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九叔和她娘過來一趟,說是車馬齊備,問他們東西收拾如何了。


    主要是裴如玉的東西,白木香這裏攏共倆箱子,裴如玉那裏的大頭就是書。小九叔看了一回,與裴如玉商量著,先把行李裝車,明兒一早趁著天氣涼爽直接起程。裴如玉原也這樣打算,由司書司墨瞧著,把出行行李都抬出去裝車,金銀細軟類是白木香放的,至於在哪個箱子裏,連裴如玉都不知道。


    李紅梅過來,主要是臨走前跟親家母、親家老太太說說話,表達一番會把女婿照顧的妥妥帖帖的決心。因白木香如今在兩重婆婆這裏頗有臉麵,裴家人再看李紅梅也覺著,這位親家太太雖有些粗俗直爽,人其實不錯。哎,就是你說你一寡婦,縱不枯木槁灰一般,也不好這麽一身鮮亮櫻桃紅吧。


    原本,裴家挑剔白木香,那是因白木香是裴家媳婦,裴家再如何也苛責不到親家母李紅梅頭上。就是李紅梅總這麽一幅花枝招展的打扮,裴家女人委實受不了一個寡婦還這麽風韻猶存的作派。


    故而,以往真是聊不到一起。


    好在,如今出行在即。何況,時間久,裴家人估計也習慣了一些,待李紅梅既親熱又客氣。中午就在裴老夫人那裏擺的酒飯席麵,白木香陪著,裴家太太、姑娘輩的也都來相陪,外頭是裴如玉招待小九叔一行,大家和樂的吃了頓飯。


    飯後,李紅梅到閨女屋裏歇晌,拉著閨女的手就放心了,“我還當老太爺真把女婿逐出家門了,這不還挺好的。”


    “是真出族了,族譜上把裴如玉的名字劃掉了。”白木香手裏抖著塊帕子玩兒,頭也不抬的說。


    “傻。一個名兒在不在有什麽要緊,隻要一家子還是一家子,那就是一家人。”李紅梅向來重實惠,她來裴家竟得到以往前所未有的尊重,可見女婿在家族依舊有份量,這就夠了。她還以為女婿真叫光屁股逐出家門哪。


    李紅梅在閨女這裏睡個午覺,就回家準備第二天出發的事了。更讓李紅梅滿意的是,她告辭時,閨女女婿一直送她到二門,誒,就說這樣好的女婿何處尋去,哪回她來,隻要女婿在,都是親自送她出門的。上回被揍的起不來除外,這樣的好女婿,又是狀元郎,何處尋去。


    於是,風韻猶存的丈母娘拉著閨女的手,對女婿好一番殷殷叮嚀,又讓閨女好生服侍女婿,這才笑眯眯的帶著丫環回家去了。


    裴如玉鬆口氣。


    白木香忍不住好奇的問,“我娘對你這麽好,你怕她什麽?”


    “別胡說,我是很敬佩嶽母的。嶽父去的早,她把你帶大不容易。”


    白木香目瞪口呆,她,她娘不容易?好吧,她娘是挺不容易,她爹活著時,倆人比賽看誰當東西當的勤快,她爹一閉眼,她娘就開始尋思著找下家了,要不是沒尋到合適的,估計她現在都有後爹了。當然,她娘也還成啦,當初她娘還盤算過尋到有錢下家,就帶她一起過去享福。結果,硬是沒人肯當這冤大頭。


    後來白木香發了家,她娘行情見漲,可她娘又不傻,家業起來了,她娘的改嫁標準也跟著水漲船高,高到現在,還單嘣一人哪。


    想到她娘婚姻事業的不順遂,白木香頜首,“我娘是挺不容易的。”待到北疆看看有沒有大戶,給她娘尋個後老伴兒也不賴。


    白木香尋思著給她娘找後老伴兒的事,與裴如玉回了院裏,裴如玉還有件事同白木香說,“關關求了我要贖身回家,我已允了她,也同母親說了,贖身銀子就算了,你再挑兩個尺頭,二十兩銀子給她,不枉她服侍我這些年。這些東西算是給她以後成親添妝的。”


    白木香驚訝不小,“關關要出府啊?”轉念一想,“這也好,憑她的相貌人才,又在大戶人家這些年的見識,尋個富足人家不難。”讓小財去取兩個紅尺頭,再加二十兩銀子,先賞了關關。關關含淚接了,磕頭謝過大爺大奶奶。


    白木香扶她起來,“從今以後,你就不是家裏下人了,正經良民,不必再這樣拜來拜去的。以後也盼你尋個好人家,過好日子。”


    有小丫環幫關關捧著東西去了。當天晚飯關關執意出來服侍,細心周全,還似以往。白木香尋思著,昨日那丟三落四的樣,估計就是想著出府的事吧。瞥裴如玉一眼,一如繼往的寡淡臉,看不出個喜怒,無趣。


    晚飯後白木香拉了裴如玉在燈下下棋,白木香下棋是同裴老爺子學的,學的時間短,棋力尋常,但因她棋風尚無成規,倒是偶有妙招,裴如玉拿出兩成棋力應對。


    白木香正用手指摳棋枰尋思下一步如何落子,就聽小財進來回稟,“姑娘,太爺回府了!”


