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惟存死了。


    徒景辰聽到這個消息, 先是一皺眉, 也沒立時發作徒汶斐,話中仍有幾分責難,“怎麽死的?這才幾天, 甄惟存就死了,你們怎麽辦的案子?”


    徒汶斐在地板上跪著, 林謹玉也不好繼續坐了,起身站在一側。


    “今天兒臣與汶政、李尚書、吳尚書、賈禦史去刑部提審甄惟存, 牢頭兒發現甄惟存死在牢內, 是撞死的。忤作驗過,子時左右的事兒。”徒汶斐身姿筆直如青鬆,頭上戴了一隻簡單的翠玉冠, 眉目鎮定。望向父親幽深的眸子, 想到林謹玉當天的話,輕聲道, “怕是畏罪自盡。”


    徒景辰眸中多了幾分讚許, “你主審此案,甄惟存為何而死自然比朕清楚。死就死了吧,稅銀追查得如何?”


    “兒臣無能,還在查。甄惟存在揚州為鹽政時,身邊除了六七名師爺幕僚, 還有家侄甄j曾在他身邊幫忙,隻是甄j不在官員名籍之內,甄惟存犯了案, 他就回了金陵去了。兒臣想著,他們是叔侄至親,這個甄j怕知道些□□,不如傳他進京,問上一二。”徒汶斐接著往上遞上梯子。


    孺子可教也,徒景辰指了指邊兒上的一把紅木六角凳,唇角一翹,“起來回話。”待徒汶斐坐下才問,“現在甄惟存死了,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接下來你是如何考慮的?”


    徒汶斐略一思量道,“兒臣想,甄惟存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轉移銀兩總得有手下人經手。主犯雖死了,牢中還有揚州鹽課上的其他犯官,可以繼續審訊。”


    “汶政呢,怎麽不見他過來?”


    “是。”徒汶斐道,“汶政去皇祖父那裏了,說是皇祖父惦記著甄家的事兒,去跟他老人家說一聲才妥當。


    徒景辰眸中厲光一閃,雙手交握,緩緩的撫摸著拇指上的綠玉扳指,問,“是不是刑囚太過,甄惟存才自盡的?”


    “刑部審案,總會用刑。”


    “上皇最是憐惜老臣,甄家,給他們幾分體麵,不要再動刑。再者,你說傳甄j進京,這倒容易。隻是他到底不是揚州鹽政在錄官員,你們問他口供,也不好加刑的。”徒景辰倒不是對甄家心存保全,隻是顧慮上皇罷了,此事一出,若有小人進言,上皇定也會禁止刑訊逼供,明知是個難題還是拋給了徒汶斐,“若是不用刑審訊,你覺得能不能拿到真正的口供?”


    徒景辰心中苦笑,“父皇,甄惟存早就押解回京,之前可不就是養在牢裏麽?倒是招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例如把罪名推林如海頭上,說到這兒,徒汶斐不禁望了林謹玉一眼,他來之前還有些忐忑,話到此時,若再不明白他父皇的心思,就真是傻瓜了,不禁佩服林謹玉胸有丘壑。


    徒景辰順著兒子的眼光回頭看,見林謹玉正低頭捏著腰間的荷包玩兒,露出雪白的肉乎乎的小脖子,咳了一聲,問道,“謹玉,朕之前賞你的金子可花完了?”


    “嗯,用光了。”難道你想要回去?


    “那朕再賞你二百兩,不如你給汶斐出個主意?”徒景辰笑問。


    林謹玉撓了脖子,笑著拍馬屁道,“皇上,您向來是以仁孝治天下,悲天憫人,菩薩心腸。這嚴刑酷法啥的傳出去,的確是不大好聽,有損皇上的英明。不過,皇上,您看我去年到先生的下巴尖兒上,今年就長到先生的人中這裏了。您上次賞我二百兩,這回怎麽著也得長一點兒,您賞我三百兩黃金,我包管十天之內就能撬開這些人的嘴巴。”


    “君無戲言,說吧。還跟朕討價還價了。”徒景辰笑道。


    林謹玉笑著讚了句皇上英明神武,才道,“在牢裏收拾出幾處牢房,不要太大,能擺下一張床就好。四周砌了石板,不要留窗,裏頭也不能點燈,門上開一處送飯的小門,送飯時打開,平時都要關緊,整個屋子不能透進一絲光線。這樣把人關進去,黑咕隆冬的住著,隻管著每日送好吃的去,不打不罵,外頭也不要半點兒動靜,關到他們同意招供再放出來。審訊時,分開提審,把要問的一一列上,挨個兒問口供,然後再比較他們的供詞有何相同,有何不同?有差異的地方定有問題,不就好入手查證了?”


    徒景辰猶不信,笑道,“這樣他們就能主動開口招供?”


