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滿肚子的火氣, 自個兒打二十年前就想著張羅許子文的婚事, 多少回想賜婚沒賜成,為許子文操碎了一顆老心!可是這個混帳東西,悄無聲息的養了個兒子, 居然誰都不知道!想到這兒,上皇就忍不住又剜了徒景辰一眼, 你是不是個傻的,自個兒身邊兒人, 這麽天大的事兒竟然屁都不知道!不過看到徒景辰臉色煞白, 上皇又心軟了,沒舍得發作。


    許子文回來的挺快,他又不懂啥武功, 向來最識時務, 被人捆到仁壽宮多丟麵子,便跟著幾個侍衛返回仁壽宮。


    上皇一見許子文滿臉的無所謂, 就氣不打一處來, 一拍桌子,喝道,“給朕跪下!”揮手,餘下無幹諸人皆無聲退下,整個宮殿隻留下上皇、徒景辰、許子文三人。沒人說話, 殿中靜寂的落針可聞。


    許子文叫跪便跪,仰頭望著上皇道,“反正事實就是這樣, 舅舅殺了我也沒辦法改了。”


    “你既然在外頭有了孩子,怎麽倒寄養在林家,難道是誰容不下不成?”上皇抓起茶碗兜頭砸下去,許子文頭一偏便避開了,仍安靜的跪著,倒是茶碗茶蓋的滾了一地,上皇見狀更是怒上心頭,喘了一回,指著許子文的腦袋接著罵,“你自個兒說說,你這叫辦得什麽事兒,自己親兒子倒去叫別人父親!你這顆榆木腦袋到底是怎麽想的?”


    許子文極黯然傷心的一聲長歎,“我這幾年在外麵沒少遇到刺殺,一個人顛沛流離,有了謹玉後更是日夜懸心。正好林如海的兒子年年夭折,便想了這個李代桃僵之計。一來孩子有個身份;二來,我在揚州,也能親自照顧教導謹玉。一年一年的拖到這個時候,要怎麽跟他說呢?他長到現在,對我也如父親一樣尊崇,有沒有那個名分並不打緊。舅舅你也別把這事宣揚出去,謹玉知道肯定要難過的。”再次歎氣。


    上皇給他歎的心煩,罵道,“你還有臉說!誰逼你在外頭孤魂野鬼的遊蕩了,不放心孩子,你怎麽不送回京都,放到朕身邊難道還有人敢伸手不成!還有,你送回山東,你母親隻有高興的,誰會薄待了他去!”


    “那是我兒子,幹嘛放您身邊養啊!”許子文嘟囔道,“我跟謹玉的感情要深厚有多深厚,孩子還是自己養的親呢。這事兒,舅舅您知道就成了,別到處去說,要不,豈不讓謹玉難做嗎?”


    上皇恨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訓道,“朕還不能說啦!你叛出家門,可是孫子應該還是許家的,這承恩侯也該是嫡孫承襲,你這個腦子什麽時候能清楚些!”


    “舅舅,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可不就一個承恩侯嗎?這十幾年,都是大哥在家伺侯父親,襲位本就應該是大哥的。我這麽些年啥都沒幹,沒在父母身邊盡過孝心,可沒臉去襲爵,”許子文皺眉,無奈道,“我被逐出宗後才有的謹玉,舅舅,您是九五之尊,一舉一動有禦史言官盯著,您要是執意護短兒,因為外甥這點事兒被禦史上折子,那真是外甥的罪過。”


    上皇對許子文另眼相待,未嚐沒有許子文灑脫的關係,說得簡單,一個承恩侯,子孫三代受益,許子文說讓就讓了,真叫上皇從心裏感慨。古來便有視富貴如糞土一說,真正能做到的能有幾人?上皇心疼外甥受了這些年的苦楚,如今蒼天開眼蹦出個兒子來,真是天大的喜事,也舍不得罰他,擺手道,“起來吧。那你打算怎麽著呢?”


    “接著瞞著謹玉吧,現在也挺好的,林如海畢竟對謹玉有恩,我已經跟他說過,日後他有了孩子會選一下過繼在我膝下,也算延續了我這支血脈。”許子文自覺的坐在椅中,一撣膝上塵埃,道,“若是舅舅一定要大張旗鼓,朝中禦史少不得參我一個不慈大罪呢。”


    上皇咬了咬牙,“這都是你的過錯!可也太委屈謹玉了!”林謹玉由個小七品芝麻官兒一下子坐著火箭上升到皇戚,自個兒的侄外孫,上皇早把之前指婚的那點兒事兒拋到的爪哇國去,提都不再提,宛若從未有此事一般,開始想著怎麽提一個林謹玉的官位爵位啥的,稍作補償。


    “我知道錯了。”許子文從善如流的認錯,偷瞄了徒景辰一眼,見徒景辰如同石雕像一樣坐在椅中,沒半點人氣兒,心底不由一沉。對上皇使了個眼色,上皇心下歎息,自家這個癡情兒子可別一下子打擊傻了,道,“行了,皇帝,今兒個朕也累了,你跟睿卓去吧。”


    徒景辰完美無缺的行了禮,帶著許子文告退。


    許子文心裏七上八下像有貓在抓,上皇好糊弄。可是,徒景辰發起火來還是有些可怕的,不由頭疼。兩人一前一後,一路靜默無言,大太監高鬆弓著腰跟個蝦米似的隨在主子們身後一米左右的距離,咬著舌頭畢恭畢敬,生怕哪個氣不順兒拿他撒火。他開始在裏頭服侍,許子文第一遭陳內情時聽了個一清二楚,待主子們到了寢殿,忙識時的帶著小太監們到外頭侯著,給主子們留出談心解決問題的空間。


    徒景辰猛得抱住許子文的腰便將人往炕上拖拽,許子文論力氣,十個都不是徒景辰的對手,腰被掐得生疼,螳臂擋車的去扒拉徒景辰鐵鉗一般的手掌,身體仍不受控製的被扔到炕上去,雙手沒掙紮幾下便被徒景辰攏在一塊兒壓到頭頂,徒景辰整個人騎坐在許子文的腰上,居高臨下的鎖住他一雙眼眸,許子文氣都喘不上來,低聲喝道,“放開我,你聽我解釋!”


