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清澈如初融的溪水, 略帶著淡淡的威嚴。諸人回頭, 隻見此人生得麵如冠玉,五官精美如同畫中仙人,眉宇間一抹慵懶, 鳳眼含情,妃色的唇角噙著淺淺的笑意。他穿著紫色一品仙鶴官袍, 靠在門板上,遠遠望去, 像……像一段難以訴說的風情。


    “怎麽了?”這人身姿雅致, 步步生蓮,移至林謹玉麵前。林謹玉半張著嘴,眼圈兒紅腫, 鼻頭兒也是紅的, 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大人”


    “見過尚書大人。”


    諸人紛紛行禮,這人湊近了, “撲哧”笑出聲來, 這一笑,直如紅日破曉,大地重現光輝,林謹玉更呆了,直到臉頰一痛, 美人兒淺笑,“像個豆包兒。”


    臉被人掐住,林謹玉才回神, 正事未辦完呢。他眼圈一紅,嘴巴一扁,豆大的淚珠子濺了出來,迎麵撲到美男懷裏,嚎啕大哭。


    “乖,小弟弟,這是怎麽了?來,跟哥哥出去說吧,他們還得幹活兒呢。”美人兒尚書牽著林謹玉的手出去,到了尚書的公堂,嗬,徒汶斐怎麽也在呢,還有個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徒汶斐見林謹玉哭得跟個淚包兒似的,不禁皺眉,林謹玉眨眨眼,“撲通”跪下了,含著淚,淒淒慘慘淒淒,道,“請王爺為我們姐弟做主啊。”


    徒汶斐忙雙手扶起林謹玉,又從袖子裏掏出絲帕為林謹來細細的擦掉眼淚,對身邊的中年男子道,“徐碩大人可能不認識,這就是林如海大人的兒子,林謹玉。”


    徐碩忙道,“原來是賢侄,這是怎麽了?可是受了什麽委屈,快快說來。”他跟林如海有交情,因林家守孝,沒見過林謹玉,不過兩家也有些禮物走動。


    林謹玉含淚將事說了,道,“之前薛家縱奴雇凶殺我,刑部三審宣判的事。後又有薛家端茶認錯,當時在榮國府除了兩位舅舅,內輔王子騰大人,史家兩位侯爺都是見證。我林家與薛家恩怨尚存,再者,我家也是書香門第,那薛蟠之前害我不成,倒想娶我姐姐,薛家乃商賈賤業之家,仗勢欺人慣了的,知道我不會應允,榮國府二太太仗著女兒位居貴妃位,請賢德妃寫了信來做媒,我年紀小也從未聽說太上皇太後皇上皇後都在,要一個貴妃做媒的道理?我們林家與榮國府各有門戶,賢德妃又憑什麽管到我家裏來?此事事關榮國府二太太,我便要問一問二舅舅,他們到底安的什麽心?我父親也是與國有功之臣,如今去了,別人還沒欺上頭來,倒是親舅舅家這般不依不撓的要致我們於死地!豈不是連個路人都不如嗎?”


    徐碩頓足斥道,“真是豈有此理,榮國府也是世族,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嗯,林家靖安侯迎娶重華大長公主為妻,這,這,”尚書將“包子”兩字吞下,道,“林謹玉也算有些皇室血脈,怎麽能跟商人結親呢?唉,這個媒做得也忒不合適了。小謹玉,貴妃的信在不在?”


    林謹玉早有準備,從袖子裏取了出來,尚書掃了幾眼,鳳眼一彎,對著信吹了口香風,笑道,“此事既然發生在我工部衙門,自然我來辦,瑞王徐相說呢?”


    徒汶斐笑道,“自然。謹玉,這位是工部尚書吳大人,吳大人曾任左都禦史,定能為你伸冤作主的。”


    徐碩也沒意見。


    吳尚書隨手折了兩折便將信揣在袖中,笑道,“小朋友,你既然把信呈給我,便無反悔餘地了。行了,回家聽信兒吧。”


    林謹玉起身要走,吳尚書笑問,“你怎麽進來的?外麵侍衛沒攔你嗎?”


    林謹玉搖頭,“沒有。”他還以為會有一番糾纏呢,哪兒知這衙門好進的很呢。


    吳尚書喚人進來好生送了林謹玉出去,興奮得如同吃了三斤春藥,摩拳擦掌道,“自從皇上要我做這個鬼尚書後,我就沒痛痛快快的罵過人了!瞧瞧,為長不善、欺淩遺孤、治家不嚴、寵妃逾矩、仗勢結親,好幾年沒碰到過這種慘絕人寰的事兒了,”吳尚書華麗的相貌中閃過一抹殺氣,冷聲道,“不參上一本,豈不愧對我玉麵禦史的聲名!”


    徐碩的頭開始痛了,吳憂將守門的侍衛喚進來,問道,“你們當我這工部衙門是菜市場呢,誰願進誰進啊?若進來的是刺客,你們有幾條命夠賠!”


