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玉看到許子文的臉色一瞬間失去血色, 冷汗珠子密密麻麻的爬邊額頭, 啥東西打在身體上的聲音沉悶得讓人畏懼,沒等他開口求情,聲音已經停了, 許子文跟被人拆了骨頭一樣趴在林謹玉身上,混身哆嗦著。


    “許俊卿, 你給我住手!”公主一聲嬌喝,搶上前狠狠推搡了許俊卿一把, 當然沒推動, 不過許俊卿還是退了一步,冷哼,“這都是你慣得他!這種無君無父的東西, 再不教訓他都要把全天下人當傻子了!”


    公主隻帶了兩個貼身丫環, 此時兩人機伶的上前攙扶起許子文,林謹玉也爬起來, 公主顧不得跟丈夫吵架, 轉過身子見兒子緊皺著眉,臉色慘白,心中大痛,道,“趕緊扶到床上去, 請李太醫過來。”公主當年下嫁,上皇怕妹妹吃苦,連太醫也陪送了一個, 多年來就住在許府。


    林謹玉在地上找了半天鞋隻有一隻,公主見他沒頭蒼蠅一樣瞎轉悠,不禁覺得好笑,道,“俊卿,你手裏攥著謹玉的鞋幹什麽?”


    許俊卿“啪”的扔林謹玉跟前,林謹玉撿起來穿上,心裏嘀咕肯定是沒趁手的東西打人,拿起他的鞋抽了許子文一頓,這叫啥人哪?狠狠瞪了許俊卿一眼,過去看先生。


    許子文趴在床上,丫環喂著喝了兩口水,才緩過神來,叫了聲,“娘親。”


    “先生,你還好吧?”林謹玉坐在腳踏上,輕聲問,“要不我給先生揉揉?”


    許子文自小最要麵子,這會兒連公主都沒敢說要看,許子文擰著眉見林謹玉滿臉的擔心,搖了搖頭,“你先出去,吵得我頭疼,去西廂休息吧。”


    “這有啥好害羞的,大家都是男人,不就挨了幾下打麽,一會兒我也脫了褲子給先生看好了,我跟先生一塊兒睡,晚上還能照看你。”林謹玉最是豁達,把公主逗笑了,外麵李太醫進來,林謹玉就起身不妨礙太醫看傷。


    李太醫顯然是跟公主很熟的,先請了安,公主道,“不必行禮,快來看看子文的傷才是。”


    “子文少爺才一回來就找老臣看傷,果然是惦記著老臣呢。”李太醫摸了摸脈,又掀開衣裳瞧了一眼,伸進去按了一下,疼得許子文倒抽一口冷氣,“李老頭兒,你輕點兒。”


    李太醫笑了笑,“公主放心,子文少爺無大礙,皮外傷而已,駙馬爺沒下狠手,喝兩劑湯藥,傷處再抹些九毒化淤膏,過不了三五日就好了,臣這就開方。”


    公主這才放下心來,待李太醫開了方子,便命人將李太醫送出門去,自有人拿藥去煎,許子文低聲道,“娘親,我沒事了,您先回去歇著吧。”


    “嗯,謹玉,你好生照看子文吧,我同你師爺先回去了。”公主雖然有些生氣,不過聽太醫說沒大礙,便沒放在心上,許子文自小挨揍長大,這樣真不算厲害的。起身瞪了許俊卿一眼,許俊卿過去扶住妻子,一同出去了。


    回到了主院,兩人都洗漱了,許俊卿才道,“上皇雖說已經退位,也是九五至尊。這個混帳什麽事兒都敢幹,糊弄糊弄咱們還好,沒人與他計較。上皇那裏要怎麽辦?我知道上皇寵愛他,可到底是欺君大罪,不教訓一二,豈不顯得咱們張狂?”


    公主一身雪白裏衣,坐在床頭,抬手取下固定頭發的玉簪,打了個哈欠,“訂親後總不能在咱們這裏成親,離京都這樣遠,三丫頭自小在我身邊長大,不去看一眼,我斷然放心不下。還有子文闖下的這樁是非,我進京跟皇兄賠罪就是。”


    許俊卿想到許子文把自己騙得團團轉就有些暴躁,惱怒道,“自從這個混帳長大,一天福沒享過他的,到現在還要給他擦屁股收拾爛攤子!養這種東西有什麽用!”


    “許俊卿,你給我公道點兒!”公主本身就對丈夫打兒子壓著火,見許俊卿不依不撓也惱了,“你隻想著享兒子的福,那我問你,兒子可享過你的福?天天生氣就打,打他有用嗎?子文會這樣都是你教子無方!你還有臉跟我這兒抱怨!他這都是為家裏考慮才會欺君!你別管了,兒子是我的,他闖了禍我給他兜著。”


    “就是你這樣慣的,慈母多敗兒。”


    “多謝誇獎,我好歹被駙馬稱了聲慈母,”公主挑眉瞪著許俊卿笑,“好像沒人承認駙馬是慈父吧?”


