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絕不是好欺負之人。


    淩老太太一時沒明白外孫女的意思,不解的看向趙長卿,趙長卿溫聲道,“是啊,自我病了,家裏給我請醫吃藥,不知花了多少銀子錢,二舅母不會不打算還了吧?還有先時三表姐欠我的,樣樣有據可查,不如一並都算個清楚。”


    淩老太太突然啞口,趙長卿繼續道,“自來親兄弟明算賬,我知外祖母興許是做不了二舅家的主,不如叫二舅過來,把事情說開了才好。”


    淩老太太並非不能幹的人,相對於一個酸儒丈夫,家裏的事,多少年都是淩老太太在打理。但,淩老太太未料到趙長卿小小年紀就這麽能說得出話來。


    趙長卿平平靜靜的望著淩老太太,問,“外祖母覺著,我說的可還有理?”


    淩老太太嘎巴下嘴,才找回聲音,情緒是掩飾不住的低沉,歎道,“卿丫頭說的對,闔該如此。”


    白婆子取來幹淨衣裙,趙長卿一笑起身,“母親,外祖母,我去換下裙子。”


    淩氏對於趙長卿的提議非常滿意,笑,“去吧。”


    趙長卿走了,淩老太太低聲道,“畢竟是你二哥家哪。”


    淩氏不悅,“母親不說,我還忘了這是我親二哥家,長卿還是他們親外甥女呢!”當初欺負她閨女的時候,怎麽沒人這樣說!


    淩老太太忙又說了許多和軟的話哄女兒,隻是算賬的事到底已經說定,淩老太太無奈,隻得回去跟自己老頭子商量。


    淩太爺就一句不甚文雅的話,“誰惹的事叫誰去解決,哪能給他們擦一輩子的屁股!”


    淩老太太歎,“卿丫頭真能說得出話來。”


    淩太爺是徹底厭了淩二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是好招惹的。卿丫頭從不是忍氣吞生的性子,老二家的當吃這教訓。等老二過來,你把這話跟他說了,叫他自己看著辦。”


    親戚間走到明算賬這份兒上,淩二舅淩騰都有些淡淡的傷感。淩二舅道,“不知你姑媽他們要多少銀子呢?”


    淩騰思量片刻,道,“姑媽並非不講理的人,縱使要些醫藥錢也不會獅子大開口的。能這樣解決再好不過,如今還是先將娘和姐姐接回來,這事若是瞞著娘,自然是好辦的。但,若不叫她知道,事後她難免還要再去姑媽家尋不是。倒不如一並解決。”


    如今,淩二舅舅事事聽兒子的,道,“是啊。”


    淩二太太在庵裏的日子並不好過,她本是個摳索的,給的香火錢不多。庵裏尼姑看錢下菜碟,淩二太太施的香火錢有限,故此,日子過的頗是清苦。


    見到丈夫來接,淩二太太恨不能帶著女兒插翅飛回去,不忘了問一句,“趙長卿那丫頭醒了?”


    淩二舅唏噓,“感天謝地,長卿平安無事。”


    淩二太太一哼,“她能有什麽事?還不知是不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


    淩二舅怒斥,“你就閉嘴吧!你給我裝來試試!”


    淩二太太瞪圓了眼睛,“我跟閨女在庵裏吃苦受凍了這些時日,你一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幹脆跟外甥女過去吧!你還有沒有裏外親疏!”


    淩二舅倒也不是全然窩囊的一個人,以往起碼給家裏打理過田產店鋪,很知道弄些私房過小日子。淩二舅厭倦道,“是我不分親疏,還是你不識好歹。你再鬧下去,日子也不必過了。”


    夫妻多年,淩二太太訕訕道,“行了,我也知道,趙長卿平安,我也是鬆了一口氣了。大不了以後我都遠著她就是了,不然哪天發了瘋,又得算到別人頭上。”


    淩二舅索性不跟妻子說趙長卿醫藥費的事,待得回家看兒子如何安排算了。兒子太能幹,淩二舅不自覺的想偷個懶。


    在淩二舅眼裏,淩騰這個兒子絕對是他人生中最榮耀最自豪的事。而且,不論什麽事,隻要交到兒子手上,包管處理得妥妥當當,不叫人操一點心。


    隻是,出乎淩二舅的意料,淩騰並沒有任何勸撫安慰,用過飯後,直接就將趙長卿醫藥費的事跟母親說了。淩二太太當下大怒,罵道,“什麽醫藥費!我還要醫藥費呢!那丫頭沒事兒鬼叫,把老娘耳朵震聾了!老娘還要找她賠耳朵!美的她!窮瘋了吧!跟她說,老娘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自來隻有她占別人便宜,何時被人坑過!淩二太太足足罵了有半刻鍾!


