你就是說破嘴皮子也別想拗過來。


    唐盛歎道,“你要對黎寨主客氣些。”


    唐惜春道,“我跟小雪可好了,每天一個被窩兒,客氣個啥。爹,家裏還好嗎?祖母還好嗎?”


    一個被窩兒!


    唐盛又給雷了一下子,心下卻是更加確認黎雪肯定對唐惜春沒那個意思的。唐盛稍稍放下心來,道,“你祖母就是惦記你。這次惜時陪我一道來了,他在外頭。”


    唐惜春道,“小雪說我隻能在你跟惜時裏頭見一個,聽說惜時中了進士,我又擔心你們,就想著見你比較好。”


    唐盛道,“惜時沒事,無非是不放心你罷了。待我回去與他一說,他便也能放心了。我們在家怎樣都好,倒是你在這裏,要安生呆著,黎寨主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別惹人家不高興。待有合適的時機,就能回家團聚了。”


    唐惜春道,“我知道啊。爹,你嚐嚐山裏的果子,這是我出去自己摘的,酸甜酸甜的,別看賣相不比外頭,滋味兒足的很。”唐惜春給他爹嚐山果。


    黎盛拿了一個,問重點,“你出門還隨意?”


    “小雪不管我這個的,我還開了個學堂,教寨子裏的小學生學算術。沒事的時候就去外頭逛逛,這裏人說的話我也會說,還學會唱這裏的山歌,交了很多朋友。”唐惜春哼了幾句唐盛聽不懂的調子,起身,“爹,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這不大好吧。”


    “沒事沒事,咱們不走遠,就去我常釣魚的小湖邊。”


    唐惜春出門都有侍衛相隨,唐盛默默看在眼內,唐惜春早不當回事,讓丫環尋出魚簍魚竿就帶著他爹去釣魚了。


    侍衛在後扛著兩張竹椅並茶果若幹,唐盛看這架式,暗道,他兒子說過得不差也不是假話,就這派頭跟在家也差不多。唐惜春在家這樣,還少不得要被他罵紈絝不上進。


    唐惜春跟他爹介紹,“這湖裏的小魚可傻了,一吊一串,一會兒拿回去煎來吃,既香又嫩。上次搖光來也碰巧我釣了魚,他都誇味兒好。對了,爹,你見著搖光了吧?”


    “見著了。”唐盛道,“他說你都好,隻是我看了你寫回家的信不放心。”


    唐惜春哈哈笑,“本來我是想寫在這裏一切都好的,可是小雪說萬一叫別人瞧見會有通匪的嫌疑,我是擔心老爹你的官兒啊,才寫的慘一點,其實都是編的啦。”


    唐惜春把餌吊了一串,揮起魚杆一甩甩到湖裏,將魚杆往湖邊鬆軟的泥土裏狠狠一刺,自己與老爹坐竹椅喝茶吃點心。


    唐盛望著遠處青山近處碧水,外麵已是炎夏如火,山裏依舊清涼怡人,倒是個避暑的好地方。


    唐惜春握著個野果哢嚓哢嚓的咬著,跟老爹說起自己在寨子裏的生活,那真是有吃有喝並兼具理想,唐惜春道,“以前我覺著小雪對我不好,現在我才看出小雪的真心,我決定給小雪寫一本書。”


    唐盛忍不住道,“寫什麽書?”唐惜春不會要為黎雪著書立傳歌功頌德吧!


    “太難的書我也不大會寫,我想著寫一本關於寨裏人過日子的書。”唐惜春問,“爹,你說好不好?”


    唐盛真是服了唐惜春,學沒上幾天,如今都要寫書了。唐盛沒好打擊兒子,想著兒子在這匪寨裏舉目無親傻嗬嗬的過日子,有些事情做也好。唐盛道,“寫就好好的寫,要寫好。”


    唐惜春羞羞一笑,“爹,叫你這麽一說,壓力好大哦。”


    唐盛給唐惜春這種臭美模樣逗樂,端起茶水喝一口,點頭道,“這茶不錯。”


    “那是,說是山裏野茶,我嚐著比外頭那些名品也不差。雨前采茶的時候,我也去了,爹,你喝的茶就是我采的。”唐惜春道,“到時帶一些回去給祖母也嚐嚐。”


    唐惜春問,“爹,阿玄呢?阿玄還好麽?”


    “她頗是自責,如今在上清宮太妃那裏。”


    “這本就怪不得她。”


    唐惜春又問,“惜夏跟惜秋還好吧?”


    唐盛道,“家裏不用惦記,都好。”


    “惜時呢?我聽說他中了進士,帝都不是流行榜下捉婿麽,他有沒有被捉去?”


    “沒有。”


    唐惜春感歎,“興許是別人看他樣貌太威武,給嚇著了,就沒捉他。”


    唐盛看不出唐惜春是希望唐惜時成親還是不希望唐惜時成親,但他想,長子總是更看重家人的。


    黎雪素有手段,唐盛自己都沒把握什麽時候能救唐惜春回去。唐惜春留在這山寨,如今看著樣樣好,到底是要憑黎雪的臉色過活,偏生唐惜春又不是那種八麵玲瓏的聰明人,唐盛實在擔心萬一哪天黎雪翻臉,萬一哪天唐惜春不留神得罪了黎雪……這樣的憂慮無時無刻不在焦灼著唐盛的內心,唐盛甚至覺著,若早知有此劫,先前我該讓兒子過些歡快的日子。唐盛忽然問,“惜春,你還在念著惜時麽?”


