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郎中氣死了。


    他拿著月灣縣的欠條找胡禦史訴說這起荒唐的吞沒朝廷商稅的大案, “我為官十幾載,從未見過這樣膽大包天之徒, 堂而皇之竊朝廷商稅為己用!胡大人, 您在禦史台見多識廣, 可有見過這般膽大妄為的狂徒!”


    胡禦史先給袁郎中倒盞涼茶,“消消火,月灣縣欠朝廷商稅多少?”


    “足有三萬七千八百七十一兩之巨!”


    胡禦史強忍著沒笑出來,戶部每日經手銀糧何止千萬,三萬多兩銀子對於尋常百姓自是巨款,但對戶部郎中, 胡禦史都說,“行了, 我不信袁郎中你沒見過三萬多兩銀子。”


    “三百萬我也見過, 可這不是州府之地,這隻是一處小小縣城啊。胡大人,這麽個小縣城,你能想像不到三年便能收上三萬七千多的商稅嗎?”


    這話方有五品戶部郎中的水準, 胡禦史道, “眼見為實,如今月灣縣的繁華,收這些商稅不足為奇。”他故意問,“那裴縣令為何沒有上繳朝廷,你知道原因嗎?沒問他一問?”


    “我氣的頭暈腦脹,倒是想找他問個緣故, 可惜他先一步躲白大人那裏去了,如何好到白大人那裏要人,便先生同大人說一聲。”袁郎中憤憤。


    “這些商稅是怎麽查出來的?”


    “賬目一算既知。”


    “賬目上可有隱藏?”


    袁郎中磕巴一下,“這倒是沒有。”


    “賬目可清楚?”


    “很仔細。”袁郎中實話實說,“可也忒可氣了,大人您不曉得,月灣縣的賬簿裏還夾了一摞借條,給朝廷打的,借朝廷的商稅的借條。”


    胡禦史心說我還真知道,他問袁郎中,“什麽樣的借條,我看看。”


    袁郎中就在懷裏放著的,胡禦史瞧過,還是不同時期的,看得出月灣縣收稅按季度進行,從最開始的織坊的稅,染坊的稅,到現在百業都能收到一些商稅,才漸漸積少成多。


    袁郎中心下暗暗一算,便是現在白家作坊的商稅也能占到縣衙商稅的一半左右,真得感慨裴縣令鐵麵無私,白大人的商稅也敢這麽收。


    胡禦史從數張欠條中翻出兩筆,“還有欠裴縣令的錢。”


    “說是裴縣令墊的銀錢,現在還欠五六千兩。”袁郎中說,“這裴縣令也奇特,白大人這麽有錢,給縣衙墊就墊了,還要縣衙寫欠條。”


    胡禦史聽這話不順耳,尤其他現在對裴縣令的好感值已經飆升到一個新的高度,認為裴縣令是個心念百姓、眼光深遠的好官,絕非袁郎中這種蠅營狗苟受人指使的小人可比。


    胡禦史心下一動,給袁郎中挖個坑,“不妨把這事漏給白大人知道。不是我說,這事兒白大人不見得知不知道哪。你以為婦道人家跟咱們大男人一樣的?”


    夕陽落下,一隻飛鳥回到巢穴,用尖細的喙梳理著翅膀的羽毛。


    胡禦史溫雅的眉眼被落日霞光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暈,“咱們男人視金錢為糞土,女人家難道也會這樣?我每月俸祿少一兩家裏婆娘都會查問,每日帶出去的銀子,哪一文花在哪裏,她得清清楚楚。這事——”胡禦史屈起手指敲敲裴縣令的那張借條,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向袁郎中,“白大人肯定不知道的。”


    袁郎中湊近,“大人的意思是——”


    “白大人為你我上官,斷不能相瞞,不然,就是對上官不敬。”


    袁郎中奸狡的笑了好幾聲,拊掌道,“還是大人好計謀。”


