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耀大地, 陽光從外間撩開的門簾灑入,裴七叔沐浴在陽光裏, 臉上掛著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要麵對的是眼下的踟躕。


    他是進, 還是不進?


    他也一把年紀,總不能站在門簾外跟罰站似的。


    就聽紅梅姐一句話,“這奶茶好喝不?”


    “還成,我覺著有點兒淡,我喜歡奶味兒更濃的。”白木香的聲音。


    “你七叔就愛奶味兒淡些的,乖女, 這兒還有鮮奶,煮一煮兌你那茶裏去。”


    “看娘你現在就張嘴七叔閉嘴七叔的了, 連喝奶茶都想他愛喝的。”


    “傻丫頭, 一口奶茶,你愛不愛的都是我閨女,這又變不了。你七叔可不一樣,等娘把他弄到手, 娘再做你愛喝的。”


    紅梅姐一陣陣的奸笑傳出來, 聽的七叔頭皮發麻,就聽紅梅姐又說,“這鍋奶茶是早上收來的新羊奶煮的,用杏仁去了腥膻味兒,再用慢火熬鮮奶,一定得把奶皮子熬出來, 奶皮子越厚,這奶就越好,你聞聞這奶味兒,多鮮濃啊。你七叔那小廝不行,手腳笨,煮出的奶茶不好喝,你瞅瞅娘煮的這個,多好的奶茶啊。”


    裴七叔想著紅梅姐的奶茶,很自然的後退兩步,輕咳兩聲,略揚起醇厚的如同當天最新鮮的羊奶一樣的聲音問,“紅梅姐,你在嗎?”


    “在,快進來快進來!”紅梅姐騰的跳下熱火炕,嗖的掀簾子出來,一張脂粉勻淡的臉就到了裴七叔跟前。今天紅梅姐穿的是件水紅繡黑梅花的裙子,紅梅姐多年不負村裏對她“就愛吃喝打扮”的評語,一條紅底黑梅花的腰帶也紮的細細的,一把年紀竟還頗有纖盈之感,笑眯眯的如同等侯獵物多時的獵手,請獵物入坑,“我跟木香正說你哪,怎麽這會兒才來?”


    裴七叔進了屋,見木香坐在炕下的扶手椅裏,也就尋靠牆的椅子要坐,卻是被紅梅姐招呼著炕上坐,“坐炕上,炕上暖和。你腳容易冷,別在下頭。木香現在不一樣,她現在還穿單的哪,就怕熱。不然她也坐炕上了。”


    “七叔你炕上坐吧。”白木香給七叔倒碗奶茶,“七叔你喝茶,我娘特意給你煮的。”


    “你娘煮奶茶的功夫可是一流。”裴七叔接過奶茶,深深的嗅一嗅奶茶的香氣,小口小口的喝著,熱燙的奶茶入腹,渾身都暖和起來。


    李紅梅遞上個白玉罐子,那玉罐子一打開,一陣芬芳撲鼻的杏花香縈繞而來,舀出一勺蜂蜜,裴七叔很自然的把茶碗遞過去,李紅梅把蜂蜜給他加裏麵,將勺子放回玉罐子扣好,這才想起來問閨女,“你要不要加點蜂蜜?”


    白木香心說,八字還沒一撇哪,她娘眼裏就都是七叔了。白木香掖揄一句,“我回家讓裴如玉給我弄蜂蜜吃。”


    裴七叔輕咳一聲,自覺光明正大,卻有些不好意思,“我這裏有些燕窩,成色不錯,一會兒我帶回家,木香你每天燉來吃一盅,很滋補。”


    “我說笑的,看七叔還送我東西了。不過,我娘關心你,你關心我,我就心平了。”白木香笑。


    李紅梅說,“燕窩可是好東西,以前在州府,我聽說有錢人家的太太就每天吃這個,可貴了。”


    裴七叔說,“我買了不少,足夠木香吃的,你也吃一些。”


    “還有我的呀?”李紅梅俏麗的眼神滑向裴七叔,裴七叔努力保持正人君子的從容風範視而不見的說,“木香正是要滋補的時候,補藥不用吃,飲食上注意些就行了。紅梅姐你給我做衣裳做鞋的,我也不能沒有回禮啊。”


    白木香不著痕跡的看她娘一眼,剛剛她跟她娘說的那些話,不會被七叔聽到了吧?她娘完全無所覺,沉浸在七叔的關懷喜悅中,“咱們都上了年紀,又是姐弟一般,互相關心也是應當的。”


    白木香眼眸劃過裴七叔的神色,心說,七叔你真是不了解我娘啊,甭說你這拐彎抹角的話,你就直咧咧的說你不樂意,隻要你被我娘盯上,我娘可沒那麽容易死心的。


    再者,看裴七叔喝奶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沒夠樣,可不像不樂意的。


    燭光下,瑩白的燕盞反射出微微的雅光,白木香極輕的捏著一片彎月形的燕盞給裴如玉看,“以前我送禮給縣尊太太買過一回,瞧著不如七叔給我的這個好。”