    白木香立刻將手中黑子擲回棋罐,起身整整裙子,對裴如玉道,“我去給老爺子請安,這棋就算了。”


    裴如玉見白木香特意令小財去打聽祖父行蹤,一邊撿著棋盤上的棋子,對白木香說一句,“對祖父恭敬些。”


    “我什麽時候對祖父不恭敬啦,我跟祖父關係最好。”白木香帶著小財風風火火的去了,裴如玉將棋子收拾幹淨,令丫環收起棋秤,起身去了母親那裏。既是祖父回府,父親定也回來了。


    裴老爺子夜幕降臨方回府,已是在外用過飯。


    白木香就說過來請安,春梅進去回稟,裴老爺子剛換了家常衣裳,聞言道,“唉喲,今兒有些倦意,改日再見吧。”


    裴老夫人瞪丈夫一眼,“改什麽日,孫子請安見不見的,孫子媳婦特意來給你這太公請安,你也不見?”立刻令春梅把白木香請進來。


    白木香沒空著手來,她捧了一瓶含苞半開的薔薇花。一隻灰白色細頸美人瓶,數枝半開半綻花苞飽滿的豔色薔薇,馥鬱花香隱隱襲來,裴老夫人先讚,“這花兒好。”


    “我們院兒開的,借花獻佛,拿來孝順祖父祖母。”把花瓶交給丫環去擺放安置。


    白木香的嘴若說奉承起人來,頗舌燦生花的本事,裴老夫人笑,“你白天過來孝敬過我了,這會兒來,是特特來給太爺請安的吧。”


    “還是祖母知道我的心,我們後兒個就要啟程,別的長輩都辭過了,祖父事忙,我就趁祖父在家的時候過來,一則給祖父請安,二則也正式向祖父辭行。”白木香臉上帶著笑,接過春梅奉上的香茶。


    裴老爺子鐵麵無私,“我既將那不孝子孫出族,你也就不再是我孫媳婦了。不用特特給我請安。”


    “就不是孫媳婦,我們白家與您也是舊交啊。做不了孫媳婦,我也是您孫輩,您把我當孫女也行,這不更近麽。”白木香殷勤的將手裏的茶奉給老爺子,“是不是,裴爺爺?”


    裴老爺子在小女孩兒麵前拿不出什麽鐵血架子,卻也不接白木香手裏的茶,一笑起身,“行了行了,咱們去書房說話。”


    白木香反手將茶往幾上一撂,起身跟著裴老爺子去了書房。


    裴老爺子的書房在小跨院內,門口有得力丫環看守,尋常人不得進入。說來,在書房的態度上,裴氏祖孫倒是如出一轍。裴老爺子往書案後的虎皮大椅中一坐,指指案前一把閑椅,白木香過去坐了。裴老爺子先說,“咱倆的祖孫情不必套也有,至於那混賬玩意,你也不用替他說情,沒用。”


    “我替裴如玉說什麽情啊,要論交情,還是咱倆交情深,我跟裴如玉淨生氣了。我過來,就是想跟祖父說說話。如今我就要遠行,咱們祖孫還不知何年何月再見,我心裏十分牽掛祖父啊。”白木香感慨,“想當年,我爺爺活著時就跟我說過不少您大仁大義的事,在我心裏,您就是這個!”白木香豎豎大拇指。


    裴老爺感歎,“那你夠天賦異稟的,你爺爺過逝時,你才三個月大,就能聽他說我大仁大義的事。”


    “就是這麽個意思吧。”白木香臉皮厚,被人揭破完全不帶臉紅,她嘿嘿一笑,將椅子往書案再拉近些,“這家裏,我就跟您感情最深了,我也最服您。如今眼瞅我就要和如玉去北疆,怎麽著也得過來跟您辭個行,順帶跟您說一聲,在我心裏,您一直是我的長輩。”


    “行了,你還跟他去北疆做什麽,他不是和離書都寫給你了。我看你們成親以來日子也過的不怎麽樣,要是為著藍家的事,倒不用跟他去北疆吃沙,有我在,藍家動不了你們的生意。”裴老爺子眼皮一撩,銳利的眼眸直透人心。


    白木香這人,天生一張厚臉皮,好聽難聽的,張嘴就來,此時卻有些沉默。她笑了笑,“我心裏的想頭,自也瞞不過您老人家。裴如玉這貨,要是個爛人,我早走了。他其實人還不錯,哎,我要這份和離書,不是因為您家不好,您瞅瞅裴如玉幹的那些事,我自從跟他成親,從頭到腳的瞧不起我。我還以為他真跟藍表妹好哪,結果,他也不說一聲,叫我一腳踩坑裏了!”