    “計謀好也得看誰用。”胡禦史細心交待胡禦史,“白大人聰明絕頂,別刻意去說,要說的□□無縫。”


    “下官明白。”袁郎中起身,抱拳朝胡禦史恭恭敬敬一躬,抬起的雙眸中閃過一絲堅定:要論奸詐,到底還是禦史台的手段。


    胡禦史溫柔的扶起袁郎中:別怪本官給你挖坑,做官自然要往上奔,可要忒沒底線,也叫人瞧不起。


    袁郎中聽著隔壁傳來的咚咚咚的巨響,心肝兒跟著一跳,問手下,“什麽響動,這麽大。”


    手下悄聲道,“隔壁的隔壁是白大人製器坊,聽說是做兵器的地方,這是白大人在試新製的武器。”


    袁郎中喝口涼茶定神,嘴裏說,“白大人真是了不起啊。”心下卻想,要是白大人知道裴如玉私下給衙門墊銀子的事,不會一怒之下拿新製的兵器咚咚死裴如玉吧!要那樣的話,他可真是立功了!


    袁郎中打聽到白大人給裴如玉生了個大胖小子,現在都兩歲了,出門買些小孩子的玩具給白大人送了去。


    白木香晚上問裴如玉,“好端端,袁郎中怎麽送阿秀這些禮物。”


    “他能有什麽好心,不定憋什麽壞哪。”裴如玉嗤笑,“你不妨見一見他,他送東西無非是想見你。”


    “這有點奇異。”說著給兒子洗幹淨小胖手,準備吃晚飯。


    白大人第二天在院兒裏的香椿樹下接見了袁郎中,夏初的陽光自香椿樹落下斑斑光點,沒有一絲風,丫環捧來冒著熱氣的奶茶,給袁郎中的那一盞則是新泡的綠茶。


    白大人的神色比今日的天氣更加和煦,“我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忙,朝廷的差使,我不好問。倒是怎麽昨天打發人送來那許多玩具,你如今差使還忙不過來,倒還記著阿秀,真讓人心裏不知如何感動。”


    “原不知小公子多大,就疏忽了。如今賬目已是查的差不多了,下官越是看賬,越是感動,裴縣令真是好官哪。”袁郎中說著輕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曠古未有啊。”


    “什麽事啊?”


    “裴縣尊一意為民,真乃官場楷模。大人放心,待我回朝,必定稟明陛下,不論是朝廷撥銀,還是別的辦法,必定先還裴縣尊墊上的銀兩。”


    白木香還以為什麽事,她道,“這個啊,要是能還當然很好了。哎,我也不急,他那人就那樣,以前墊的更多,這已是還了大半的。反正現在我家過日子也不指望他。”


    袁郎中不意白大人竟知曉此事,他見勢立刻機伶改口,“非得有白大人這樣的賢妻,方有裴縣尊這樣的好官。”


    白木香完全不知道袁郎中在挑撥,不過,裴如玉早同她講了,這姓袁的沒安什麽好心。白木香便把袁郎中的話反著聽,她笑笑,“好不好的就那樣兒唄,要是你回朝,還是跟陛下說,別叫裴如玉做官了。”


    “這是為何?”


    “成天往裏搭銀子。自從來了月灣縣,我就沒從他手裏見過銀子什麽樣兒,月俸到手就拿到育善堂去了,都說外任官靠職田吃飯,職田的銀子他也常往裏搭。我家現在都指望著我過活哪,要他也沒什麽用,不過是有這麽個人比沒這麽個人強些罷了。你回去跟陛下說,革了他的官兒,我家日子還能更好過些。”


    袁郎中試探的問,“大人不想裴縣尊做官了?”


    果然沒安好心!我家裴如玉不做官,那官場不全剩你這種狗東西了!白木香一向官兒迷,她能不願意裴如玉做官兒!


    白木香一臉情真意切,“做什麽官兒啊,做誥命不一樣麽。他現在官才五品,我現在三品,他辭了官兒,我跟朝廷給他要個誥命,還是三品哪。”


    袁郎中頭一遭聽到這等奇思妙語,當下一口茶噴滿地,白木香嫌棄的撇撇嘴,“看你大驚小怪的樣兒!”