    “這是上等燕盞,你看這盞形厚而瑩白,燕絲細密,拿在手裏也幹爽,好燕盞。我正想著人到新伊城打聽一二,看哪裏有好燕盞,七叔就送了來。”裴如玉道,“七叔也記掛著你哪。”


    “還有一大包飴糖,亮晶晶的上等飴糖。”欣賞一回燕窩,白木香就放回木匣,讓小雀收起來,明天燉兩碗來吃。


    “七叔一向心細。”


    “我這是順帶腳,七叔主要是為了還我娘的人情。”白木香把她娘如何待七叔好的事說了,“今天我跟我娘在屋裏說話,七叔肯定是聽到了。”


    裴如玉說,“哪怕嶽母那裏是還人情,你這裏也是真心關心。實話說,是不是有些別扭?覺著嶽母的心都在七叔身上。”


    “我才不是別扭,你沒見我娘,我就坐她眼前,她就跟看不見我似的,都是七叔長、七叔短的。”


    “你不說嶽母早就說要改嫁麽,現在還沒轉過彎兒哪。”


    “以前我娘相中的那些男人,可沒一個像七叔這樣讓她上心。”想到她娘以後要跟別人過日子去了,白木香就心裏酸酸的有些失落,可想到裴七叔還沒句痛快話,她又覺著七叔這人沒眼光,遇著她娘這樣的好女人,還猶豫什麽呀!


    裴如玉好笑,拉起媳婦的手說,“你現在也是什麽事先想到我,再想到嶽母的,那你說,嶽母得怎麽想?”


    “我娘巴不得咱倆好哪。”


    “那是以前咱倆時常拌嘴,長輩自然希望咱倆能好好的過日子。如今你還是凡事都先想著我,嶽母心裏也得失落了。”


    “不是那麽說,我也想著我娘的,你也很孝順她啊。這隻是多個人孝順她。”


    “那以後嶽母和七叔的事成了,就是多個人疼你。”裴如玉聲音溫醇好聽,“七叔就是聽到你跟嶽母的話,一時間也變不出燕窩來,這必是早托人買的。七叔也知道嶽母待他好,長輩們要是願意一起過日子,咱們應該替他們高興。你想想,晚上咱倆熱熱乎乎的一個炕頭兒睡覺,七叔嶽母那裏雖有小廝丫環,可那跟夫妻一樣麽?”


    “這個道理我能不知道?我早就說了,我娘願意改嫁就改嫁,我可不攔著她。她現在可有精神頭兒了,你沒見七叔也一天比一天穿的鮮亮,以前不是灰就是黑,現在玉青啊、石青啊、牙白色什麽的,都是鮮亮衣裳。我娘給七叔做鞋,可下功夫了。”白木香說著也不禁好笑,“他們這上年紀的人,要是動了心,也特有花樣。”


    “老房子著火,來勢洶洶,燒的更猛。”


    白木香哈哈大笑。


    白木香打聽著縣裏有沒有製鞋好的鞋匠,她這裏常年收各項雜貨,因白木香給價公道,非但縣裏的人愛往她這裏換東西,縣外的牧民也經常來賣各類貨品,山貨、羊毛、皮子都有,尋了個做鞋不錯的匠人,白木香叫著她娘、窈窈一起琢磨用綿羊皮做冬靴。


    白木香挺有私心,她這裏今年收了張上好的熊皮,她不跟她娘說,她要放著給裴如玉做冬靴,也叫裴如玉冬天穿的暖暖的。


    這也不是她偏心,裴如玉多不容易啊,每天縣裏從早忙到晚,現在還要審案。裴如玉終於開審了,犯人是西漠州的人,但你打到月灣縣就不對了,裴縣尊斷不能坐視的。


    而且,裴縣尊大公無私,王家參與鬥毆的也都關牢裏了,兩家的牢間就挨著。唯一不同的是,王家是本地人,王嫂子帶著妯娌姐妹的每天燉了大肉帶著熱氣騰騰的幹糧去給家裏男人送吃的,王家男人還能喝到香醇的奶茶。平時衙役待他們也不錯。


    楊家人也沒受虐待,隻是,沒人送吃的,他們也隻好吃牢飯喝涼水。至於牢飯啥樣,裴縣尊向來不喜虐待犯人,雖說是粗糧,也管飽。


    就是對比王家人的夥食,楊家這夥子大戶出身險沒饞出病來,尤其是那凶悍的楊婆子,還咕唧咕唧咽口水來著。


    裴縣尊審案也很溫雅,一個一個的提出來審,記錄證詞,不打不罵,就是證詞有了出入,你倆就得對質,如果誰撒了謊,裴縣尊也不生氣,他就是把你單獨關押,不讓你睡覺而已,你剛闔眼,就有旁邊十二個時辰輪班看著你的衙役把你潑醒,三天三夜不闔眼,問啥招啥,而且不說謊。


    楊家人來了月灣幾遭,送禮托人說好話,那是連自家人的麵兒都沒見著。待西漠州的同知大人拿著西漠知府手令過來問詢案情,裴縣尊這案子已經幹淨俐落的結好了。


    人證物證口供拿出來給同知大人一看,案情清晰明白,案卷幹淨整潔,一看這就是高手啊。想提人可以,先得把罰銀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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