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衙門開工後, 裴如玉叫著餘主簿就開始商量修城牆的事。


    修城牆自是好事,餘主簿擔心的是縣裏銀糧不夠, “去歲有一筆縣尊太太那裏的商稅入賬, 填補了衙役班另外賞賜的月錢, 還有衙門裏夥食、衣物、平常等瑣碎開鎖,孤獨園那裏的賬,算下來衙門依舊是入不敷出,修城牆征徭役便是,倘是縣裏出錢,實難支撐啊, 大人。何況,咱們再供應夥食, 每天糧食上千斤, 這一筆錢也無出處。”


    “我那裏還有一些錢,可以頂一段時日。再有不足,我向太太借貸一些。先撐過一段時日,再有縣裏士紳, 不知他們可願捐一段城牆, 我先請太太捐十丈。”


    餘主簿哭笑不得,“大人您這有用錢的事先叫太太出錢,小心太太生氣。”


    “咱們這並不是修築城牆,說到底,是修補。別的我還不擔心,城南有一段是坍塌了的, 這一段勿必先補好。老餘,咱們縣一日較一日的熱鬧人多,大家夥兒日子好了,咱就要操心縣裏安危的事。北疆地廣人稀,沙漠裏悍匪出沒不是稀奇事,先把城牆修好,以後大家夥睡覺也踏實。”


    “不如征徭役。”


    “一則征徭役沒有開春正春忙的時候征,二則徭役征上來,百姓們磨洋工,咱們這裏管嚴了落個凶暴名聲,管鬆了誰認真幹活。倒不如募工,給些錢糧,按工入賬,咱們監管嚴些,有些刁民不願意幹就換老實的來看,也不缺他們那一兩個。”


    餘主簿看縣尊大人心意已定,他無甚背景,才會在月灣縣做官,思量自縣尊大人到任後,縣裏的確是越發熱鬧,何況,縣尊大人狀元出身,比自己有見識有才學是一定的。餘主簿便和裴縣尊具體前幾天起修城牆的事宜,先貼出告示。


    以往縣衙的告示無非就是征糧征丁,現在則是五花八門,縣衙的告示用大紅紙貼正中,每天早中晚有人念三遍,這是因時下大部分人不識字的緣故,倘不念出來,許多人便是見著告示也不知上頭寫的什麽。


    其他的告示有諸如縣裏收糧食,縣尊太太的織坊招女工,收棉花的事,也有裴大夫收藥材的事,再有縣裏哪家大戶要買什麽東西,也會貼到上麵,還有人想出售什麽,一樣會貼上去。紅紅綠綠、熱熱鬧鬧的告示們,擠了一堆。


    由此縣裏還衍生出了一個職業,念告示的人。


    縣衙的告示有衙役一天三頓出來念,旁的告示可沒人主動念,就有縣裏一戶落魄秀才,說是秀才,這人不是秀才,他死了的爹曾是月灣縣唯一的秀才。這人文不成武不就,平生隻會花錢不會掙錢,爹一死家就落敗了,現在家裏全靠媳婦撐著。


    如今倒是有個新差使,這人識字,就每天到衙門口告示牌那裏一蹲,有人過來打聽告示是什麽,他就給人挨齊挨板的念一遍,別人也不讓他白念,總要給點東西的。他這差使與衙門念告示的還不衝突,衙門念告示的就是餘主簿的一個兒子,現在他身邊做文書,每天念告示是兼職,這人是全天侯的都在。


    從以前的無所事事,到現在每天起碼能拎回二斤羊肉一把幹果回去,媳婦都不罵他是個沒用的男人了。


    最火爆的還是縣尊太太招織工的活兒,縣裏的女孩子都很踴躍報名,去歲頭一回招人,其實來的人不多,但也招夠了,那時大家想的是,冬天沒事,讓女孩子去幹活掙幾個錢也好,便是掙不來錢,一天三頓包夥食,也給家裏省飯。結果,沒想到,手巧學的快的女孩子,一月掙的委實比家裏壯勞力都多,織紡裏吃的也實誠,雖然肉多幹糧少,可聽說每頓都有濃茶吃,冬天給升火灶,屋裏暖和,不受一點兒罪。過年時除了當月工錢,還額外一人發了一丈二的細布,每人一塊茶磚,說是過年給的東西。


    我的個老天爺,比衙門裏當差的衙役發的也不少。


    自此,大方豪氣的縣尊太太轟動了整個縣城,這回招工,外縣消息靈通的也有過來的。還有去歲縣尊太太雇的三個木匠,在家過完年就早早的過來上工了,縣尊太太還要繼續造紡車,他們帶著徒弟,其實多是子侄一起來的,因為今年的事情更多,新的紡車得開始造了。


    這又是一批不小的活計。


    故,十五尚未過,小小縣城便重新熱鬧起來。


    還有縣裏募工修城牆的事,非但發錢管飯,還能抵徭役,大家夥兒但凡知道沒有不打聽的。


    劉牛帶著家裏兩個兒子一個女婿早早的在衙門前支起大帳做吃食,這是白木香跟他說的,算是三家合夥,縣裏外來人漸多,劉牛這裏白木香跟他商量的,他要忙不過來,隻管顧縣衙的飯食就好。白木香另找人,劉牛哪裏能忙不過來,家裏有的是人。


    如此,白木香算一份,縣衙算一份,劉牛這裏算一份。劉牛和他的長子都是縣衙的衙役,本身拿著縣裏的月錢,如今對外經營,不用他出本錢,到時賺多少大家分紅利。


    白木香現在倒不拿這個食攤子當回事了,她今年收棉花擴大經營的事都忙不過來,用劉牛主要是另有考量,想賣菜譜方子。


    白木香說,“你自己的手藝,是你自己的,放心,沒人打這個主意。你們大人和我商量著,咱們縣開春就多有來往於關內的行商經過,往年總有些吃食住宿的生意,可咱們縣的百姓,我瞧著也就是會做些煮羊肉燒羊肉的飯菜,這樣怎麽能留得住人呢。”


    劉牛說,“可太太,要是咱們把手藝教給旁人,豈不是叫旁人搶了咱們的生意。”


    白木香端起手邊兒的半碗磚紅色奶茶,問劉牛,“這是多少?”