    “白大人你語出驚人,真把下官嚇著了。”袁郎中手忙腳亂的擦著嘴角的茶漬。


    “這不一個理麽。男人官兒大就能給家裏妻子請封誥命,我官兒大也能給我相公請封誥命啊。”白木香慢悠悠的喝口奶茶,與袁郎中道,“衙門欠我家錢的事,就勞你跟陛下說一聲,裴如玉辭官前還給我們,這事我就托袁大人你了啊。”


    “下官一定盡心。”袁郎中保證。


    “裴如玉辭官的事,也托給你啦。”


    “這,這可不行,裴縣令這樣的好官,隻有嫌少,哪有嫌多的。我就盼著裴縣令這樣的官越多越好。”


    “你這話我記著了,明兒我就寫折子,一字不差的寫給陛下知道。”


    袁郎中喉嚨裏仿佛被塞了個茄子,他恨不能抽自己倆大嘴巴,咋這麽愛順情拍馬屁哩!


    白木香把自己從袁郎中這裏打探回去的情報告訴裴如玉:想把你弄下去,不想你當官兒了!


    瞅著媳婦那一臉得意樣兒,裴如玉沒忍心打擊她,這還用說嘛,姓袁的一看就是沒安好心哪。裴如玉想,我媳婦把腦子全長在改製機械上了。


    不過,白木香很關心的問裴如玉,“要不要我給陛下上道奏章。”


    “不用。你是咱家壓箱底的寶貝,等著不能用。”


    白木香頗具昏君素養,特喜歡裴如玉拍她馬屁,聞言眉開眼笑,“這倒也有理。”與裴如玉道,“有事隻管跟我講,我給你撐腰啊!”


    倘不是裴如玉年紀輕輕便高中狀元,以學識撐起的自信,換另一個男人做白木香的丈夫,非得給白木香整自卑不可。


    沒大功夫,白木香就把這些事拋腦後頭,無他,阿秀左右一根竹棍右手一把小木刀,一臉土一身灰的玩耍回家,白木香立刻張羅著給泥猴兒子洗澡去了。


    入夜。


    牛油大蠟映的室內通明,更鼓敲過兩次,胡禦史仍在埋首研讀裴如玉寫北疆推廣織機計劃書。裴如玉的計劃書沒有長篇大論,他是用具體實踐的數字做比較來解釋織機推廣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問題,以及推廣成果。


    故而,計劃書雖短,卻值得一看再看。


    直待三更鼓過,侍從進來提醒,胡禦史方按一按酸澀的眼睛,合上桌上的計劃書。即便躺在床間,胡禦史依舊是將將天明方才入睡。


    至於第二天袁郎中過來找他商量回月灣縣商稅的事,胡禦史都遺憾白大人怎麽沒發作一下給這蠢才些厲害瞧瞧。真是蠢啊,看看月灣縣的稅收,還敢做把裴如玉攆走的夢。裴如玉一走,白大人的織坊、染坊、毛氈鋪、地地毯坊、製靴鋪都會撤走,月灣縣的商業立刻垮塌大半!


    還收個屁的稅!


    何況,若北疆想推廣白大人的織機,朝廷就不能幹這種釜底抽薪的事!何況,白大人位居三品高官,白大人的官位鋼澆鐵鑄一般的牢靠,隻要裴縣尊沒有大過失,朝廷怎麽可能去動她的丈夫!


    胡禦史真是好奇袁郎中是走誰家門路過來的!


    何況,陛下著他們親至,不是將一個小小縣城的商稅放在眼裏,陛下心思之深遠,豈是區區臣子可揣測。但是,想到抽屜裏那份織機推廣書,如果真能做到推廣書中的一半,朝廷必會在北疆設棉稅司。


    也隻有棉稅司這樣的機構,方能動搖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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