    “反正現在也沒別的好法子,試試看唄。”林謹玉倒是很自信,人類對黑暗的恐懼是天生的,沒有光明,人們會看到什麽就很難講了,這種未知的恐懼自然勝過一切可以想像的刑罰。


    徒汶斐倒未多慮,道,“父皇,兒臣覺得可以一試。”他對林謹玉極有信心,在大事上,林謹玉向來謹慎。


    “嗯,謹玉,反正你也沒別的事,跟著汶斐一塊兒多學多看,若是以後有了出息,不枉朕疼愛一場。”徒景辰差點沒把林謹玉麻死,您啥時疼愛我了?我咋看不出來呢?說得跟真的一樣。


    林謹玉諂媚笑道,“可不是嗎?皇上您隔三差五的就賞我金子,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啊。”


    徒景辰笑道,“汶斐,一會兒你把金子送謹玉府上。行了,外頭天色不錯,園子裏花兒也開了,風和日麗的,朕不拘著你們了,去外頭玩兒吧。”


    待兩人出去,徒景辰的臉色瞬間便沉下,冷聲道,“這個汶政還真是個有膽色的,直接就進宮回父皇,他們父子是向來不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中的!”


    許子文一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生這氣做什麽?都審了一半兒,也沒有因著甄惟存死了就停審的道理。你還擔心什麽呢?”


    徒景辰暫壓了火氣,握住許子文的手,道,“先不必與這些混帳東西生氣,你真要帶謹玉回山東訂親?”許子文隻是望著徒景辰沒說話,徒景辰道,“若是為他的婚事,這京都好人家兒也不少,你挑個順眼的,我賜婚就是了,何必非要跑回去。你在這兒,我一眼看不到還挨打呢,這要回了山東,你跟姑丈的脾氣,我實在放心不下。”


    許子文揉了揉眉心,歎道,“那是我爹,又不是仇人。你操哪門子心呢,你別管了,我剛跟他合好。這頭兒他興衝衝的挑了人,要知道我搪塞不回家還給謹玉訂了別人,一準兒生氣。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都多少年沒回去了,這次好不容易借著謹玉的婚事,老頭子來了封信,我若駁了他麵子,這輩子都不用再回家了。”


    “那準備何時動身?”徒景辰現在就開始舍不得了。


    “殿試結束過不了幾天就是舅舅的萬壽,萬壽節後吧。”許子文道,“我大哥過幾天也要進京為舅舅賀壽的,我想著就跟大哥一道回去,也有個照應。”


    徒景辰輕聲問,“你是想謹玉同你家聯姻?”


    “嗯,我大哥家的三姑娘是嫡出,年紀與謹玉一般大,聽我爹說言行舉止還說得過去,若是他們兩個能看對眼,便訂下來。”許子文笑問,“你這是怎麽了,別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關心謹玉?怎麽就圍著他的婚事不撒手了?”


    徒景辰歎口氣,說了實話,“也不知道這小子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反正我是看不出他哪兒好來。我也不瞞你,母後昨兒個還打聽謹玉春闈的名次呢,因著榜單沒出,我糊弄過去了,瞧母後的意思,若是他得中,是想著給林陳兩家做個大媒呢。你既然早有安排,我就回了母後,北靜王妃故去已有三年了,水溶不過二十多歲,總不能孤伶伶的,他脾氣相貌都為上品,又有王爵在身,那陳家女孩兒聽說德容言工都極好,指為繼妃也不錯。”


    “你就跟太後說,我父親已經為謹玉安排了一門極好的親事,這次帶謹玉過去就是訂下姻緣。具體的哪家姑娘,先別說死了,這成親也不是我說了就一定算的,總得問過謹玉的意思。”許子文想到太後此舉,不禁笑道,“謹玉就是討女眷的喜歡,以前在揚州西效有座小庵,叫靜月庵,裏頭住著十來個女尼。這靜月庵佛法什麽的倒也一般,不過庵主做了一手的好齋菜。這位師太雖年紀大了,不過看得出以前容貌定是不差,舉止規矩也是出自大戶人家,很有幾分清高,靜月庵本是她的私產,不指著香火銀子過活,等閑人她也不樂意招待。謹玉那時才六七歲,圓圓滾滾的比現在還可愛,隻要他去,師太定會親自給他做上好的素齋吃,對她有說有笑的。所以說,你別總瞧著他胖,正經說來很有幾分桃花運。”


    徒景辰有些不滿,閑著沒事兒的,師徒倆總往尼姑庵跑個啥。瞅了瞅窗子,越過一湖春水,便是許府的後花園,倒沒什麽奇珍異木,隻是延著湖畔壘著玲瓏剔透重巒疊障姿態萬千的太湖石,挨著植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正值春三月,桃花灼灼,美不勝收。林謹玉正指手劃腳的指揮著徒汶斐剪花枝呢,雖然聽不到說什麽,不過林謹玉完全是一副挺胸凹肚的欠扁模樣,像是把他兒子當長工使,偏他那傻兒子還一臉的任勞任怨,那張俊美的臉笑得出盛開的桃花還燦爛,真是一點出息都沒有,丟盡了他的龍臉!


    想著他兒子竟然為這麽個胖子著迷,徒景辰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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