    劉牛不解,還是回答,“一碗奶茶。”


    白木香又指了指熱在爐火上的銅壺,問,“那個呢?”


    “一壺。”


    “若有一碗水,一個人解渴都不夠。有一壺,夠一人喝。一缸,夠一家子喝。以後會有月灣河那麽多的水,比那還要多,僅一家一戶是喝不完的,老劉。”白木香下巴點點桌上的碗,笑笑,“倘一縣就這一碗水,喝著也沒意思。”


    劉牛聽的雲裏霧裏不大明白,還是點頭應了。


    晚間兩人泡腳時,裴如玉問起賣菜譜的事,白木香說,“你現在不都在忙修城牆的事,怎麽還記掛著這點小事。”


    “這事可不小,打算賣幾個菜?”


    “一樣燉豬肉,一樣燜羊肉,一樣燒牛肉,烤雞、燉魚,也差不多了吧?”


    “主食沒有?”


    “這裏的主食都是烤餅烤包子。”


    “烤餅是因為幹,好存放,一般商賈路上帶了吃,頂時候。烤包子可沒路上帶著吃的,我看你打的燒餅不錯,還有饅頭蒸的也好。這兩樣也寫在食譜單子上。待夏天有了菜蔬,再教一兩樣拌菜也就差不離了。”裴如玉問,“食譜寫出來沒,我瞧瞧。”


    裴如玉在這上頭更有見識,告訴白木香,多少肉用多少調料,一樣樣標記清楚,哪怕來學做菜的學不大會,隻要背熟怎麽配料,一來二去也能做個差不離。


    裴如玉主要做的事情是給菜譜命名,燉豬肉取名月灣燉肉,燜羊肉也是月灣燜羊肉,燒牛肉自然是月灣燒牛肉,燒雞燉魚連燒餅也命名為月灣芝麻燒餅、月灣開花大饅頭。


    白木香不可思議的盯著裴如玉,裴如玉矜持淡定的表示,“這樣大家說起吃食,就能帶一帶咱們月灣的名聲。”順便問媳婦,“你那次一等的布,要不要叫月灣布?月灣,月色下的水灣,清雅美麗,著實是個好名字。”


    白木香慶幸:幸虧裴如玉這廝不是做生意的,不然真是平生大敵。


    第二天,李紅梅問裴七叔辣椒餡兒的元宵怎麽做,裴七叔很熱心的進行指點。李紅梅劃拉著袋裏的江米,不時抓出一小把瞅一瞅聞一聞,順嘴問一句,“他七叔,我看你要開始收藥材了,藥堂就設在縣衙麽?”


    裴七叔還沒想這事,李紅梅說,“藥堂出出進進的,眼下收藥材無妨,待以後病人多了,在縣衙裏不大便宜吧。”


    “這倒是,我沒想這事。咱們縣也不大,能有幾個病人?”


    “你可別這樣說,我們老家,縣城也不大,一個縣城也就一家藥堂,村裏人小病自己用土方了治,倘自己治不了的,都是去縣裏藥堂。咱們縣以前都沒藥堂,你這開起來,不要說村裏的病人,怕是旁的縣的病人也要來的,人肯定少不了。”李紅梅舀出些江米,遞給小福拿到前頭磨粉。


    裴七叔於這些事不大上心,“那就在縣衙外的街上尋處房子,離縣衙近些就成。”


    “正好,木香要在縣裏開家布鋪,就挨著縣衙的,不如開到一處,以後有個照應,回來吃飯也便宜。”


    裴七叔沒多想便應了。


    待布鋪藥鋪一開張,裴七叔發現,自己和親家太太成了鄰居。不過,剛吃過辣椒餡兒元宵的裴七叔沒多想,還挺高興,因為親家太太著實是個心善的,繼特意包了辣椒餡兒湯圓後,還讓小福學著做了炸辣椒、冷香雞丁、辣牛肉丁、辣兔丁、辣小魚、辣麻花、辣撒子等一係列的巨辣味兒的辣菜或者辣零食,愛吃辣的裴七叔簡直覺著親家太太就是個體貼的大姐,心善的好人。


    孤獨多年的裴七叔都沒有多想,就愜意的享受在了體貼的大姐、心善的好人、仁愛的親家太太李紅梅的美食計謀裏。然後,春暖花開的時候,還收到李紅梅送她的石青長袍,用的是木香織坊裏新出的寬幅上等布料,可舒服可體麵了。


    裴七叔不愧擔任過裴如玉的教書先生,他還禮的方式與侄子有異曲同工之處,裴七叔找到縣裏唯一的老玉匠,買了一對白玉的梅花簪送給體貼的大姐、心善的好人、親家太太李紅梅回禮。


    李紅梅收到玉簪,輕輕一撣衣襟,將閨女叫到跟前,把玉簪給閨女一看,矜持的說,“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上無媒不成親,去叫女婿幫娘把跟你七叔的事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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