    “藍家這事,你有些冒失。”裴老爺子正色點白木香一句。


    白木香想到這事也很生氣,氣呼呼的說,“那天藍家送喜帖過來,把我氣的,我自己抽自己倆嘴巴!氣死我了!”


    裴老爺子眼中閃過笑意。


    白木香被笑的有些羞惱,“笑什麽呀。我真沒見過這樣的,藍表妹當初成天一幅被我拆散的小鴛鴦樣,我說要讓賢,她立刻扭身定了別人。裴如玉也說自己跟藍表妹沒半點私情,合著就我一個傻的。真是的,原想你們兩家是親戚,怎麽情分也能拿來用這樣的心機?他倆是都心裏有數,可倘有一個是沒數的,可不僅是我得罪人這麽簡單。”


    “我多實在啊。我要喜歡誰,刀山火海也會隨他而去。我做生意時耍詐,情分上可不會耍手段。我待人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白木香認為自己更高尚。


    裴老爺子摸摸下巴上的短須,問的隨意,“你真不喜歡如玉啊?”他可是記得當初這丫頭是真心真意的同他商量退親,結果一見他孫子立刻改了口風。


    “裴如玉當然很好,長的好也有學識,隻要我不是瞎子,要說沒動過心也不可能。可他吧,他是對我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也不能一棵樹上吊死,是不是?可我也記著您的情,也記得他的好,我來您家這些日子,並沒真受過欺負。我送他去北疆,待他安頓下來,我另作打算不遲。您以為光你有情義,我就沒情義了。哎,我可能上輩子欠了這頭強驢的,我死也不擔這無情無義的名聲!我非把這名聲甩給您孫子不可,我以後還得過的好得不得了,讓他想起來就剜心剜肺的後悔,當初眼瞎沒瞧出我這個頂頂亮的大金元寶!”


    裴老爺子每次都能被白木香逗笑,哈哈大笑,“我估計他現在就後悔了。”


    “怎麽可能,他喜歡的是那種好不好就對花淌淚,對月歎氣的才女類型,我是比較實誠的腳踏實地類型。”


    “過日子可不就得腳踏實地。”


    “要不說他瞎麽,等他出去見見外頭世界就知道我這種女孩子多麽可貴了。不是我吹牛,當年在我們白家村,我可是村裏一枝花,鍾意我的小夥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隻覺自己是香餑餑,他是不知道我當年的行情。”


    裴老爺子忍俊不禁,誇白木香,“現在也是一枝花。”


    “那是。其實我來您家也長不少見識,雖然現在琴棋書畫還是沒法跟那些大家閨秀比,我也不覺著比人差,要是我自小學那些琴棋書畫,我一定就不如人?我有我的好,老爺子,我要走的路,比琴棋書畫更寬闊。我不是說哪個好哪個就差一頭,也不是跟誰堵氣,我這人,要做什麽,想要什麽,心裏有自己的道道。反正,我就這麽個意思,您一定能明白,我覺著咱倆是一樣的人。”


    去歲,裴老爺子帶孫子回鄉祭祖,祭祖倒不是最主要的,孫子考狀元雖是喜事,也沒喜悅到讓在朝為相的裴老爺子請假帶孫子回鄉。他回鄉一趟,就是為了親眼見一見白木香,就是對長孫親事有了猶豫。這個長孫在他眼裏格外的與眾不同,故,親事必要慎重。他不一定要長孫聯姻著姓大族,但是,如果真是個沒見識的村姑,裴老爺子也有辦法另作打算。


    他一見白木香就極為喜歡,就是喜歡白木香這份通透,別看人家生在鄉下,天生一股與眾不同的氣魄。為人亦是聰明伶俐,人家心裏門清,都不用他開口,率先提出退親。


    裴老爺子見識過多少人,偏就相中了白木香,必要長孫迎娶。


    如今看來,的確沒娶錯。


    可他這個驢一樣的孫子,就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要不說薑是老的辣,白木香過來給裴老爺子請安,倆人一向投機,都是說話透亮的主兒。結果,直待白木香告辭,她是半點北疆那裏人脈都沒打聽出來,連帶著儀程,裴老爺子都沒給一個銅子兒。


    白木香一無所獲,徹底服了這位老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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