    “念著有什麽用,你看惜時像是不會成親的人麽?”唐惜春躺在竹椅上,苦惱的跟他爹說,“惜時啊,他雖放不下我,以後也會成親,總歸不能長久的。要早知這樣,當初在船上憋死也不該跟他在一起的。”


    唐盛道,“你還年輕,以後什麽樣的人找不到,別為這個煩惱了。”


    唐惜春驚奇道,“唉喲,爹,你轉性啦,竟然沒罵我!”以前他一提跟唐惜時的事,必然會挨一頓臭罵,遇到他爹心情不好,挨揍的時候都有。


    唐盛沒好氣,“要不我罵你幾句叫你舒坦舒坦。”


    “那還是算啦。”唐惜春笑嘻嘻地,“老爹你越來越開通啦,繼續保持。”


    唐盛拍拍唐惜春的手,不禁一笑。


    中午用飯,雖無海味,山珍盡有,唐惜春一樣一樣細講給他爹知道,山菇是哪種山菇,野菜是哪種野菜,還有河裏的蝦,湖中的魚,是如何燒製烹調,一樣樣的極有門道。


    唐惜春嘴上閑不著,給他爹滿一盞酒,道,“這是小雪的虎骨酒,山裏濕氣大,喝這個酒好,我每天也會喝一杯,爹你嚐嚐。”


    唐盛給唐惜春使個眼色,意思叫唐惜春給黎寨主也斟一盞,偏生唐惜春是個不會看人眼色的,倒是黎雪心眼靈通,笑,“我自己斟就好。”說著,他還替唐惜春斟滿了。


    “爹,我說你怎麽衝我斜眼呢。”唐惜春道,“我跟小雪又不是外人,我每天都很忙的,難道還要叫我伺候他喝酒,你可真是我親爹!”


    唐盛忍無可忍,“給我閉嘴!”客客氣氣的端起酒盞,鄭重的對黎雪道,“惜春這個性子,以後就拜托黎寨主照顧了。”


    黎雪也端起酒盞,道,“唐大人客氣,惜春與我有婚約在身,本就是我的人,我自然會對他好。”


    隻要兒子平安,唐盛也顧不得什麽婚約不婚約的事了,反正即使有婚約,看唐惜春也沒什麽不適應的。


    唐惜春哼哼兩聲,對黎雪道,“你還是我的人呢。”


    黎雪道,“還不一樣?”


    唐惜春笑,“這也是。”他一並舉杯,三人喝過酒,敘起閑話。


    唐盛關心過兒子,忽又想到一事,道,“我來前,王山長曾托我問寨主一句,吳算子可還好?”


    黎雪尚未說話,唐惜春先道,“啊?吳夫子不是回去了嗎?”


    唐盛看向黎雪,黎雪麵不改色,“吳師父才幹驚人,大人不必擔心,他很好。”


    唐惜春問,“小雪,你怎麽沒跟我說過吳夫子也在寨子裏啊?”


    黎雪道,“你也沒問過,我以為你不想知道呢。”


    “誰說我不想知道,我沒見著吳夫子,還以為你就抓了我一個呢。”


    黎雪道,“知道他與你交情好,我一直善待他。”


    唐惜春道,“那下午我去看吳夫子。”


    “他住的遠些,等什麽時候方便吧。”


    唐惜春這才“哦”了一聲,不再問了。


    用過午飯,天時尚早,黎雪道,“時候不早了,唐大人還有許多路要趕,惜春,讓你父親先回吧。


    唐惜春有些舍不得他爹,道,“還早著呢。”


    唐盛笑,“外頭路遠,現在早,等我出山就不早了,惜時還在外頭等著呢。行了,看你樣樣都好,我就放心了。”


    唐惜春喚丫環取了茶葉來,道,“爹,這個你帶著。我還預備了兩車東西,是給家裏的,一份一份寫好箋子啦。”


    唐盛道,“茶葉這小東西我就收了,別的就算了,我這次來總督大人是知道的,若是給人瞧見我帶兩車東西回去,又該多想了。”


    唐盛春也隻好算了,一直送他爹到寨門外,還望了許久。


    直到夕陽西下,唐惜春哭喪著臉回去,與黎雪道,“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跟老爹說。”


    黎雪挑眉,唐惜春可憐巴巴的模樣,“我忘了跟老爹說,世子殿下以後要做皇帝的,也好讓老爹有個心裏準備啊。”


    黎雪:……


    無語半晌,黎雪問,“那你這半日都與唐大人說什麽了?”最重要的事沒說,黎雪以為唐惜春特別要見唐盛,肯定要跟唐盛說這事的。準不準的,唐惜春肯定會說。結果……


    唐惜春很是無辜,“說我在寨子裏的事啊,還有我家裏的事。”


    黎雪實在忍不住,低笑出聲。或者在唐惜春心裏,他在寨子裏的生活,他家人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唐惜春惱羞成怒,“笑個屁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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