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香覺著自己就是裴如玉的賢內助啊, 裴如玉罰章百戶錢的事,白木香知道後特意跟章百戶解釋了一回。


    “被他罰的多了, 有一回我娘在路上嗑瓜子, 一邊嗑一邊吐皮, 這是多麽愜意多麽尋常的事啊。叫那抓衛生的瞧見,還罰了一個大錢哪。”白木香說著倒碗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奶茶給章百戶。


    “白大姐你這樣通情達理的性情,竟然嫁裴縣尊,真可惜了的。”章百戶並不托大,半起身接了,隻是言語神色中對裴如玉依舊無甚好感。


    “我們是自小定下的親事, 也不能反悔呀。再說,哎, 成親那會兒姐家早落魄了, 在老家跟我娘織布種地過活,裴縣尊可是剛出爐的狀元郎,春風得意,卻是一點兒沒嫌姐家境不好, 立刻履約娶姐過門。這當然是因為姐才能出眾, 遠勝世人,可不論他還是他們家也都是守信義之人。如今這世道,多是兩眼朝上看的,還能信守承諾的已是鳳毛麟角。”白木香喝口奶茶,拿著鐵鉗翻烤炭盆鐵絲網上的小芋頭,“先時, 我也不喜歡他這講究勁兒,覺著真是囉嗦,可你說,就這麽個人。他就是穿粗布衣裳也得一絲不苟,我有時手上沾上洗不掉的染料,他能給親自給我洗手。我說這也不能忒鐵麵無情了啊,連我娘都罰錢,可想想吧,咱們縣就這麽大,縣裏誰都認識誰,要是單不罰我娘,以後百姓們誰還信他。我娘還好,餘主簿才叫被罰的慘,咱們縣新開的糕餅鋪子,餘主簿就愛吃那裏的千層榛子酥,那酥捏重些就悉悉索索的往下掉渣,餘主簿特愛剛買了邊走邊吃,已經被罰上百大錢了。現在餘主簿都是現成買了在糕餅店裏吃。”


    “他罰來的錢,也不用在別處,都用在了孤獨園。我們縣沒人養的孩子,沒子女不能自己過活的老人,都在孤獨園裏養著。他這人,毛病是多,可他就任月灣縣縣令以來,蠲除各項苛捐雜稅,來我們縣賣雞賣鴨賣菜的百姓,都不收稅。縣裏五天一次集市,集市擺攤子也隻是按攤位大小收幾個攤位錢,多不過十個大錢,少則一兩個。你看縣裏街上開的食鋪客舍,眼下生意淡了,春夏你過來,那真是人來客往的,春夏每月一百文到三百文的治安錢,像秋冬就不收了,旁的錢更是一文不取。”白木香有些感慨,“縣衙裏外債還有兩三萬,倒不是欠別人,都是欠他的。他剛一來,修城牆修大街開孤獨園,都是自己墊的錢。”


    “他這人就這樣,講究多,心眼兒卻是好的。”


    章百戶坐著聽白大姐絮叨著裴縣尊種種愛民善舉,心下暗道,白大姐還是隻看到外在啊,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曉得這姓裴的在帝城鬧出多大的禍事,如今怕是拿錢買個好名兒罷了!


    白木香似是看出章百戶所想,微微一笑,夾個烤的噴香的小芋頭給他,“這看人看事,一時是看不準的,不妨先存著這心,慢慢看。要是裴縣尊是裝出來的好人,能裝一輩子,也是好的。”


    “哪裏,裴縣尊既是一縣之主,自當一視同仁,我明白的,大姐。”章百戶覺著,他白大姐真才是個好人,在這兒跟他說半天,無非就是想緩和他與裴縣尊的關係。


    白木香笑了笑,給章百戶添些奶茶,轉而說起旁的話來。


    白木香送了章百戶兩塊料子,一塊大紅一塊湖藍,讓他跟他媳婦一人一件做衣裳穿。章百戶怪不好意思的,他,他現在還沒媳婦哪。白木香一向熱心,“我們縣倒是有不少好閨女,小章你喜歡什麽樣的跟大姐說,等大姐瞧瞧哪個合適,以後說給你。”


    章百戶臉帶羞紅的走了。


    難為白木香如此在中間給兩人說和,兩人對彼此的看法卻是頑固如昨,章百戶想的仍是:可惜我白大姐這樣的人才,所嫁非人哪!


    裴縣尊則想的是:還不快滾,不過仗著陸家就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的混賬!


    章百戶與裴縣尊的目光在半空交匯,帶著巨大的排他性,乍一相遇,立刻劈哩啪啦火星四濺,眼瞅就有星火燎原之勢。裴縣尊目光冷硬,章百戶先錯開視線,對著白大姐一拱手,白大姐笑的燦爛,“一路平安,以後常來啊小章。”


    “大姐保重!”