    侍衛甲道,“回大人,那位少爺動作實在太快了,屬下沒看清楚相貌。不如小少爺的衣裳同瑞王爺一個料子款式,屬下以為那是瑞王爺的家裏人呢?就沒多問。”


    瑞王爺咳了一下,尷尬。他的惡趣味,凡衣物都一模一樣做兩套,就盼著林謹玉哪天跟自己穿情侶裝呢,此時被人破道,瑞王爺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了,拿起茶碗喝茶。


    吳尚書倒沒注意,關鍵是瑞王爺端得是玉樹臨風,那林謹玉完全是個包子相,兩人就是相同的衣服穿出來也是兩極分裂的效果,此時一想,眼睛瞟了喝茶的瑞王爺一眼,笑道,“你倒是好眼力,下去吧,以後注意些。”


    徐碩的頭更疼了。


    林謹玉出了工部衙門回家,許子文已經在林謹玉的花廳坐著喝茶了。


    林謹玉臉上肉多,眼淚一泡馬上浮腫了,著實可憐,許子文放下茶,命人打來溫水,待林謹玉重親梳洗換過衣衫,才問,“去哪兒了?”


    “工部,二舅舅不是在工部嗎?”林謹玉哼了哼,端起茶水喝了半杯,補充了一下水份,“我去問問他到底安得什麽心!工部尚書吳大人說會寫折子跟皇上說的,還有汶斐徐碩徐大人也在,我看那個吳大人像是挺能幹的。”


    許子文頓了一下,認真的盯了林謹下半晌,才歎道,“你這小子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既然是吳憂接了這事,你就不必擔心了。”


    林謹玉半依在許子文身上,扒著許子文的胳膊問,“具體說說。”


    “吳憂乃是四年前春闈金科狀元,入翰林一年,轉為禦史,三個月內參掉十頂烏紗,升副都禦史,一年後再升右都禦史,再經一年,參掉當時的左都禦史馮清玄,他自己做了左都禦史。有人算過,吳憂為禦史三年,參掉了六十餘位大小官員,皇上都有些受不了他,又愛惜他的才幹,再升為工部尚書。”許子文笑道,“他升工部尚書時真是淚灑都察院,如今都時時去都察院轉悠。”


    真是牛人中的牛人,林謹玉問,“那吳尚書可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參這麽多人,他倒一路高升。”


    “他家世比較混亂,母親早逝,姓吳,有人說是吳天v大人的私生子。不過他當了左都禦史,直接把吳大人由正二品戶部侍郎參成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吳大人早朝氣暈過去兩回。”許子文笑道,“你可見他的相貌了。嗯,吳憂情人不少,他那些同年都還在翰林院熬資曆,他已經一路殺到了工部尚書的位子。”


    林謹玉搖頭感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啊。”


    許子文抬手敲了林謹玉的大頭一記,笑罵,“你這樣的白給吳憂,他都不一定看得上。”


    “哪有,吳大人掐我臉了。”林謹玉得意的摸摸自己的胖臉,笑道,“我還抱了他一下,很香。可見他是喜歡我的。”


    “別跟發春似的丟臉。”許子文摸著林謹玉的後背問,“你這打算跟榮國府斷了?”


    “嗯,”林謹玉垂眸道,“我倒不是嫌他們壞,實在是太蠢了,不知進退,早晚得死在這上麵。我真是不明白了,以前我也沒給過他們好氣兒,怎麽這姐妹倆就長不了記性呢?”


    許子文笑了笑,“她們是在高處時間久了,四大家族以前在金陵那絕對是呼風喚雨,整個金陵城誰敢說他們的不是,跟土皇帝差不了多少。如今雖不比從前,你要知道那仍是國公門第,家中女兒為貴妃,娘家兄長為內相,姻親史家一門雙侯,這等煊赫,如何會將你放在眼裏。你不要他們照顧本就打了他們的臉,何況之前沸沸揚揚的鬧了一場,礙於臉麵,當然會跟你說和。心裏那口氣怕是咽不下去呢,但有機會能不給你小鞋穿麽?再者,婦人見識,她們以為貴妃就高高在上了,殊不知貴妃並非正妻,普通人家尚嫡庶有別,何況皇室?她們怕是給省親鬧昏了頭,吳憂奏章一上,誰是誰非一望即知。不過,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上皇最念舊情,說不得護一護榮國府呢?”


    林謹玉皺眉,他真是想不通了,許子文笑道,“當年賈代善曾救駕有功,胸口中過一箭,賈代善不過五十就故去,未嚐沒有這方麵的原因。上皇一直優待榮國府,因賈老太太尚在,國公府的牌匾就讓他們一直掛著呢。否則你看滿京城誰家敢如此囂張,一等將軍府敢掛國公府的匾,除非活得不耐煩了呢。”


    原來竟有這等淵源,林謹玉道,“那上皇不會為了榮國府的麵子,亂點鴛鴦,真讓我姐姐嫁薛蟠吧。”


    “不會。”許子文摸了摸林謹玉的頭,“皇上對你印象不錯,穆離早提過指婚的事,到不了這一步兒。”


    林謹玉略略放了心,許子文常伴駕,應該對皇上的性稍有所了解,聽到外頭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平安在外頭稟道:大爺,榮國府老太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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