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二太太帶著淩三姐回家。


    淩騰正在燈下擺圍棋子,見母姐抱琴回來,起身相迎,問,“娘和姐姐用過飯沒?”


    淩二太太仍是板著張臉,“哪個還有心思吃飯,你吃了沒?”心下還惦記著兒子。


    “我跟爹吃過了。”淩騰吩咐小丫環去廚下端飯,道,“我叫丫頭給娘留了飯,多少吃一些吧,為點小事,也不值當。”


    淩二太太瞧見一兒一女就來火,道,“你姐姐是個沒用的,你素來明白,既知此事,就該早些跟我說!若我知道,怎能叫你姐吃這樣的大虧!”


    淩騰闔上棋譜,將棋子一顆顆撿起來,問道,“娘你沒見著卿妹妹吧。”


    淩二太太接過女兒遞上的茶喝兩口,將嘴一撇,道,“虧得你姑媽天天顯擺長卿,還請了先生這樣百般調理她,自以為調理出個大家閨秀,誰曉得深更半夜的在外頭野!”


    “娘你且莫說這話。”淩騰聽著不像,皺眉道,“咱家與姑媽家不過因為些許小事要分說一二罷了,娘你這樣說卿妹妹,叫別人聽到,會怎麽想她?若是有一句話傳到姑媽耳朵裏,她定不能算了的!”


    將茶盞往桌幾上一撂,發出啪的一聲,淩二太太冷哼一聲,“敢幹就別怕人說!一個丫頭片子,不知哪兒來的這麽大能耐,竟勾搭上了將軍府!天天在外瘋跑!我倒要看看她攀不攀得上那高枝兒!”


    淩騰淡淡道,“卿妹妹攀不攀得上高枝兒,娘你是要得罪將軍府嗎?”


    淩二太太喉嚨一緊,“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這話,莫隨口說的好。”淩騰道,“就像娘說的,卿妹妹是與將軍府的姑娘交好。你這話傳出去,壞她名聲,難道她是任人欺負的人嗎?她撕破了臉,把這事捅給將軍府知道,將軍府抬抬手指,咱們一家子就完了。”


    淩二太太連忙道,“我再不說了,行了吧。哎,家裏念叨念叨而已。”


    “卿妹妹是咱們的親戚,就因幾兩銀子的事,娘你隨口一說壞她名聲,她一輩子就完了。”淩騰正色道,“不是我說話難聽,我姐怎麽樣?長她三歲,照樣叫她收拾了。娘你是長輩,你真出去造這樣的謠言,姑媽一家子是不會罷休的。介時兩家親戚情分就完了。因著分家,咱家現在跟大伯家還是淡淡的,若再跟姑媽家斷了情分,別人要如何看咱家?”


    淩二太太連聲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絕不再說趙長卿一個不字,行了吧?”


    淩二太太一把年紀的人,也就圖個嘴上痛快,又念叨淩騰,“我知你是個周全人,比你姐強百倍,你說說,你怎麽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媽吃這樣的虧?莫不是真拿個卿丫頭比你姐更親近?”


    淩騰道,“我自小跟姐姐一個桌上吃飯,除了爹娘,就是姐姐了。我不跟娘說,是不想多生一場閑氣。你們今天趁卿妹妹不在把琴拿回來,她是不會罷休的。這事,在娘的嘴裏不過小姐妹的玩笑,當時我也這樣以為。這幾年我大了些,想著先前卿妹妹立了字據,我與姐姐都按了手印的。她不是玩笑的。到底是姐姐賭棋輸了銀子,說來說去,咱家也不占什麽理。”


    “若是她軟弱些,如大姐姐一般,把東西要回來易如反掌。”淩騰已經十歲,臉上漸漸顯露出清俊的輪廓,他目光沉靜,語氣淡然,“卿妹妹卻不是好相與的,她小時候就能步步為營把琴棋弄到手。娘你把琴要了回來,她是不會罷休的。鬧來鬧去,無非又是一場氣。”自家也不見得真能占了趙長卿的便宜!


    淩二太太細細的眉毛一挑,“她不罷休?我還不罷休呢!她坑了你姐十幾兩的私房,難道就這麽算了!沒門!”