    謝俊卿不說話,上床熄燈睡覺。


    ************


    與此同時,許玉箏在母親房裏跟妹妹講林謹玉如何奸詐的告黑狀,害他挨了父親兩腳。許夫人帕子掩唇笑道,“你這真是活該挨揍!謹玉那孩子一看就是最乖巧懂事的,你帶他到花坊去,要是嚇壞了他,我跟你沒完!”


    “娘,你應該擔心我才是,你別看林謹玉年紀小,刁滑得很,一點兒虧不吃,話裏話外都是他的理兒,嘴巴一張就一套一套的,像妹妹這樣的直脾氣,被他賣了都不知道。”許玉箏喝了口茶,皺眉道,“說句老實話,林謹玉是個挺有本事的人,還說了娶了妹妹後絕不納妾,可我覺得還是給妹妹在濟南找戶人家算了。”


    許夫人嘖嘖讚歎,對林謹玉一千個滿意,“你瞧瞧,人家謹玉這人品,真不愧是大家出身,念過聖賢書的探花郎。他又是你叔叔的弟子,跟你叔叔的兒子是一樣的,你妹妹嫁過去,絕對錯待不了。”


    “現在是這樣說,娘,林謹玉這個年紀就把祖父說得一愣一愣的,再過些年,我是比不過他的,瞧著,大哥也不如他。”許玉笙杞人憂天的問了句,“這萬一妹妹嫁過去受欺負怎麽辦呢?”


    許玉琳倒是想得開,拿了顆蘋果在手裏把玩,“那你倒是在濟南給我找個順眼的出來,他既然說不納妾,起碼我嫁過去有清靜日子過。若是他沒兩下子,咱們家也不能跟他聯姻。再說,有叔叔在呢,等閑事他也不敢得罪我,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性子。這就行了,難道還能對你們男人有更要的要求嗎?”無所謂的拿了塊芙蓉糕,許玉琳眉眼一彎,冷笑道,“看他腳步輕浮,肯定是不懂武功的,就算打起來,我也吃不了虧。”


    許夫人抓住女兒的胳膊,低聲道,“訂親前,你都給我乖乖的裝淑女,聽道沒?就算以後出嫁了,也不許再舞刀弄槍,叫你預備小訂的東西呢,給謹玉的衣裳荷包呢,做好了沒?”


    “娘,我要是動針線,要丫頭們做什麽?”許玉琳得到了一些關於未來丈夫的信息,起身行了個禮,“我先回去睡覺了。”


    許夫人頭疼的揉著額角,覺得十分對不住林謹玉。她成婚後一連生了兩個兒子,盼了五六年才盼了個女兒來,又是最小的孩子,怎麽寵著怎麽來?可這孩子生來就跟別的女孩兒不一樣,人家都喜歡金簪玉釵金步搖,許玉琳酷愛刀槍劍戟九節鞭,要命的是許玉琳不歸她管,公主年紀大怕寂寞,兩個女孩兒都是跟著公主長大的。二姑娘許玉清就是一副嬌美女兒態,人見人愛;許玉琳除了跟在公主的身邊學玩耍外,就是同府裏的侍衛練武功,還頗有些天分,十歲上就把兩個哥哥打得抱頭鼠竄,把公主笑得前仰後合,許夫人愁得一個多月沒睡好覺。這回見著林謹玉這麽規矩懂禮有出息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女兒,不由一聲長歎。


    榮國府。


    賈母正在與王熙鳳等人說笑,丫環進門還沒回稟,邢夫人便哭哭嘀嘀著奔進來,跪在地上掩麵痛哭, “老太太,不好了,孫家來人說迎丫頭八字不合,要退親呢。”


    賈母臉色一變,斥道,“閉嘴,有話好好說!到底怎麽回事,給我一一說來。”又給李紈使了個眼色,別人還好隻是震驚,隻迎春半低著頭,一張俏臉抽去所有血色慘白如臘,嬌柔的身子搖搖欲墜。探春顧不得旁的,眼疾手快的扶了迎春一把,隻是她人小力薄,連帶著自己也踉蹌了一步,虧得丫環們機伶,攙住主子。李紈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帶著她們姐妹退下。


    邢夫人拈著帕子抹眼淚,身子一顫一顫的發抖,“孫家大爺親自來的,媳婦也沒見著,就說退親。大老爺氣得不得了,躺床上起不來了。”


    “退親也得有個理由,八字不合?難道他們訂親前沒合過八字嗎?說訂就訂,說退就退,你們大老爺辦得這叫什麽事兒?”其實她也沒別的法子,這年頭兒給人退親已經很丟臉了,尤其是女孩兒這邊兒,真鬧出去也是自個兒沒臉,世道總是對男人寬容些,賈母拍著榻板怒斥,“還有你,你也是迎丫頭的母親,就算她不是你親生的,以後孝敬的也是你,你就不能在孩子身上多操點兒心麽?遇事就知道流淚嘀哭,你做得哪門子母親!你們親自相看的人,跟我誇得天好地好,這到底好在哪兒你跟我說說!當初相看時不用我老婆子,如今出了這等事,又來哭喪什麽!”


