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寺中送來齋飯, 林謹玉向來是無肉不歡,瞧著一桌子白菜蘿卜豆腐素雞,便沒啥食欲了, 懶懶的揀了兩筷子吃了。


    徒汶斐擔心林謹玉是受了風寒,又命人去拿了兩劑傷寒散, 林謹玉忙道,“沒事沒事, 我好著呢, 不用喝藥。快吃吧,一會兒菜都冷了呢。”


    “可是這菜不對胃口?”徒汶斐轉眸笑問。


    林謹玉搖頭趕緊吃了兩口,“沒有的事兒, 我最愛吃素了。吃素好, 養顏美容。”


    徒汶斐心中明了,笑道, “廟裏就是這樣不好, 其實平日裏吃慣了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兒,這素齋也覺得爽口。”


    林謹玉笑,“我去一品齋裏吃過一回素齋,比這味兒好了不知多少呢。”


    “一品齋裏一道翠玉白菜心,不知道用多少高湯好料焙出來的, 哪裏比得?”徒汶斐笑道,“好歹吃些吧,來的時候帶了不少點心, 我不愛吃那些零嘴兒,倒便宜了你。”


    林謹玉笑了笑,徒汶斐真是吃得津津有味兒,不一時便命人撤了,小廝們端上茶來,何順兒拎了個點心匣子呈上,有八樣細點心,四樣瓜子話梅等幹果,在廟裏已是難得了。


    林謹玉就著茶吃了些,也沒甚胃口。晚間無聊,林謹玉本來想出去看看雪勢如何,被徒汶斐攔下,“別又凍著,且睡吧,大小明早就知道了。我倒希望明日也別停,好留你再多玩兒一天呢。”又吩咐下人打水伺候洗漱。


    林謹玉瞧著徒汶斐不僅人生得漂亮,腳也如白玉雕琢而成,俊秀至極,不由多看了幾眼,徒汶斐不由好笑,“真是個色胚。”林謹玉的腳跟他的人一樣,白而胖,指甲都是粉粉的,徒汶斐抓在手裏摸了摸,林謹玉怕癢,笑著要躲,徒汶斐笑著拍了下腳心,道,“脫衣裳睡吧。”


    下邊兒幾個小廝要上前侍候,徒汶斐一挑眉,“你們下去,在外間兒伺候。”


    林謹玉邊脫衣服,瞧隻有一個被窩兒,不禁道,“多餘的被子都沒麽?”


    “跟我睡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徒汶斐斜挑著眉似嗔非嗔的瞧著林謹玉,那雙桃花眼差點沒把林謹玉電暈。林謹玉笑說,“不委屈不委屈,我是怕委屈著王爺呢。”掀被子躺裏麵。


    徒汶斐一笑,抽掉束發的羊脂玉簪,黑發如瀑泄在肩頭,烏鴉鴉的襯著徒汶斐臉更白眉更黑眸更亮,歪著頭朝林謹玉莞爾一笑,林謹玉就覺得心頭給他笑得發癢,捂住鼻子怪叫,“媽呀,快別笑了,要噴鼻血了。”


    抬手熄了燈燭,徒汶斐將人抱在懷裏,笑問,“好看麽?”


    林謹玉點頭,讚歎道,“好看好看,以前我覺得吳大人比你漂亮,現在又分不清了呢?”


    徒汶斐頓覺一盆冷水自頭淋下,狠狠掐了林謹玉屁股一下,怒道,“你說什麽?個死胖子!”


    “唉呀,放手!”林謹玉疼得一哆嗦,徒汶斐已經鬆開手,又在林謹玉屁股上揉來揉去,垂眸不說話,林謹玉知自己失言,勸道,“這人啊,長得再好看老了也是一堆白骨,你堂堂郡王殿下,怎麽倒計較這些了?”


    徒汶斐聽他說得驢唇不對馬嘴,心中更是火大,又念及林謹玉年紀尚小,若點明自己心意怕嚇著他,就忍了下來,拍了拍他屁股,“行了,睡吧,我沒在意。你別肖想吳憂,他可不是好惹的,你還不夠他塞牙縫兒呢。”


    林謹玉聽徒汶斐情緒低沉,便轉了話題,道,“我就一說嘛。你還好意思掐我,陳叔叔的身份你不會不知吧,害我出了大醜,沒嚇出心髒病來!哼,你們頭一回到我家去,你還引著我說了那些話,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徒汶斐果真忍不住笑了,“你平時瞧著也是個機伶的,也不想想,若是東安郡王,我能對他那般恭敬麽?再說,瞞著你是舅舅的意思,我怎敢多言?”


    聽徒汶斐聲音帶笑,林謹玉才放了心。這誰要是對不起你,你能拿捏到適當的時機才能拿出來,也能換得一二好處。林謹玉笑,“先生就是喜歡看我出醜。”也不再多言,閉上眼睡覺。


    徒汶斐歎道,“你別多心,舅舅素來如此的。我小時候都是賴舅舅教導功課,又不得他歡心,常被他責罰。他年輕時脾氣無常,火氣上來時,連父皇都讓他三分。他不點透,我和穆離誰敢跟你說呢。”


    林謹玉心生不快,皺眉道,“先生是你親舅舅,又教你功課,你還這樣說他,可見先生是白費了心血。”