    章百戶再一拱手,馬蹄騰起,帶著一幫兄弟疾馳而去。


    薄若蟬翼的金箔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的光,它那樣的輕薄,幾乎屋中流動的空氣都會引起它細微的震顫。金匠的浸濕的鬢發間緩緩滾下一滴汗珠,喉嚨裏幾乎緊張的難以呼吸,心髒砰砰而跳。但,用精細銀鑷夾住金箔的那隻手穩如泰山,輕巧準確的將金箔貼在了描繪好的布料上。


    白木香把銀鑷遞給金匠,小雀給她輕輕捶著腰,“很簡單,主要是描花樣子,上粘膠時要小心,粘膠不要上多,上多擠壓出了格,最後抖落時,花形就不對了。少了金箔粘不牢,花紋同樣會變形。”


    金匠哆嗦著接過鑷子,頂著滿頭熱汗,使勁兒的吞了口唾液,重重點頭,“記住了。”


    月灣縣是個小地方,以往金匠的主業是種田,間或給鄉人打根銅簪子之類,現在月灣縣富庶起來,他的活計也多了,家裏婆娘就不讓他再下田,收拾出個小門麵,開起金銀鋪,給鄉裏人打首飾。白木香想到她娘和七叔定親成親都得做喜服。尋常鄉下人成親,也要喜服上繡些鴛鴦牡丹的花樣,她娘跟七叔樂不思蜀的往新伊一去不回頭,白木香就提前替兩人張羅了,繡花是來不及了,整個月灣縣,繡花最好的就是窈窈,可繡花是個慢工活,不是一朝一夕能繡好的,白木香索性用貼金灑金來做,更顯華麗富貴。


    結果,金匠的手藝傳到他這代,祖上的功夫丟的七七八八,就是打金箔也是白木香指點著他打出來的,貼金都要現學。白木香在身孕身法笨重,彎腰站一會兒就覺腰酸,索性把這手藝教給他,讓金匠學著做。


    白木香說完要注意的事,就聽外頭一陣腦步響,她隔窗望去,見小財跑進來,兩眼笑彎喜盈盈的回稟,“奶奶,咱們太太和七老爺回來了!”


    白木香連忙回家看她娘。


    尚未近院門就聽到她娘由遠及近的爽快笑聲,待白木香進屋一瞧,險給屋內這明豔爽朗、滿頭珠翠、渾身綾羅的小婦人驚著,這,這,這還是她娘麽。


    未待白木香回神,就被她明豔萬端的娘一把撈在懷裏,摸脖子摸臉一通稀罕,“我可是見著我閨女了,你說把娘想的喲!還行,沒見瘦,比我們去新伊前還圓潤了些,我家外孫還好?過來,我給你跟外孫帶好東西了!”


    裴七叔笑眯眯的捧著茶碗坐在一畔,悠然的欣賞著這一室的煙火喧囂。


    白木香見她娘鋪了半炕的包袱匣子,連小炕桌兒都擺的滿滿當當,直咂舌,“我的娘誒,你買多少東西啊!”


    “都是給你們買的,我沒買多少。”


    白木香才不信她娘這話,她娘已經解開兩個藍皮包袱,一個裏頭是各種紅色衣料,大紅、水紅、櫻紅、桃紅、粉紅等鮮嫩活潑適合白木香這個年紀穿,另一個包袱裏則是湖藍、水藍、石青、玉青等適合年輕男子的料子,定是給裴如玉的。然後,李紅梅抱出個黃銅包邊的紅木匣,打開匣子外的銅鎖扣,掀開匣蓋,是一匣子的金玉寶石首飾,白木香瞪大眼睛,“這太貴重了吧?”


    “我也這麽說,可你七叔非要給你打。”李紅梅臉上的笑就沒停下過,拿起一隻金扇攢花流蘇步搖,小金扇是鏤空的,上麵的攢花是用的紅色寶石,金線流蘇的墜腳也是一顆顆打磨的黃豆大小的紅寶石,陽光下閃爍著耀眼華光。李紅梅道,“這頭麵是一整套,還有插簪、斜梳、釵、耳墜、手鐲,都是你七叔給你打的。”


    “這幾支玉簪金簪都是給如玉的,男人的簪形都簡單,可這花樣都是你七叔親自畫出來,讓金匠玉匠照著他畫的花樣打的。還有你這首飾,不是娘吹牛,拿到新伊城也沒第二份。”李紅梅掩唇笑望七叔一眼,七叔笑著溫聲說,“你也太誇大了。”


    “不是誇大,本來就是啊。”李紅梅把一匣子首飾都遞給閨女,“拿去戴吧。”


    白木香抱著沉甸甸的首飾匣跟七叔道謝,“謝謝七叔。”