    淩騰一句話沒有,淡淡道,“我去看書了。”


    這是正事,淩二太太忙緩了口氣,溫聲道,“去吧。”又對家裏的小丫環道,“給阿騰屋裏攏盆炭火,燒得旺旺的,別凍著他。”


    淩騰在屋裏看書,猶聽得到母親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淡淡的歎口氣,將全部神思放在書本之中。


    淩二太太隻以為賴著不給錢就萬事大吉了,不想沒過幾日,房長著人請了淩二舅過去。


    這年頭,人們皆是聚族而居。


    有些時候,族法甚至大於國法。


    每個宗族,皆有族長。一般,族內有甚大事,皆是族長處理。當然,族長也不是單獨存在的,族長之下還有房長與柱首。柱首是幫著族長處理日常事務的人,譬如,收租啊、祭祀活動、婚喪嫁娶之類的。房長則是各房之首,最年長輩份最高的人。


    當初淩大舅淩二舅分家,淩太爺請的族老就是他們這一房的房長做的見證人。


    淩太爺算起來在淩氏家族中是小七房,房長行七,淩太爺也得稱一聲七叔,族中叫七老太爺。


    七老太爺命人請了淩太爺與淩二舅到家去,皺眉對淩二舅道,“我聽說,你家婦人實在不賢良,自家女孩兒欠債不還,險些生生逼死外甥女。如今連人家的醫藥錢都要賴,可有此事?”


    淩二舅連忙道,“七爺爺,家裏的一點小事,如何驚動了您老人家?”


    七老太爺一身醬色綢衫,老去的臉上已是雞皮鶴發,聞言撩眼皮瞧淩二舅一眼,“不小了。險些釀出人命,如何是小事?趙家房長來找我評理,我隻得叫你們來問個究竟!人家樣樣有理有據,你們是打算怎麽著?莫不是要捅到族長那去?”


    “不不不。”淩二舅忙道,“我本來打算這幾日就去妹妹家的,誰曉得竟叫七爺爺跟著費心?實在是子孫不孝了。”


    七老太爺淡淡道,“身為家裏的爺們兒,如何能叫個婦人在你頭上拉屎拉尿,她若實在不賢,我代你父做主休了就是!另娶好的不是沒有!若總是因個婦人鬧的天地不寧,不是長法!”


    淩二舅冷汗出了一身,道,“內子雖有些掐尖要強,到底為我生兒育女,求七爺爺給她個機會,我一定好生教導她。”


    七老太爺道,“隨你吧。此事好賴不要拖了。你想一想,那是你親妹妹親外甥女,你這般行事,傷不傷親戚情分!”


    淩二舅連聲應是。


    說了會兒話,七老太爺未曾留飯,便打發他們父子回去了。


    在七老太爺家,淩太爺一句話都未替淩二舅說。淩二舅實在想跟父親商量一二,奈何淩太爺一句話就將他堵了回去,“你自家的事,自己看著辦。”竟撒手不管。


    淩二舅回家,淩二太太正在給丈夫縫過年的襖子,針往鬢間一劃,一麵縫一麵問,“七老太爺找你什麽事啊?是不是年下族裏分東西。”


    淩二舅坐在椅中,道,“七老太爺叫我休了你。”


    淩二太太一針戳到了自己的大拇指,頓時血湧如注,連忙塞到嘴裏吸吮了幾下子,直著脖子高聲道,“你說什麽?”


    淩二舅麵色灰白,道,“你把長卿逼得厥死過去的事,七老太爺已經知道了。你又不肯還銀子,趙家房長出麵,去跟七老太爺問理。七老太爺說,若不解決此事,叫我休了你。”


    淩二太太將針往棉襖上一紮,高聲道,“這是怎麽說的?難道隻聽他趙家的理?我有什麽錯處!還鬧到七老太爺那裏去!我就是不給銀子!”


    淩二舅歎,“我說不動你,咱家誰也說不動你。家裏都讓著你,你想想,別人會不會讓你!這事已然捅給房長知道,若你仍是沒個消停,族長那裏也瞞不過的!鬧到族長那裏沒個結果,你信不信她告到衙門!一經衙門,家裏丟得大醜!族中要如何容你!你好這樣的強,究竟要做什麽!你想想,若是族中真的休了你!叫騰哥兒三姐兒如何去做人!騰哥兒打三四歲就學著認字,念書到現在,都說他有前程!若是叫人知道他有個被休棄的母親,他這一輩子就完了!”話到最後,淩二舅怒吼道,“那是我親妹妹!長卿是我親外甥女!你險些逼死她,賠幾兩銀子怎麽了!是不是非為了這幾兩銀子鬧的咱家家破人亡,你才痛快!”