    徒景辰憋著一股子狠勁兒低頭湊到這人嫩白的耳際,輕聲道,“我要聽實話!”


    “實話我不是早跟你講過嗎?”許子文輕打著兩道濃淡相宜的長眉,放軟了口氣,“景辰,放開些,我手上疼,你別壓著我,我出不來氣了。你想想我要是想成親斷不會拖到這個時候,真有兒子也是堂堂正正的姓許,我隨口說的,要不你看舅舅的樣子,是一定要賜婚的,我不想你為難。”


    徒景辰對許子文極是了解,許子文是何等高傲之人,少年時對他動心,直接跑到他麵前告白,幹脆利落,不是會吞吐隱瞞之性子。這幾十年,許子文從未對他說過一句假話,徒景辰雖然心下心疑,不過在上皇那裏也不會露了痕跡,如今聽到答案,勉強能接受。握住許子文的手,兩人並躺在一塊兒,冷聲道,“父皇不知道在想什麽?對榮國府忒寬厚了些,林謹玉縱然現在才華不顯,日後也大有可為,竟然要賜婚榮國府!”林謹玉是他看中的人,若與榮國府聯姻,難免被那些不長進的東西拖下水去!況且又讓許子文如此為難,出此下策,徒景辰心中難免不悅。


    “人誰不念舊啊。”許子文倒是想得開,去扯徒景辰的嘴角,讓他擺出一個笑的造型,自己也笑了,溫聲道,“舅舅能接受我們在一塊兒,就是個重情義的性子。一個人既然重情重義,當然是對所有人都這樣。說起來,探花兒能有尊貴,三年就就又有新的了,林家這個門第,算不得顯貴,人丁單薄,謹玉再有出息,也是日後的事了。如今他隻是個七品翰林,指婚榮國府並不算辱沒他。叫外人看來,林家這對孤女弱弟,一個指婚王府,一個聯姻國公府,都是皇上賜婚,無上恩典。舅舅沒自己直接下旨,想借你手,也是為你的臉麵著想。”


    徒景辰問道,“你原不是想林謹玉跟你家聯姻麽?”


    “沒事兒,這次回去先把婚事辦了,生米煮成熟飯,反正舅舅再生氣也不會宰了我,你就當啥都不知道!到時幫我說幾句好話哄哄他就是了,他現在年紀大了,越發像個小孩子了,行事隻憑喜好心意。”許子文非常無賴的說,“真不知道賈代善當年給舅舅使了啥迷魂大法,怎麽現在還記掛著不撒手呢。”


    “你上次也是這樣騙姑丈的吧?不然姑丈萬不能對林謹玉那樣照顧。”徒景辰將人摟在懷裏,他對上一代的桃色事件無甚猜測的興趣,一顆心都在擔憂自己的愛人,“別回去了,姑丈知道你騙他絕不會放過你,我舍不得。”舍不得你去受那些苦。徒景辰不善說那些情話,在心裏默默的加了一句。


    徒景辰的呼吸噴在許子文臉上,又輕又軟,眼神溫柔,許子文咬了咬唇,垂眸道,“你說我這一輩子為家裏做過什麽呢?我隻顧自己開心,從未盡過一天孝心,也沒為家族出過力。父親已經立下規矩,許家子弟,自大哥往下,三代之內不得出仕。這幾十年的時間,我們這代人故去後,誰還能照拂許家。讓謹玉同我家聯姻,也有我的私心,希望謹玉日後能看在這份香火情上照顧許家。這麽一個家族,若無一出息明白之人,榮國府的今天便是許家的明天。”


    “林謹玉知道嗎?”這小子可不是善茬。


    許子文輕聲道,“我沒說明白,謹玉應該有感覺的。他沒拒絕我的幫助,將婚姻的事托給我父親安排,就是默許了。我這一生,隻養過這一個孩子,縱然有私心,也隻有他這一個。即便真的有兒子,不過就是這樣了。”林謹玉自幼聰穎,文章尚可。不過,許子文卻是入京後才動的聯姻之心,他見到了林謹玉對付榮國府的手段,才真正了解林謹玉天性中與生俱來的權謀。


    權謀,是一個權臣首先要具備的品質。許子文有謀略,卻不尚權,他生而高貴,一切唾手可得,並不覺珍貴。林謹玉卻不同,自白衣入京,到現在賜爵得官,縱然有他的推波助瀾,可是林謹玉一步步走得穩健踏實,眾望所歸。並且林謹玉對於皇上的舉動心思揣摩得極到位,讓人驚豔,這是個權臣胚子。隻要給他機會機遇,他的前程,難以估量。


    許子文作為許家無名有實的家主,他穩穩的住在京都許宅,就是許俊卿進京想住這裏也要提前跟他打聲招呼。他被逐家門,可是與家族仍有一種默契,許家在他這代已經是烈火烹油,便需要他這個家主無為,有時,無為勝有為。


    可是二十年後呢,一代人故去,新朝新主,許家再無出仕之人,當何去何從?許子文數十年未回山東於父母膝前盡孝,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親自為許家培養出下一代家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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