    裴七叔笑著擺擺手,意思是不用見外。


    李紅梅還給外孫買了一箱子玩具回來,白木香瞧著一屋子的東西,想著七叔倒比她想像的更加身家豐厚。裴如玉聽說七叔回來,他縣裏事務不忙,也到內宅說話。晚上一家子在嶽母屋裏團團圍坐炕上吃熱鍋子,李紅梅說起在新伊城住的客棧小院,地暖多麽的暖和幹淨,飯菜如何精致可口,新伊城許多新鮮沒見過的房屋樣式,還有許多沒吃過的吃食。


    李紅梅比劃著說,“還吃到了駝峰蹄掌,鮮香至極,入口即化。”


    白木香想到駝峰就瞪裴如玉,要不是因裴如玉糊弄她,去年她也就吃到駝峰了。裴如玉含笑給媳婦夾筷子涮小青菜,“等明年我也帶你去新伊城吃烤駝峰。”


    白木香轉而說她娘,“怪道娘你跟七叔這一去就不回來了,要不是有七叔托人托回的書信,我得讓裴如玉去新伊找你們去,別丟了。”


    “我們又不比你們年輕,快馬去快馬回的,我們路上走的慢,五六天才到新伊城。到了新伊城安置下來,也要看天氣,天氣好,我們就出去走一走,買些東西,天氣不好,我們就在屋裏不出去。除了置衣料首飾各類小東西,你七叔還買了許多藥材。”李紅梅笑,“這才耽擱了些時日。冬天本就沒旁的事,出去逛一逛也是好的。”


    裴如玉道,“就是七叔你藥鋪的去寒的丸藥快賣完了,得製一些新的。”


    裴七叔頜首,“嗯,明天我就去藥堂。”


    “我也去布鋪瞧瞧,應該沒什麽事吧?”紅梅姐這才想起她其實還兼著布鋪掌櫃的身份啊。白木香笑,“這些天都是窈窈到布鋪守攤子,倒是做出兩單大生意,提成我就算給窈窈了。”


    “嗯,給窈窈吧,這也是應當的。”紅梅姐現在掌管七叔的財政大權,也就不把那些小提成放在眼裏了。


    吃過一頓熱騰騰的晚飯,畢竟七叔紅梅姐遠道回家,大家說會兒話便早些歇了。


    白木香洗漱後坐炕上撫著肚子說,“七叔平時也瞧不出用度奢侈來,還挺有身家的。”


    “看你說的,七叔與父親是一個爺爺的子孫,隻是七叔那支人丁不旺,當初分家時是平分的。七叔這些年雖懶於仕途,也並非不理俗務,祖上的家業七叔打理的極好,在帝都也有不錯的生意,他平時飲□□致,也隻是舒適便好。對族中貧困子弟多有照顧,每年都會往廟裏捐些銀米,讓廟裏幫著施舍出去。”裴如玉道,“七叔的為人,但凡認識他的,都是有口皆碑。”


    白木香說,“你家規矩多,七叔跟我娘成親這事,要不要寫信回去說一聲。”


    “這不用咱們操心,七叔自己就寫信回去了。再說,七叔肯成親,祖父、父親他們估計就很高興了,旁枝末節沒人在意。”裴如玉是真心為七叔高興,白木香幽幽的盯著他,許久沒說話。


    “怎麽了?”裴如玉問,“可是擔心嶽母?”


    “不是。”白木香“哎”了一聲,側了側身子,有些感慨,“你不曉得,我爹去的突然,他一死,留下一溜兒的青磚大瓦房,我家沒兒子,我二叔就跟得了紅眼兒鬥雞病似的,死活要把他家小兒子過繼給我爹,就是圖謀我家的大瓦房。七叔身家豐厚,他若無嗣,以後定也是過繼的。你們卻是真心為七叔考慮。”


    裴如玉失笑,“你以為族裏沒這樣的事,隻是都是些無幹緊要的人做白日夢罷了。隻有無能貪鄙之人才會有些邪念,男子漢大丈夫,尤其咱家這樣的家族,族中子弟讀族學一分錢都不用花,但有貧困的,族裏也有照顧,較之外頭尋常百姓強之百倍,若這樣都不能支撐門戶,隻知尋些斜門歪道,這樣的人早晚都是禍害。需知,錢財易得,可親人朋友是難得的。”


    裴如玉慣常冷峻淡漠,仿佛不近人情,其實這人最重感情。


    白木香將頭倚在丈夫肩上,“我給七叔也一起裁了喜袍,等貼金好了,就能一道做了。”既是她娘認定的丈夫,也就是她的長輩。七叔待她好,她也一樣尊敬七叔的。


    裴如玉明白妻子的心意,垂眸望向妻子盈白的側臉,輕輕挽住妻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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