    淩二舅已氣的兩眼通紅,如若顛狂,淩二太太嚇得了不得,連忙道,“你這是做什麽,賠就賠,賠就賠吧。”淩二太太流淚道,“家裏攢得銀錢不易,我也不過是想著將銀子使在你們身上罷了。難道我就那樣不識好歹,將銀子看得比我丈夫兒女都金貴。給吧給吧,她要多少咱給多少。”


    想到要出的銀子,淩二太太如剜心肝兒,抱著丈夫一場痛哭。


    淩騰回家後,淩二舅將事情大致與淩騰說了,淩騰臉上並無異色,道,“既然娘沒意見,明天我和姐姐同爹娘一道去姑媽家把事情辦了。”


    淩二太太眼睛紅腫,鼻音濃重,道,“這麽一點點小事,你去做甚!前些天就耽擱了那些功課,去學裏才是正經。行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不就是跟你姑媽低頭麽。我做嫂子的,以前也沒少讓著小姑子。你去學裏好生念書,甭為家裏的事擔心。我也悟了,你姐也長了教訓,咱家自此遠著他們些就是。”


    淩騰並不多勸,用過飯便去房裏溫書。


    趙長卿日子過的悠哉,她身體已全然恢複,唯一不適應的就是,她力氣仿佛較以前大了許多。趙長卿問蘇先生,“是不是泡藥浴的緣故?”


    蘇先生挑眉,“若泡泡藥浴都有這等本領,我自己早泡了。”沉吟片刻,蘇先生道,“興許是摔的。”


    趙長卿目瞪口呆,“摔的?”摔個跤能變成大力士?


    蘇先生道,“頭是人體最複雜的地方。其實,我覺著人類以前肯定有很多不可思議的能力,譬如炎黃時期,戰爭仿佛神話一樣。如今的人當然沒有那時的本領,但,武藝超群之人也有著較常人更厲害。隻是,武功再如何修煉,恐怕也沒有先古時人族的本領了。”


    “譬如和尚講究成佛,有佛法之稱。道家講究成仙,有道法之稱。佛法道法,除去名字的不同,其實不論成佛還是化仙,都代表了極其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力量,隻有在傳說中才有。”蘇先生道,“我們再往深裏想,傳說自何而來?是不是在許久之前,真的有那麽一部分人有著超群的力量,為了區分這部分人與尋常人的不同,我們稱之為神仙。”


    趙長卿看看自己的手,抬臉望向蘇先生,“難道,我這是成仙了?”


    蘇先生笑,“你離成仙還有十萬八千裏。但,你忽然有這種力量,絕不是泡藥浴的原因,除此之處,我推斷,肯定是摔的。”


    “那怎麽辦?”


    “這樣天賜好事,順其自然就好了。”蘇先生道,“有人苦練十幾年,也不一定能捏碎茶盞。你忽然有這種本領,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也不要在外炫耀,若有人問,就說做了個夢,是菩薩賜給你的本領。哎,其實練練武功也不錯。”


    趙長卿眼睛一亮,“先生還會武功不成?”


    蘇先生笑,“我是淑女。不過,一些簡單的事還是能幫你的。”


    趙長卿洗耳恭聽,蘇先生道,“我得好好想一想,等你把淩家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趙長卿並不擔心,道,“等他們把銀子送來就沒事了。”


    蘇先生手裏把玩著幾顆溫潤如玉的雲子,道,“若是房長出麵,淩家猶不受教呢?”


    “房長出麵沒用,還有族長。族長不行,還有衙門。”趙長卿道,“我還真不怕跟他們耗下去。不蒸饅頭爭口氣,要白白的受了這等欺負猶自忍著,真是不用活著了。”


    蘇先生笑著提醒,“淩家無人可懼,倒是你那位小表兄,小小年紀便天資過人堅忍不拔,日後前程實不好說。”


    趙長卿道,“若現在忍了,難免被人小瞧?何況我二舅母那人,最司得寸進尺。她這輩子最在乎的,除了我那表兄,就是銀子了。這次叫她出回血,包管她能長些記性。”


    “再說,淩騰有日後,我一樣也有日後。”趙長卿雙眸之中神采堅定,望著窗外紛揚大雪,沉聲道,“無可懼之。”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我的心肝兒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歡喜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頭與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頭與水並收藏歡喜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