    淩三姐與小丫環擺上飯菜,笑道,“娘過來吃飯吧!”又對淩騰道,“也沒你想的那麽難,我一說,姑媽就把琴給了我。那棋子給趙長卿藏了起來,要不,我得一道帶回來。等我拿回祖父的好棋,阿騰你就不要用這幅便宜貨了。”


    淩二太太笑,“是啊,本就是咱家的東西。”


    淩三姐笑對母親道,“娘,我以前就是太要麵子,才給趙長卿糊弄住。不然,我早跟娘你說,也不至於私房都叫她騙了。”


    淩二太太瞪女兒一眼,接過女兒遞過的筷子,“你該早知道這個理才好。”


    “那會兒不是小麽。”


    “長卿不比你更小。”淩二太太夾了筷子燉魚給女兒,教導道,“麵子值什麽,人家過日子,有裏子才更實在。”


    淩三姐笑,“我記得了。”又道,“趙長卿那丫頭刁鑽古怪,蓉姐兒倒是極好的,嬌嬌弱弱的,我說話她也肯聽。”


    “你看誰都好。”淩二太太冷笑,“我就奇了,你比她大,長的也不比她醜,怎麽那丫頭連將軍府都能結交上,你就邊兒也搭不上一點兒呢。”


    淩三姐憤憤道,“我倒是想去結交,也得有機會呢?沒人引薦,拿什麽去結交?趙長卿就知道把她的窮鄰居,什麽百戶家的閨女介紹給我。略好一些的朋友從不與我引薦認識。她時常請人到家玩兒,哪回請過我呢?”


    “打小我就知道那丫頭沒良心。”淩二太太啐一句,“克死兄弟的丫頭。”


    淩騰忍不住插一句,道,“怨姐姐沒本事倒罷了,若我是卿妹妹,知道你們在家這樣說她,才得慶幸沒提攜我姐呢。”


    淩三姐不滿,“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怎麽總是偏著那丫頭?”


    “我倒不是偏著卿妹妹,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淩騰道,“你也多想想自己,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過生辰,卿妹妹都有針線來往。你呢?你過生辰幾個姐妹都不請,隻叫什麽鸞姐兒鳳姐兒的來。你與卿妹妹沒交情,她怎會提攜你。”


    淩三姐道,“這幾年,我一見到她就想到我的私房,那丫頭跟個妖怪一樣。”


    淩騰道,“輸便輸了,哪怕心疼些許銀兩,但,已經輸了。就該咬牙也要裝出風度來,何苦因一些輸掉的銀兩疏遠了親戚情分。你這樣,無非是輸得更徹底而已。”


    淩三姐白眼道,“聽不懂聽不懂!我可沒你那咬牙裝風度的本事!”


    淩三姐捏緊筷子道,“反正,這回我一定得把我的私房銀子要回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淩騰索性不再費吐沫。


    淩老太太的壽辰轉眼就到。


    其實,淩老太太的生辰已經過了幾天。因著趙勇與淩大舅一個在衛所一個在衙門,故此挪到休沐日,就為了一家子團聚,熱熱鬧鬧的吃頓飯。


    趙家一家子一到,屋內更是格外的熱鬧了。


    大家熱鬧鬧的相互見過。


    趙長寧一來就道,“姐,我去找騰表兄了。”他向來不喜歡湊女孩子堆兒。


    趙長卿笑,“去吧。”


    不待趙長寧過去,淩騰已經過來了,笑道,“好些天沒見妹妹了。”


    趙長卿梳的垂鬟分肖髻,發間別了一支紗堆的海棠花,襯著她身上海棠色的裙襖,花朵一樣的臉上,一雙眼睛靈動無比,仿佛能說出話來。邊城的女孩子大都個子高挑,趙長卿已經有些小小少女的感覺。


    淩騰心說,若是我,我也喜歡這樣秀麗聰明的妹妹。


    “是啊,蓉姐兒常在家裏念叨表兄呢。”趙長卿招呼趙蓉到跟前,笑道,“表兄知不知道,我家蓉姐兒現在就會做詩了。我想著,表兄素喜有文才之人,蓉姐兒天資出眾,連我家裏的先生都說她天資百年不得一見呢。表兄是有學問的人,不如跟蓉姐兒說話話兒,看她學問可好?”


    趙蓉原本便想尋機與淩騰多說幾句話,不想卻是趙長卿推她出來。趙蓉倒也鎮定,笑道,“不過是隨口胡謅幾句,胡亂認得幾個字,哪裏敢自稱有學問呢?”她微身一福,大方笑道,“時久未見,表兄好。”


    趙蓉實在想展現一番自己的美麗與風情,奈何她如今的年紀模樣同這兩者皆搭不上邊兒,再怎麽打扮,依舊是一個漂亮娃娃而已。淩騰將視線自趙蓉身上移開,笑著望向趙長卿,“聽蓉妹妹小大人似的說話,倒叫我想到妹妹小時候。”


    趙長卿笑,“表兄也隻大我兩歲,我小大人兒的時候,難道表兄不是小大人兒?”