    邢夫人小聲的抽泣著,賈母看得心煩,明櫚難岫襇叢諏成希荒偷幕恿嘶郵鄭靶辛耍ジ忝搶弦擔院笥就返幕槭攣乙膊桓抑竿耍閬氯グ桑裉觳槐卦俟矗


    邢夫人去後,屋裏剩下的不過是賈母王熙鳳二人,賈母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心酸道,“今年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沒一件順心的。”


    “依孫媳說,不如拿二百兩銀子送到清虛觀,請張爺爺給咱家多在菩薩麵前燒幾柱香罷。”見賈母點頭,王熙鳳繼續柔聲勸道,“老太太且放寬心,二妹妹性子柔和綿軟,孫媳瞧著也不一定非要嫁入什麽高門大戶,就是平常人家,咱們多幫襯幾兩嫁妝,日子也能過得舒心呢。隻是,這一退親,二妹妹又是這個年紀,可是再也耽誤不得了。下頭寶玉、三妹妹也都到了議親的時候呢。史大姑娘比三妹妹還小,也有了人家呢。”


    賈母點頭,“誰說不是呢。隻是這事兒透著異象?這八字不合定是借口,咱家與孫家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原本想結兩姓之好,到底是因什麽事倒要退親呢?迎丫頭就是綿軟些,品行絲毫無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這退親到底是為了什麽,咱們也得弄明白呢?”


    “莫不成這孫家要另攀高枝?”王熙鳳皺眉思量著,總覺得哪裏不對,摸著腕上的點翠金鐲道,“說句心裏話,這位孫大爺年紀已經快三十了,能與咱們結親也是他高攀呢。依孫家的家世門第,難道還有找到比咱家更好的?我覺得不大可能。”


    “這世上之人,不是為名就是為利,逃不脫這兩條兒,迎丫頭是嚇著了,讓她養幾日吧。你隻需派人往孫家門前盯著,退親退得這麽急,我看不日就能見分曉。”賈母冷哼了一聲,“到底是為何咬了咱們一口,咱們總得弄明白?怕就怕這孫家後頭有人呢!”


    王熙鳳記在心裏,擰著手裏的帕子咬牙罵道,“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往年若不是咱們家,還不知道有沒有現在的孫家呢。”


    賈母淡淡道,“人啊,當麵背後的誰能說得清呢?隻是苦了迎丫頭。寶丫頭的身子還是不大妥當嗎?”


    “咳得厲害,前兒請了鮑太醫來,重又開了方子。”王熙鳳低頭盯著手裏的帕子道,“鸚哥兒說是見好些了。”


    “嗯,你先下去忙吧。”王熙鳳將走到門口,賈母又把她喚了回來,笑道,“瞧我這記性,過幾天承恩侯陳老國舅夫人的壽禮可備齊全了,我這幾日精神略好些,咱們帶上你兩位太太,一遭去承恩侯府吃酒。”


    王熙鳳笑道,“這麽大的事,孫媳怎麽敢忘呢?早備好了,隻是單子沒放身上,我這就拿來給老太太過目。”


    “罷了,下回吧。”賈母笑著讓王熙鳳退下。


    ************


    春闈過後,兩位寶玉雙雙落榜,甄家也不大太平,甄夫人帶著一雙兒女趕回金陵,賈寶玉沒了甄家玉,更失了讀書的興致。因著他春闈後病了一場,至今仍在家休養。賈政已提過幾次讓賈寶玉去學裏念書,隻是賈母心疼孫兒春闈傷了元氣還未大好,一直攔著不讓。


    如今已是春暖花開,春光明媚,景致過人,隻是李紈同三春都沒了賞景的心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迎春被人退了親,對榮國府的女孩兒都有影響,又是至親姐妹,勉不了為迎春與自個兒的將來傷感一番。


    賈母心疼寶玉,即便將他移出,又將他原來的院子與謹玉原住的院子打通,重新裝修布置了,才讓寶貝孫子入住。隔了一道矮牆,仍能聽到寶玉院中一陣陣銀鈴般的打鬧笑聲,探春幽幽歎了口氣,深深望了一眼,止住腳步。


    “三妹妹可是要去看看寶玉?”李紈善解人意的問。


    探春搖頭,自欺欺人道,“罷了,這個時候二哥哥應該在念書呢,何必去擾了他。”遂與姐妹們一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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