    徒汶斐手摸著林謹玉的腰,自嘲道,“大概十有八九人都會這樣說罷。舅舅很有手段,他看中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我母親是他的親姐姐,自小玩兒到大,十幾年的感情,他送我母親進京備嫁時認識的父皇,不知道什麽緣故,兩人糾纏在一起。母親大婚後也沒過幾天好日子,她雖為正妃,府中卻早有三名庶子,側妃侍妾更是無數,更讓她傷心的是,舅舅與父皇相愛。母親性格激烈,偏就容不下,將此事輾轉密告了外祖父。外祖父在山東為舅舅訂了門親事,抓他回家。不知怎地,舅舅逃了出來,連祠堂一並燒了,退去親事,一走三年,音信全無。母親因此故,更受冷落,我出生後到五歲上才知道父皇長什麽模樣。舅舅再回王府時,我母親就自盡了,將我托給舅舅。不然,他也不會教導於我。”


    林謹玉聽了心裏更覺得別扭,翻了個身背對徒汶斐,又被徒汶斐勾過去,徒汶斐摸了摸林謹玉的小肉臉兒,笑了笑,“現在知道舅舅為何不喜歡我了吧?我們倆個性情不合,再因著母親的緣故,常受他教訓。”


    林謹玉道,“你跟我說這個幹嘛呢,你不會是想為你母親報仇吧。”


    徒汶斐笑,“不是。隻是這些事早晚會有人跟你說,或者會添油加醋,還不如我先跟你說明,省得你往後多想。舅舅和我的恩怨更是分說不清,談何報仇呢?我母親因他去逝,可我自幼多虧他照顧,他縱不喜歡我,對我也很盡心,否則我斷活不到現在。我隻是想你知道,我對你好,完全是因為你這個人,不是想憑借你接近舅舅。”


    林謹玉嘀咕,“說不得你是打不過先生,才想耍弄我一番,也算曲線複仇呢?”


    “真真是個小人。”徒汶斐咬了林謹玉的胖臉一記,笑歎道,“日久見人心,你如今不信我,總有一日,你會信的。”


    林謹玉摸著臉,他給徒汶斐繞懵了,你堂堂一郡王,總跟我這升鬥小民叫啥勁兒啊。我信不信你,根本沒啥要緊的吧?林謹玉爬山也累了,不久便安然入睡,呼吸勻暢。


    夜靜寂無聲,唯落雪輕灑。徒汶斐輕輕的親了親林謹玉嘟著的嘴巴,給他揶了揶被角,閉上了眼睛。


    林謹玉一覺至天光大亮,穿好衣裳,靴子烤了一夜,熱乎乎的很舒服,林謹玉誇獎了何順兒一番。徒汶斐瞧著林謹玉高興,賞了何順兒二十兩銀子。


    何順兒謝過賞,又謝林謹玉,心道,林大爺,你果真是個有福氣的,隻要您在,我家王爺這心情就沒差過。


    林謹玉笑道,“何總管,見麵分一半兒啊。外頭雪停了沒?”


    何順兒笑,“停了,昨兒個下了一夜,有半尺厚呢。林大爺若下山,怕是路滑呢,不如再住一天。”


    林謹玉手裏拿著腰帶,笑道,“我一會兒出去看看,何總管,幫忙給我係上。”這屋裏就他們三人,總不能勞煩徒汶斐吧。何順兒沒敢動,徒汶斐笑,“何順兒去催催早膳。”接過林謹玉的腰帶,環過林謹玉的腰給他扣好,忍不住笑,“就你這腰,倒不用束帶,上下一般粗。”


    林謹玉白發徒汶斐一眼,拍拍自己的腰,“我出去看看,今兒個我得下山呢,我姐姐一個人在府裏,我不放心呢,昨天晚上都沒睡好。”


    “胡說,你睡得跟死豬一樣,踹醒了我三回,還敢說沒睡好呢。”徒汶斐拿了件黑貂毛的抖篷給林謹玉披上,自己也穿了件白底繡金線的鶴氅,端得是風姿如玉,林謹玉小流了幾滴口水,才與徒汶斐攜手出去。院中的石板路已經清理開來,不過何順兒說得也是實話,雪的確不小,踩上一腳直沒到了林謹玉小腿肚兒上。


    徒汶斐笑勸,“還是在留一日吧,雪太大,你這麽下山我還真不放心呢。”


    何順兒自外頭匆匆進來,稟道,“回王爺、林大爺,吳憂吳大人來了。”


    林謹玉瞧瞧院中大雪,徒汶斐已經道,“請吳大人進來一敘。”


    吳憂一身白衣,襟口處繡著瓣瓣紅梅,配上他神仙般的五官,說不出的俊美標致。鹿皮靴上未沾半點雪塵,唇畔含笑,先與徒汶斐見了禮,望了林謹玉一眼,笑道,“咦,豆包兒,你怎麽也在啊?難道你跟王爺在這兒私會?”


    林謹玉翻了個大白眼,哈哈笑兩聲,“喲,是吳水仙吳大人哪。”


    吳憂正要拌幾句嘴,徒汶斐問,“吳大人,可是有事?”


    “唉,差點忘了正事。”吳憂上前掐了林謹玉的臉一下,見徒汶斐臉色驀沉,才笑著鬆開了,道,“皇上口諭,傳瑞王速速回宮,有事相商!”


    徒汶斐想問問有啥事,不過吳憂一臉微笑,卻不肯透露,徒汶斐便未開口,倒是林謹玉問,“吳大人,這麽大雪,你怎麽上來的?”


    “這有何難,你白念了這麽多年的書,豈不聞世上有‘武功’二字。這武功練到一定境界,飛簷走壁夜渡寒山也非難事。再者,這西山寺離得近,我幾步路就到了。”吳憂負手而笑,“旨意傳到了,瑞王敢緊下山吧。古有因色誤國之說,瑞王您素來英明,若因個豆包耽擱正事,傳出去豈不頤笑大方了。”


    林謹玉大怒,叉腰大罵,“個死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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