    “仗著年長兩歲,充大人唄。”淩騰笑,“妹妹可有空,我想單獨跟妹妹說兩句話。”


    趙蓉心裏憋氣,作天真無邪狀,“表兄什麽事要單獨跟姐姐說,難道我們不能聽嗎?”


    淩大姐已經十五歲,正經的窈窕淑女,聞言笑,“他們兩個一見麵就是詩啊畫啊,等閑人聽不懂。蓉妹妹,過來給你吃點心,好吃的很。”


    趙長寧見兄姐有話要說,倒是很懂事的沒鬧。


    趙長卿與淩騰去了書房。


    淩太爺的書房,能隨意進的人,除了淩騰,也就是趙長卿了。


    時間不多,淩騰並不是個拖遝的人,他溫聲道,“一家子好久沒這樣聚過了,祖父母一年比一年老去,這樣歡喜的日子,實在太難得了。”鋪墊了一句,淩騰方道,“我對妹妹有事相求。”


    隻聽這幾句話,就知道將來淩騰平步青雲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長卿知他要說什麽,微微挑眉道,“表兄不應來跟我說,我之於表兄,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妹妹卻是個明白人。有事,不與明白人商量,跟糊塗人更是說不清了。”淩騰苦笑,“卿妹妹,我已將琴帶來,馬上便可重回妹妹之手。”


    趙長卿杏眼圓睜,“這是何意?莫不是叫我偷偷摸摸的帶回去?那不行,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拿也是光明正大的拿。”


    淩騰看她要強的模樣,心下非但不怒,反覺好笑,聲音不由自主軟了三分,他道,“如何是叫妹妹偷摸著帶回去?妹妹放心,我是不會叫妹妹受委屈的。隻是今天是祖母的壽辰,若因著些許小事鬧得一家子不痛快,哪怕妹妹勝了,不過慘勝而已。到底叫老人家傷心。何況,還有兩家的情分。本是親戚,縱使有事,私下悄不聲的解決便好,很不必鬧的沸沸揚揚。妹妹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長卿心道,她一個二世為人的聰明些也就罷了。淩騰這小子,天資真是叫人嫉妒。


    趙長卿不動聲色,隻管道,“騰表兄若有好法子,隻管跟我說。我不是想鬧得闔府不寧的性子,不過,二舅母與三表姐的為人想必表兄也是知道的,天底下的好事,不是哪家獨占的。我有我的理,我要也隻要自己的東西。”她並非不講理的性子,但,也絕不再好欺。哪怕淩二太太淩三姐一對大小潑婦。趙長卿既然敢來,就不懼她們。


    “妹妹隻管放心。祖父的琴是祖上傳下來的,那琴不錯,怎麽也值個三百兩。圍棋是正宗的雲子,也值上百兩。”淩騰笑容不變,溫聲道,“我不是頭一天知道那兩件東西的價值,跟妹妹說這個,不是說妹妹占了便宜。這幾年,咱們兄妹相處,我知道妹妹是個能安下心念書的人。祖父這裏的書,除了我,也隻給妹妹看。”


    “我姐不一樣,她學琴棋書畫,無非是為了炫耀而已。這幾年,跟著家裏的先生,樣樣都學,樣樣尋常。”淩騰道,“這樣好的東西,給了妹妹,才不算糟蹋。”


    趙長卿道,“物華珍寶,有德者居之。我雖不敢稱有德者,不過,東西在我手裏也不算委屈。”


    淩騰溫聲道,“如此,不知能否勞煩妹妹與我一並在祖父麵前說清楚此事。”


    原來,淩騰是這樣想的。趙長卿思量片刻,道,“叫祖父做個中間人撕扯清,倒也不錯。隻是表兄瞞著二舅母這樣做,豈不是要被二舅母責怪?”話一出口,趙長卿就後悔了,管他淩騰是死是活,反正不叫她吃虧便好。


    果然,淩騰一笑,“妹妹擔心我?”


    趙長卿恨不能自抽耳光,道,“你就權當沒聽見吧。”


    淩騰笑,“已是聽到了,如何能自欺欺人呢?”


    見趙長卿臉上似有不悅,淩騰見好就收,不再多說,道,“我去請了祖父來,妹妹稍等片刻。”


    趙長卿頜首。


    作者有話要說:下午安~~~~


    還是那句話,淩騰本身的智商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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